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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远离 ...

  •   枯坐到天明,郭精奇熬得眼窝深陷形容憔悴,她无法自抑地胡思乱想,耐心终于到了极限,推开门不顾一切地朝城里奔。
      千辛万苦总算是日落前进了城,城里依旧热闹忙碌而非白衣素裹,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可转念又想,此等影响社稷稳定的大事,又事发突然,未有妥善应对之策前秘而不发呢?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拧着劲儿地疼,踉踉跄跄往皇宫的方向奔。
      好不容易到了宫门口已是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抬头望望这个自己曾经千方百计要逃离的地方,没多久还是硬提着一口气向宫门去了。自然是被守门的禁卫拿下。
      “我,我是净妃,让我进去!”
      宫里的妃嫔贵人那么多,守门的小禁卫一年都见不到几个,这谁是谁,有没有这一位根本不清楚。再看她如此憔悴落魄,更当是疯子往外轰。
      “我要见陛下,让我见见陛下,只看一眼就行。”郭精奇无助地乞求着,却全无用处。就在这时,宫门的角门敞开,一顶青蓝色官轿缓缓而出。郭精奇眼疾手快,挣脱了阻拦的禁卫,拼了命奔向那顶官轿。
      只听得轿中人一声“停”,轿子的窗帘由内掀起,里面的人探出头来。当看清混乱中被推倒在地的人时,紧接着一声“落轿”,轿帘掀开,立时走出一人。
      当郭精奇看清他的脸,大喜。然而没等多说一句话,就已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窗明几净,还有一位中年妇人。见她彻底苏醒,那妇人微笑着缓步出门去报信。不久,范仲淹撩着下巴上那撮小胡子走了进来,已换上了一身常服。
      “陛下怎么样了?”郭精奇一见他就问,勉强支撑着起身,跟着范仲淹一起进来的刚才那位妇人赶忙上前扶稳她,同时出声道,“姑娘身子弱,需当心。”她帮郭精奇扶靠到床头,起身又冲范仲淹道,“妾身且去为姑娘准备些吃食。”
      “有劳夫人了。”
      范夫人微微颔首,径直出了门且将房门随手关上。
      “郭姑娘不必忧心,陛下已无大碍。”待房内只剩他二人,范仲淹温声回应。
      眼见郭精奇一双急切探究的目光,范仲淹领会地继续道,“陛下的伤看似凶险,实则未伤及筋骨要害,只是一时处理不及失血过多进而昏迷。好在太医院有补血固本的良药,几剂下去便有好转,在老夫出宫前陛下已然苏醒。”
      郭精奇嗓子眼里提着的一口气总算喘匀了,转而急切地道,“范大人,带我进宫吧,我想看看他!”
      范仲淹一双眸子深不见底,凝视了她片刻,沉声道,“郭姑娘好不容易离开了,又何必回去?”
      “我……”郭精奇一时语塞。
      “内疚?感动?还是心动?”
      郭精奇直觉得这人把她一眼就看穿了,不留余地。
      “都有。”她思索片刻,弱弱道。
      “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些情感可支撑姑娘坚持多久?三年?五年?十年?”
      郭精奇陷入沉思,然不等她想清楚做回应,范仲淹继续道,“郭姑娘本性跳脱不拘一格,然而皇宫里处处尊卑有别,步步规矩伦常。漫漫岁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郭姑娘当如何自处?”
      范仲淹一句一问,字字犀利,且每一句话都直中要害,郭精奇眉头紧锁,陷入更深的沉思里。
      沉默许久,郭精奇才抬起头来,眼神却坚定了。她迎上范仲淹探究的目光,沉稳道,“以前的我瞻前顾后想的太多,眼下我就想搂紧他,吻着他,眼里全是他。明天爱咋咋地!”
      “哈哈哈!”范仲淹放声大笑,““明天爱咋咋地”好一个快意人生啊!”而这笑声令郭精奇听得汗毛直竖。
      直到那张脸寒若冰霜般转过来,声音冷厉如破冰之音,“你当那是谁呀?是可以跟你爱咋咋地的邻家小哥儿吗?不是呀!那是陛下!是皇帝!是大宋的天!”
      郭精奇听得两耳发麻,脑袋嗡嗡,恍惚间她以为她爱上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尊神。在眼前这个人眼里她正在用她所谓的爱去亵渎神灵。
      没等她缓过神来,范仲淹继续怒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老夫本以为能说出此番话者乃是有大格局之奇女子也,不想竟是个祸害!”
      郭精奇一听这话怒了,“我怎么就是祸害了?我就是想真心实意地爱我所爱,有什么错?你们当他是皇帝,当他是大宋的天子,有没有当他是有血有肉的人呢?他不是工具,也有七情六欲,也有爱恨情仇,也想要有人真心地疼他。凭什么就只能为你们活着?怎么爱与被爱于我于他而言就是罪过了?”
      “在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之前他首先是个皇帝!“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的不止是朝臣更是皇帝,那是大宋的天,大宋子民的福祸所依,一步行将踏错便是大厦将倾万劫不复!”
      郭精奇一时间振聋发聩,无言以对。
      “陛下十三岁登基,二十三岁亲政,一路砥砺前行,艰难险阻心酸苦痛非常人所能及。我大宋现不及四朝,可谓是百废待兴,大业待成。眼下正是一展抱负之际,却遇见了郭姑娘你。”
      郭精奇顿时眼眶发红颇感委屈地道,“范大人了解我吗?凭什么认定我会是阻力而非助力?”“那么敢问郭姑娘是才学过人,还是家势族人可堪重用呢?”
      郭精奇一时哑然。
      “皇帝可欲动,情动,却断不可心动。这一次陛下不顾龙体有损护你周全,那下次呢?是要豁出性命还是舍弃大宋江山黎民百姓?”
      郭精奇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危言耸听,被范仲淹一眼识破反问道,“郭姑娘是以为陛下为你做不到那般,还是你自己在陛下心里没这么重要?”
      郭精奇一时纠结,这问题就是一把双刃剑,横竖都是痛。
      “其它不论,就算郭姑娘顺利回宫,若陛下钟情于你,那么你便是众矢之的。这后宫纷争,郭姑娘还没倦吗?难道忘了一年前身处何地?”
      郭精奇心中咯噔。
      “再者说后宫佳丽三千,还有三年一次采选,只听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待陛下换了新宠,郭姑娘能坦然面对吗?”
      郭精奇又是沉默不语,忧郁之色更重更浓。
      “他是皇帝,永远不可能只属于某一个人的。”
      许久,郭精奇的声音才响起,喃喃道,“可是我爱他,他也爱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最后声音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哽咽。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并非良配,那么不如彼此远离,各自安好!”
      不知范仲淹是何时离开的。郭精奇无力地倚在床头,脑海里不断浮现那个挺拔的身影,还有与他的点点滴滴。一切就像湖面上荡起的涟漪好像出现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一连几天郭精奇都是呆在范府的西厢房足不出户。范夫人对她照顾有加言行得宜有度,从不做任何打听。范夫人与范大人的相处模式更是令郭精奇叹为观止,明明老夫老妻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一日午后阳光正暖,范夫人安排了茶点在西厢房的院子里与郭精奇品茶聊天。她温文尔雅的语气仪态令郭精奇如沐春风。正说到煎茶的细节之处,一个婢女神色慌张地有事来禀。虽然音量压得很低,郭精奇还是听得清所为何事。话说有位赵姨娘出门不坐马车,非要乘范夫人的小轿。
      郭精奇从话里话外听得出这位赵姨娘深得范大人喜爱,如今刚生了儿子,更是母凭子贵便有了底气与正室一较高下了。郭精奇不禁感慨这位范夫人也是表面光鲜内心苦涩吧!
      “家规伺候杖罚二十。”
      郭精奇不由地抬头看她,那语气就像还在讲述茶道之事,无关痛痒。
      婢女领命便去处理了。
      不多时,忽闻由远及近由北边的月洞门里跌跌撞撞奔来一人,近了才见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倒是有几分姿色。
      显然这赵姨娘是不服判罚,狐假虎威地拿范大人说事。还正挑着范大人即将下朝归府之时,那巧舌如簧又楚楚可怜的模样,郭精奇还真是为范夫人捏把汗。
      可转头去瞧范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倒比她还置身事外的模样。托起茶盏泯了一口,轻轻放下后,不急不缓地轻声吩咐,“李管家,去母留子,发卖了吧!”
      “是!”
      赵姨娘一听花容失色,未等她反应过来已被几个小厮五花大绑拖走了。
      郭精奇心中唏嘘不已,暗叹,“人不可貌相啊!”
      范夫人冲她微微颔首道,“实在抱歉,扰了郭姑娘的兴致。”
      “呃,无妨。”
      相处几日,郭精奇对这位范夫人印象不错,忍不住提醒,“您这么就处理了,不会影响夫妻感情吗?”
      范夫人淡淡一笑道,“不会的。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是可怜了那孩子……女人啊,若不懂欢爱不过是锦上添花,便会把自己太当回事,自作孽不可活!”
      这时下了朝的范仲淹正大步走来,不为那姨娘说话,倒表示有劳夫人费心了。

      翌日,郭精奇向范仲淹和范夫人道别。范夫人依然很细心周道地给她准备了必要的衣物银两盘缠。
      “郭姑娘今后有何打算?”送至大门口范仲淹问。
      “还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郭姑娘想好再走便是。”
      “谢范大人范夫人收留。不过既然已做决定,那么出入范府总归不妥。如今陛……他已无大碍,我便放心了。就此别过!”
      范仲淹认同地点点头,随即朝郭精奇躬身一拜。郭精奇被吓得赶忙去扶,“范大人这是为何?”
      “郭姑娘舍弃小我,成就大我。老夫替黎民百姓谢过郭姑娘了!”
      “范大人言重了!”郭精奇心里五味杂陈。

      离开范府,郭精奇决定先回梅苑暂住,待一切打点妥当,她便要离开这座皇城,从此浪迹天涯,再也不回来了!
      临近梅苑,郭精奇发觉树林里有异动,接着便听到人声,转眼就发现一看便是练家子的几个男子像是在搜寻什么。
      她脑中顿时警铃大作,莫不是那些刺客找上门来?
      她转身刚想溜,竟被发现。只听得一人高呼“在那里”。郭精奇拔腿就跑,没等跑出几步,忽地一个人纵身一跃由她身后翻到她跟前,截住去路。
      郭精奇一咬牙刚要冲上去拼了,不想一抬头看到的竟是李璋。
      李璋兴奋地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大声道,“娘娘,微臣可找到您了!您这是去哪儿了?可急死人了!再找不到,陛下他就要削了微臣的脑袋,还有公主和皇后都快哭瞎了,嘉庆院一院子的人还盼着娘娘回去呢!”
      郭精奇一时愣怔。下一秒李璋嘭地跪地,头低垂道,“那日微臣僭越了,胡说八道,望净妃娘娘恕罪!”
      这么一顿折腾郭精奇算是明白怎么回事了。她扶起李璋,淡淡道,“我已经不是净妃了,你也没有什么罪,你说的那些话没错。”
      李璋一听脸都白了,又扑通一声跪地,大呼,“微臣有罪,微臣该死!”
      这回郭精奇无论怎么说怎么扶,他死活不起,非要她答应他回宫不可。郭精奇索性不理他,自顾自往梅苑去。
      郭精奇不回宫,李璋索性带来一堆侍奉的人,梅苑俨然成了临时行宫。郭精奇哭笑不得,挖苦道,“李殿帅莫非是忘了我因何来梅苑的吧?你如今这么大仗势,是怕刺客找不来吗?”
      这一听李璋又赶忙把人都撤了,在郭精奇的坚持下一个没留。

      福宁殿的龙床前阎文应跪在地上脑袋咣咣抢地求陛下收回成命,画面之凄惨惹得周遭的人无不动容。
      “你走吧,念在你我主仆一场这些细软算是给你出宫后安身立命之用。”
      “陛下,微臣错了,微臣知道错了!呜呜……求陛下不要撵微臣出宫,呜呜……微臣自幼跟着陛下,除了侍奉陛下,微臣真不知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出宫就等于要微臣去死啊!”
      赵祯看他这样,心里也挺难受,面无血色的脸更显苍白。他恨铁不成钢地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联一再给你机会,你却不知悔改变本加厉。朕只叫你安排眼线盯着,谁叫你在宫外为难净妃的?谁叫你自作主张堵她活路的?如今看来朕的纵容便是害了你,叫你目无尊卑逾越规矩。如此不听朕话,朕便留不得了!”
      阎文应一听这话更是一副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的架势。
      直到杨太妃赶来,将他的罪责一应揽下。皇帝不能驳了小娘娘的面子,降职罚办,人终归还是留下了。阎文应这才真真松了口气,好在这张底牌压对了,大有死里逃生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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