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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界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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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着枪,在界线上日复一日地走着,走在前人的足迹上。
每个人都知道他没有名字,但是,称谓却被保留了。
他被叫做九九。
别误会,这个名字与他自身却是毫无关系——既不意味着他是家中第九个孩子,也不承载福禄长久的希冀。只能说他是这条界线的第九十九个守护者,以此类推,那个怯怯地站在血泊之中的继承者就该叫,小百。
谁是第一个持枪者?谁是第一个被诛杀的人?不知道,只有数字被记录了下来。故事呢?总是单调重复地围绕着任务与使命展开。
这条界线在这个世界的最高地,峭壁陡崖,飞鸟不栖。陡崖之下,是虚无,不知多久的坠落才会到底。山顶,至少还有蔓草遍布,杂草丛生,但从山顶到山谷,却消融了生命的所有可能性。山谷,是侵入者的墓地。唯一有些意义的目的地是界线,是纯白色的,轻轻一触,便像水面一样泛起涟漪,起落间是这个世界不该有的温柔色彩。
而持枪者的使命就是击杀。
击杀所有试图靠近界线的人,哪怕仅仅只是试图到达山顶。
小百是从下面的村庄带上来的一个孩子,黑夜的眸子里承载着白天的光,一个看上去这样乖巧的孩子能犯下什么样的过错?被宗教信仰推出,去面临族亲的血泊,去在这孤独中黯淡、冰冷。
了解他的故事并不是九九的职责,不是职责的事情就好像是枝蔓,可以存在,但是与他无关。
“小百,过来。”
他只是盯着他,寸步不移。
沉默中,他又向四周寻望,除了这两位守护者之外,再无其他人类。
“小百?”他问。
“我是九九,从今以后,小百就是你的名字。据此而推,你的下一位便会叫作一一一。”
“可是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
“那个名字已经与你无关,呕心沥血才想出你的名字的人也死去了,对吗?”
“暴君。”
“残暴的不是我,是规则。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冰冷的执行者,以后的你也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喏。”九九指了指那无底深渊又指了指那枪。
“当我老了我就会把枪给你,并且自己从这山崖上跳下去,如果那时的我犹犹豫豫心生悔意,那么把我击毙就是你的职责。”
山上的风微冷,吹得小百又打了一个寒颤。
“我会把一切都交给你,就像九八一般,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的,你会的。”此时,九九的目光变得柔和而慈祥,他想起的一个人,又让风吹散了他。“职责与使命”好像使这本无意义的任务多了些使命感与神圣意蕴。
九九所想起的不止有九八一人,还有一个人,本被埋藏在记忆的深处,不知怎的,这风一吹也出来透透气了。
这个人叫皮猴,更确切地说,他没有名字,但是被村民们叫作皮猴。
村民们追求着作物的生长,生活的安定,并为此虔诚的作法祭拜,并从人群中选出一人成为山顶的守护者。
有传言道,山顶边界的另一面是个世外桃源,但是可供进入的人数却是有限的,一旦进入人数过多,界线就会发生撕裂,撕裂并不会对那一面的世外桃源产生一丝一毫的影响却会致使这一面的小村庄沦为人间地狱。
然而,守护者的实质却没有听上去那般神圣。
一方面,他必然手染鲜血,另一方面,他是亲人的背叛者,在规定中,所有亲人都会领着小守护者登上山顶,最后被一一击毙,以免小守护者接任时会出现偏私状况。
所以一般,善良的村民们所挑选的一般都是孤儿,或是犯了过错的孩子。如果那个孩子大逆不道试图穿过界线而被老守护者击杀,那么山顶上会升起骷髅形的烟花,表示请重新推举一个守护者。
皮猴出身穷苦人家,父亲死得早,但是母亲勤劳能干,所以皮猴的童年生活若把村里人嫌恶的目光剔除,也是幸福快乐的。上树偷果,下河捞鱼,无所不干。
当然,那嫌恶的眼神也是必不可少的,因为那就像是守护者的使命一般是格式化的。穷苦+丧父可推导出其人必然晦气,如果那人如此这般的晦气,还向其靠拢,岂不是对神明的背弃。我们所说的“人性的温良”是被看作是大逆不道的,所以好人们也为了他自己或他们的美好生活而保持嫌恶眼光。为了成全好人自己和他们的美好生活,苦涩的生活也只得由困苦的人们自己挑负。既然苦涩与这一群人有莫大联系,所以守护者也往往从这群人中挑出。想要冲破界线并挑战了山顶的权威的人也在这群人中诞生。
当然,这些规则,孩子一般都是不晓得的,他们只是像只小兽般的在春天生长,在夏天生长,在秋天生长,在冬天生长。自然自是比她所孕育的人们冥顽多了,还不懂得“区别对待”的天经地义,于是,便让皮猴也徒徒地知晓这朝阳的灿烂,溪水的清凉,徒徒地让星空、秋风、骤雨等图景在心头划过。
一日,他爬树,待在树枝上,一动不动,让枝叶的阴翳遮住双眼
盛夏的闷热且让夏蝉独自贴近,他只管躲在远处,再窃取些活力好了。
显然像他这样想的不止他一个。
拨开树枝,可以看见,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便在这树下坐下了,开始攀谈。
当他认出其中一人是他们的村长时,他拨开树枝的手便僵住了,肆意大胆的他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了。
他清楚地知道他可不受待见了。
盛夏敲击着这份聒噪。蝉叫着,无视了树下的他们,可皮猴却做不到。
“下一任守护者的名单你考虑好了吗?”陌生人问。
“在贫民区随意挑一个就好了。你难道还不清楚么,我们这块小地方,虽则并不富饶,孤儿倒是有许多。”村长答道。
“也确实,我倒看见一个挺漂亮的孤女,就是不知……”那人猥琐的笑了笑。
很快,谈话氛围就变得亲切活泼了起来,只可惜村长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切的亲切活泼便被僵硬冰冷打破了。
“下来。”冷冷地命令道。
多是有些惧怕的便不小心的从树上滚了下来。
村长向那人诡秘一笑,指了指自己手上的一块表,说道:“我算是知道我的这块表丢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人心领神会。
于是乎皮猴便因小偷小摸的罪名被押解到了事务所,在此之前,他们给他为了点使人暂时无法发声的东西,他便无力回辩,受千夫所指,听娘亲哭天抢地,看村长假托好心。
“这孩子做出这种行为也多是迫不得已,或许彻底拯救他的方法只有一个……”
他的母亲死死拽住村长的袖口“什么?”
“作为守护者送上山顶。”
拽住袖口的手送了下来,她无力地点点头“好,我同意”
那个时候映在皮猴眼里的血泊并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大片的,而是一小滩,他唯一的亲人就躺在上面,然后被拖向深渊。
九九从杂草丛中找出一种细细长长的果实,递给小百。
“这是什么?”
“这个你吃了之后,以后就再也不会饿了,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了。”
小百接过果实,放入口中,眉头皱了一下。
九九答道“有些涩,所以建议一次性吃完,这样你吃到后面会有回甘的。”
小百点点头。咬了一口,闭上眼睛,有些意识在飘散,有些意识在坚定。
做,做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当然,后来九九就明白了小百并不想做一个合格的守护者。
某天他听见小百肚子咕咕叫了,那声音在山谷中显得尤其空旷。
小百偷偷向九九那边看了一眼,九九没去看他,只是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见。
尽管不解小百究竟在坚持着些什么,毕竟他也是知道那果实是有多苦的,然而他坚定着,他自己是个合格的守护者,小百在他的熏陶下,也会成功的。那果实潜移默化中约束他成为一个合格的守护者,却没有约束他去强迫别人立刻进入“守护者”的壳子里。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九九发现了小百藏着的剩下半颗果实,久到小百从九九那里学到了全部的代代相传的规则,久到那枪已经坏过七八次,他们一起维修,一起研磨子弹。在枪的维修期间,小百逐渐从提心吊胆蜕变成了波澜不惊……
唯一不变的是九九在见证到小百的成长后会满意地摸摸小百的头,见证了小百的成长,忘却了自己正逐渐老去。
当然,那么久的历史却有一天是没有重复的:最后一天。
“九九,有人上山了!”
小百退到九九的身后,毕竟枪在九九的手上,而他还没有。
那群不速之客喘着粗气,努力挺起习惯于劳作的背,使自己显得更凶神恶煞些,手里握着和老茧紧紧黏在一起的砍柴斧,他们不需要去识读学习些什么就知道那个部位是最锋利的。
然而,无论是九九还是小百,都明白,他们不过都是些被下面村庄排挤的可怜虫,不然是不会到这山顶上来找死的。
本习惯于缩在一起的他们,也不知从何处获取了一种神秘力量——更确切地说,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他们咒骂着他们所膜拜的神明。
眼里流过不屑,九九的熟练便使这些原本还颤颤巍巍的人失去了颤抖的能力。
一个,两个,……一群。
九九熟练地把尸体拖到山边,丢下去。
小百也帮起忙来,照办不误。
当他俩都同时搬到山边时,有人动了,一个本躲在草木丛里的人!
他纵身一跳,越过了界线!
那群血肉,那群尸体,不是给山下神明的献祭,而是为他们自己的一次呐喊,一次英雄式的冒险牺牲。
情急之下,九九也只得踏过界线,将最后一个人击杀。
这是守护者的尊严。
踏过界线,是白团团的雾气,是新鲜。指尖吻了花的清甜,发间掺了缕风的缱绻,抽丝剥茧的梦幻在眼前一一展现。
顾不得这些,只是寻找目标——
“嘭”落地,尽管白茫茫的雾气先是添了抹妖冶,清风摇曳,便是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的地方最是容易藏污纳垢。
九九叹了口气。
所以,这或许就是守护者所存在的意义。
这个世界唯一的规则和唯一的命令:击杀所有试图踏过界线的人。
踏过这界线的还有一人。
九九拿着枪,指向自己,右手颤着,左手便试图再去帮扶一下。
“嘭”九九跪下,倒下。
在所有的无力袭来之前,他拼尽全力,把枪丢了出去,丢到那个外面世界。
他相信小百会做的很好,就像他自己一样。
在他的妖冶褪尽之前,他看见了踏进这条界线的少年。
黑洞洞的枪口,正在面前。
“你那一枪打歪了。”
“为什么,小百?”
“我不叫小百,我有自己的名字。”
他把剩下半段果实轻轻地放在九九的身边。
“这东西,我不需要。”
在被完全浸在死亡的暗之前,
他看见了射向他的子弹。
皮猴只是闭上眼睛,在唇边留了淡淡的笑。
少年只是离开了冰凉,去迎接一个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