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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使命 ...

  •   郭精奇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无奈地摇头,瞅瞅赵祯再瞧瞧杨太妃,一声冷笑道,“都说皇家薄情,我今天算是见识了!”
      这一句像把刀深深扎进了赵祯心里。
      郭精奇挣开禁卫的束缚,大声道,“放手,我自己会走!”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退出殿去。

      众臣刚散不久,知谏院富弼又急急忙忙扭头回来有事禀报。
      “陛下,正如探子所报北疆确有异动,这是曹将军刚刚送来的八百里急报……”
      “富爱卿稍等,朕去去就回!”
      没等富弼反应过来,赵祯已大步跨出殿门。
      他急迫地往嘉庆院去,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失去她的恐惧,他不想再尝一次。
      一听“陛下驾到”,郭精奇立马将门扉紧闭,甚至用背顶住,任赵祯如何软硬兼施就是不开门。
      “除非你撤回和亲的圣旨,否则一切免谈!”
      “精奇,你知道这无可能。”
      “那就别废话!”
      “我知道这些日子你受了不少委屈,这并非我所愿。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日,你听我解释好吗?我不想任何误会造成我们之间的隔阂。”
      赵祯的话是真挚的,郭精奇听得出来,她开始纠结犹豫。
      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还有八百里急报在等他,还有富弼借和亲之名出使北辽和谈细节要商榷,生机稍纵即逝,门里门外都令他心急如焚。
      “精奇,快开门吧,眼下我还有急事要处理……”
      “急事?”郭精奇一股无名邪火又上了头,“是连昭容还是朱淑妃,或是杨修仪更急?”
      这句噎得赵祯半晌说不出话来。
      “都是臣妾没用,没有得力的母家为陛下分忧,陛下就不要在我这儿浪费您宝贵时间了!”
      赵祯的叹息都是颤抖的,一时间百口莫辩无言以对。最后只有轻声道,“你且消消气,我改日再来。”
      待门外脚步声渐远,郭精奇才拉开了门,迈出去。眼看着那萧索背影转瞬即逝,她的心一阵揪痛,已经后悔刚才的言不由衷。

      如赵祯所料,次日大朝会上控诉郭精奇的劄子如雪片般堆满了龙案,众臣难得如此万众一心,势将郭精奇置于死地不可。
      众压之下赵祯不得不给众臣一个交待。褫夺郭精奇的皇贵妃封号,一降到底为崇阳县君。并责令她全全负责公主和亲一事,若有任何闪失,数罪并罚,唯死不能恕。
      如此一旨重压才算平息了文武百官的怒气。
      拜高踩底的小人嘴脸又一张张呈现,嘉庆院里值钱的东西已被搬运一空,任谁都可在这里淬上一口,内侍宫女除了紫芙和百灵均被遣散。并且以崇阳县君身份郭精奇是不能作一宫主位的,只能寄身于其她妃嫔之下。
      而之前集圣宠于一身的她早已成为宫内众妃嫔的眼中钉肉中刺,哪还有人愿意接收她。被撵出嘉庆院的那一刻郭精奇犹如丧家之犬,真是无处安身了。
      好在小皇后不怕被牵连伸出援手,坤宁殿的偏殿成了郭精奇的偏安一隅。
      而这一切赵祯只能远远看着,再心疼也不能表露半分,否则郭精奇在这内忧外患之时将成为众臣乃至全民的众矢之的,再无保命的可能。

      “谢陛下擢升臣妾兄长的官职。”
      坤宁殿的正殿里小皇后满脸笑容地向端坐在正位的皇帝跪拜谢恩,这已是近日来曹家的第三桩光耀门楣之事了。
      “皇后不必多礼,这都是曹家办事得力,应得的!”
      赵祯起身扶起小皇后。
      待两人坐定,赵祯悠悠道,“惠国和亲一事朕甚感忧心。崇阳县君常意气用事,若再出差错……朕知皇后与她姐妹情深,惠国和亲一事皇后必要助她,确保万无一失!”
      “陛下放心,臣妾必当尽力。如今臣妾两位兄长皆是和亲送婚使,不光是臣妾,整个曹家也定不负陛下重托!”
      小皇后说完这番话抬眼间正看到赵祯心不在焉地瞥向窗外,顺着他的目光她瞧见刚刚从公主殿回来的郭精奇正往偏殿去。
      “陛下去看看姐姐吧,最近姐姐郁郁寡欢,都瘦了!”
      “算了。”赵祯嘴上说着,眼神却流连在那个消瘦的背影上,直到那扇门扉紧闭。
      “扑通”一声,赵祯回过神却见小皇后已跪在地上哽咽着道,“姐姐纵然有错,可错在她重情重义,而这又何尝不是宫里人难得的品质呢?陛下莫要伤了姐姐的心啊,去看看她吧,哪怕说上句话也成啊,总归能让那些拜高踩低的人少来作践姐姐啊!”
      小皇后说着泣不成声,赵祯何尝不心疼不心痛?
      他扶起小皇后再次叮嘱,“若要她安好,和亲切勿出现纰漏,其它便可徐徐图之。”说罢,他唉声叹气地离开了坤宁殿,留下小皇后立在原地还哽咽着。
      就这样,赵祯三天两头地往坤宁殿来。表面是小皇后荣宠至极,阎文应却看得出皇帝的心思都在那个人身上。哪怕只是擦肩一瞥,也可解相思之苦。郭精奇却像是有意躲皇帝,甚难相见。就算偶尔避之不及迎面遇到,郭精奇也只是敛眸施礼,连个眼神都不愿给赵祯。每每这时,赵祯都心如刀绞,然千言万语他根本没机会说与她听。
      而偏殿里,郭精奇每每望着红烛高照的正殿轩窗,心中五味杂陈。她不得不承认当初的自己是太高估自己了。
      和亲事宜繁琐又紧急,郭精奇却明显的消极怠工,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惹得小皇后天天诚惶诚恐地帮她打理,生怕出现纰漏真就保不住她了。紫芙和百灵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忙得脚不沾地。
      这日,紫芙刚去司衣司确认了公主嫁衣进度,又去司饰司确认公主的整套黄金头面的完成情况,待往坤宁殿回了已是日落时分。一条宫巷转角处隐约人声,越近便听得越清楚,一个凌厉少女的声音正出言不善地数落人。
      绕过转角,紫芙正好看到一男一女拉开点距离相对着,那男人一身低阶官袍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的听训,那女人正是刚才紫芙听到的声音那位,坤宁殿里一个稍有些头脸的侍女-红绡。紫芙捡起脚边一张都团成了团的纸摊开是一张药方,细看了看便明白了这场争吵的缘由。
      在坤宁殿的偏殿已住些时日了,紫芙虽不是对坤宁殿里侍奉的人都熟悉,但这位红绡姑娘她还是印象深刻的,常常借故躲懒,也是个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性子。最近她身子慵懒食不知味,紫芙倒是知道的,不是她特意注意或打听,只是这红绡姑娘又借这由头躲懒扮娇弱,实在显眼得紧。眼下竟扣了给别宫主子请诊的太医在这里给自己开小灶,看来这不舒服倒是真的了。
      红绡见她过来,停了嘴。站在她对面的男子仍委屈巴拉地垂着头。
      “这位太医开的方子没有错,真真的对症下药。红绡姑娘何来这么大火气呢?”
      那男人一听这话不由地抬起头,眼里晶光闪烁。红绡听她这么说,撅起嘴道,“紫芙姑娘有所不知,我红绡最看不惯的就是这般看人下菜碟,不将咱们宫女内侍当人看的人。宫女也是人啊,只是一剂药而已何必这般差别对待!”
      那太医眉清目秀,看样子年纪不大,斯斯文文,满脸委屈地刚想辩白,又被红绡打断,“你少狡辩!明明我与董贵人的症状相同,你在她方子里填了人参,灵芝那么多好药,而我的方子里却只是白术,酸枣仁,陈皮这些便宜货。今日你若不改这方子,不帮我拿药,我便捏你个错处告到皇后那里去,就你刚好不容易进了太医院,这就能叫你卷铺盖滚蛋!”
      年轻太医铁青着脸,有点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苦闷,勉强辩解道,“这虽是表面看着症状相似,但人与人的体质和病因都有不同。董贵人乃因气虚体弱而身子慵懒食不知味,与姑娘你郁结于心五体不勤导致的噎食有所不同……”
      “什么五体不勤,你就是狡辩!”红绡一听这话不就是说她懒嘛,何况紫芙还在这儿呢,更加气恼。
      听到这里,紫芙算是全明白了,悠悠道,“这位太医说的不无道理。药方该因人而异,不该一概论之。董贵人的方子里虽有不少名贵药材,但若用在红绡姑娘身上便不合适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红绡一听这话立马拉下了脸,冷声道,“紫芙姑娘真是好大本事,不进太医院都可惜了!再者说,公主合亲事宜都办妥了?紫芙姑娘倒是有功夫在这里管闲事!”
      紫芙面不改色,仍微笑得宜地道,“管闲事,我倒没兴趣的。只是眼看宫门要下钥了,外臣还被扣在后宫里,实在不成体统,倒是不能视而不见的。”
      红绡自觉理亏不敢再争论,冷哼一声不理紫芙,凶巴巴地冲那太医道,“今日放你一马,这事没完。”话毕,扭头就走。
      见人走远了,那年轻太医长长舒了口气,忙向紫芙拱手一礼,“下官徐朗,多谢姑娘相救!”
      紫芙见他这般郑重其事不由地笑起,福了福身回礼道,“徐太医言重了!”见他仍愁眉不展,紫芙又宽慰道,“徐太医不必将她的话放心上,她不会去告黑状的。本身就是她越矩在先,怕被人告状的是她才对。”
      “下官只是担心连累到姑娘。”
      紫芙颇感意外地再仔细瞧了他几眼,此人身姿挺拔,有些瘦但并不单薄,说话和听人说话时眼神难得地真挚。
      紫芙微笑道,“徐太医更该放宽心了,她还欺负不到我头上。”
      徐朗这才展颜,“那甚好,甚好!”转而又若有所思道,“刚才姑娘说起药方时头头是道,可见姑娘对药理方面颇有研究啊!怪不得姑娘芳名都是一味药材。”
      “略懂而已。许太医开那方子用药无论从品种还是剂量都颇为讲究,只是她有眼不识金镶玉,可惜了你的一片苦心了。”
      “医者仁心,行仁爱之术。无愧于心罢了。”
      “徐太医怕是入太医院没多久吧?”
      “不到半月。”
      “在这皇宫之中,官场之上,待历尽千帆愿徐太医仍能不改初心内心清澈。”
      徐朗抬头认真地看了眼前这姑娘,郑重道,“谢姑娘指教,下官谨记!”
      紫芙唇畔含笑道,“时辰不早,宫门要下钥了。紫芙就不耽误徐太医时间了,尽早出宫吧。”
      徐朗这才意识到时间紧迫,一边提了医箱一边急声道,“还不知姑娘是哪位娘娘宫里的,日后还有望报恩答谢。”
      “举手之劳,徐太医不必挂怀。有缘自会再见,抓紧时间出宫吧。”
      眼下已是天光微末,徐朗也不敢再多作停留,只好扭头往宫门赶了,跑了没几步,又回头,拱手向紫芙又是深深一礼。紫芙颔首,他这才真的加快了脚步,很快消失在宫巷尽头。

      惠国公主自知道自己要去和亲那日起就没说过一句话,且不哭不闹,哪怕郭精奇的各种逃婚鬼点子也完全打动不了她,仿佛她早已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而已。直到那一晚杨太妃亲临。
      “惠儿。”
      太妃的这一唤,惠国公主这些天才第一次有了反应。一声“母妃”,整个人扑进杨太妃的怀里,泣不成声。惹得一旁的郭精奇也跟着泪目。
      不知道母女俩一晚上都聊了什么,自那日以后惠国公主整个人精神许多,好像一夜间长大了,又像是换了个人。再也不是那个娇滴天真的小姑娘了,反而劝郭精奇万事想开,并叮嘱她后宫里的生存之道。只是脸上再没有发自内心的笑容,眼里再没有光。
      和亲日,起程的时辰已到,惠国公主装扮妥当,活脱脱一个冰山美人,郭精奇看着心疼。
      跨出殿门时惠国公主顿住脚步,从袖口取出一块绢帕放到郭精奇手里,道,“帮本宫还给他。”
      郭精奇低头瞧,雪白的绢帕上那只小兔还可爱如往昔,一切却是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再抬头时公主已昂首挺胸出了宫门,直到踏上鸾车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这毅然决然的气势令郭精奇恍惚她不是去和亲的,而是去奔赴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义无反顾。
      千里相送终有一别。
      郭精奇伫立在宣德门口望着那浩浩荡荡吹吹打打渐渐远去的火红队伍,越是雍容华美,越是热闹非凡,她的心里就越是一片荒凉。
      心想这个时辰赵祯应该是与皇后在一起,她脚步踌躇不想回坤宁殿,转个弯还是去了公主殿。殿门大开空空荡荡,凌冽的寒风灌进来,怎一个凄凉了得。
      她以为人去楼空的宫殿里只有她,却不想正殿中央一个身影久久伫立。
      “太妃娘娘?”
      杨太妃闻声缓缓转过身,眼角的泪珠还挂在睫毛上,半晌她才出声道,“谢谢你这些日陪着惠儿,叫她临行前不至于太孤单。”
      郭精奇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自己连一个浅显的笑容都撑不起来,嗓子也干涩地说不出话。
      直到杨太妃一步一挪地往殿外走了,她才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太妃娘娘,惠国公主是您唯一的血脉,您怎么舍得?”
      杨太妃脚步停住。
      “她本可以不必去的,只要您一句话。相信以您和陛下的感情,陛下定不会不允。”
      “这是身为皇家儿女的责任。难道要看双方兵戎相见,百姓因战乱流离失所吗?”
      “和亲只是拖延时间而已,要打早晚会打的,何必陪上公主一辈子的幸福?”
      “拖延……”杨太妃仰头眺望北方,“拖一日是拖,拖一年是拖。多拖一日,百姓就少受一日苦,就是公主的价值所在了。”
      杨太妃说罢,复又迈开了脚步。她始终没有转过身,郭精奇看不到她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只是那垂垂老矣的步履在寒风中艰难却有力。
      郭精奇无言以对,她不停地想,“所有人都说这样是对的,是忠是义是应尽的责任,只有我的思想是相悖的。这是我太自私,还是我的格局太小,价值观有问题?”
      她终归不能理解这个时代飞蛾扑火的意义所在。
      而那块绣着小兔的绢帕她终是没机会送还给李璋。因为自和亲那日起郭精奇再没见过他,据说李璋大病一场,大病初愈就上表请调北部边疆,自此再无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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