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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暴露 ...

  •   像被什么刺了一下。郭精奇忽地抬唇,猛地起身,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酒醒了大半。
      “呃,天,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走了。下次,下次见哈!”
      她扭头逃也似地夺门而出。赵祯还愣在原处,抬头瞅了瞅当空骄阳,木讷地砸吧着唇,不言不语。
      “渣女,渣女!郭精奇,你就是个十足的渣女!明天就要和子美成亲了,今天,今天还……唉,酒后乱性,酒后乱性!”
      她疾步狂奔,一路都在自我谴责和反省中,直到石曼卿当街一把拽住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竟快到揽月阁了。
      “终于找到你了!”石曼卿一脸焦躁。
      郭精奇心一沉,“出什么事了?”
      “没时间解释,先随我来!”他三两下将郭精奇推上马,自己一步跨上,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两人风驰电掣,转眼间已至苏府大宅后院。
      石曼卿在黑漆发亮的小门上有节奏地敲了敲,门很快由里面被拉开,一个面色黝黑的小伙子露出脸来,像是特地守在这儿的。郭精奇记得这是苏舜钦的贴身小厮。
      小厮情急之下还不失礼数,冲石曼卿和她躬身一礼。真是什么样的主子带出什么样的侍从。
      “两位请随小的来。”小厮说罢转身向前疾行,两人紧随其后,弯弯绕绕由小路来到了一间大屋的窗根下。趁四下无人,小厮扒拉开薄窗,朝里小声传,“公子,公子……石公子来了。还有,还有郭姑娘。”
      屋里顿时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郭精奇焦急地扒拉开小厮,头探进窗朝里张望,只见昏暗的光线下一个人正艰难地向窗这边蠕动。下一刻这人抬起的头令她一阵恍惚。
      这还是那个面莹如玉目如朗星的温润公子苏子美吗?她心头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生疼。
      手臂支着窗棂,郭精奇一个用力,整个人轻巧地探入屋内。窗外剩下的二人很有默契地掩窗离开。
      “怎么,怎么会这样?怎么回事?”郭精奇小心翼翼地扶起苏舜钦,关切地问。
      苏舜钦憔悴的脸上毫无血色,干瘪的嘴唇还硬是抿出一抹笑来,有气无力地回应,“别担心。我只是,只是几日里水米未进而已。”
      郭精奇瞬间泪目,“他们不同意是不是?那你也不该,不该这么糟蹋自己呀!”
      “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洒脱。太多我割舍不下的人。只能,只能出此下策了。”
      郭精奇扭头抹了下眼角,声音潮润,“你也傻。做戏哪用做全套,起来吃点东西。”
      “不!”苏舜钦声音轻飘却语气坚定,“这不仅是苦肉计,也是,也是对我自己内心的考验。我也想知道我到底,到底有多中意于你。身体再难受,一想到,一想到是为了,为了与你的天长地久,就觉得浑身是力气。我还能坚持,再多的苦也甘之如饴。”
      郭精奇的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了苏舜钦脸上。相比之下她自惭形秽。要求人家那么多,那自己是否也该坦诚以待呢?说出自己的身份吗?而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我……”郭精奇艰难启齿,“其实我是从冷宫……”话还没说完,苏舜钦抹着她脸上泪痕的手突然荡落,双眼紧闭。
      “子美,子美你怎么啦?子美!”郭精奇抱着他惊呼。
      这时,门哗地大开,一行人背着光快步进来。
      “快,扶公子到里面暖阁。轻点儿,稳当着,放床上。当心着点!陈大夫呢?快快!”
      主持大局的人中气十足,忙中有序。
      很快,一个背着药箱的白胡子老头被人掺扶着大步从门外跨进来。
      一切像是早有准备,只有郭精奇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人流里打转。想跟着太医进暖阁,却被那领头的中年男人一步拦住,“姑娘还是到厢房稍作休息吧,里面不方便进去。白桃,送姑娘去厢房。”
      这语气不容置喙。郭精奇顺从地随那白桃姑娘去了厢房。关上门,外面的嘈杂变得细碎,隔窗望去,仍是人影攒动。她坐立不安,心如擂鼓。
      将近一个时辰过去,门外轻轻敲门声,郭精奇急步过去开门。立在她面前的正是刚才阻她近前的人。
      “我家公子没事了,姑娘放心!”
      郭精奇长长地舒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姑娘,请姑娘移步祠堂。”
      “祠堂?”
      “既然要入苏家祖谱,当然要先敬告苏家祖先才是。”
      郭精奇先是一愣,旋即心噔地跳到嗓子眼儿,“难道,成功了?苏家长辈同意啦?”
      主事之人没有多言,还以微笑。
      郭精奇猛地一窜三尺高。转眼意识到失礼,忙收敛出一副矜持的乖巧样,随那人朝祠堂方向而去。
      见到苏家长辈该说什么?怎么打招呼?怎么称呼呢?
      她一路上忐忑不安,第一次见家长,完全没经验呀!不过忐忑之外更多的是欣喜,幸福美满的未来蓝图已在脑子里铺展开来。
      香樟树下祠堂里影影绰绰摇曳的几排烛火给空旷肃穆的祠堂里增加了点暖意。郭精奇还未进门,就远远望见了一排排的灵位牌坊,彰显着这个家族的悠久与庞大。
      脚刚一跨进去,就瞧见左侧的扶手椅上,被人扶着欲起身相迎的苏舜钦。两人刚要开口互诉衷肠,只听一声咳,郭精奇这才发现在他上首端坐的老者。
      两人双双把话憋回去,一个重新端坐,一个颔首近前。为表恭敬,郭精奇直接跪地叩首,“给苏伯父请安。”
      那人声音苍老,但底气十足,“哼,不敢当!姑娘好本事,好教养,竟能令吾儿悔婚弃义,以命相胁呀!”
      “父亲……”
      “住嘴!”
      苏父一声喝,苏舜钦不敢造肆。郭精奇紧咬着唇,决定任罚任骂,不枉费苏舜钦用命拼来的一番苦心,忍出个春暖花开幸福美满。
      “抬起头来,让老夫看看,到底是怎样的倾国倾城勾了吾儿的魂。”
      唉,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郭精奇努力调整脸部肌肉,尽量扯出一张温婉柔顺的讨喜表情,抬
      起头来。
      那是一副不怒自威的严父形象。四平八稳地端坐于首位,居高临下地审视,眉眼间两父子倒是有几分相像,只是眼前这张脸多了些不尽人情的冷漠。
      苏父原本敷衍嫌弃地瞥过来。不知怎的又突然变成屈着双目往前探,仿佛这双眼睛里有个照妖镜,非要让眼前这妖孽现出原型不可。
      郭精奇正寻思,只见苏父双眼顿现惊愕之色,整个人忽地站起。由于起得过急,差点栽倒,被一旁的小仆眼疾手快地掺住。
      “父亲,您怎么了?”
      这反应显然有异,苏舜钦紧张发问。苏父没回答,而是遣退所有外人,包括郭精奇。
      原本四下大敞的祠堂门板被一一合严关紧,室内只剩两父子。刚开始还有几声高音,之后就再听不到明显动静。
      这是谈什么?竟足足谈了近一个时辰。
      晌午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眼下却是乌云密布暗淡无光。如同郭精奇此刻的心情,一种不祥的预感,令她心绪难平。
      门吱嘎一声响,郭精奇敏锐地抬头,只见苏舜钦轻轻地推开了门,面色惨淡,一步一踉跄地跨过门坎向她走来。周遭侍奉的人均颇有眼力见地退散了。
      两两相望,停顿许久,他终于开口,“对不住,我不能娶你了。”声音里透着无可奈何的落寞。
      意料之中,却还是难免心如刀绞。郭精奇极力稳住情绪,貌似平静地问,“为什么?”
      苏舜钦双眸赤红,闪烁着几欲决堤的晶莹,声音忽高忽低时断时续,只一遍又一遍地低声重复着“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像一把利刃反复割裂着郭精奇的心。
      “娘娘!”
      这一声如惊雷在郭精奇耳中炸响,炸得她头昏眼花,双耳嗡鸣。
      “微臣恭送娘娘!”
      待郭精奇再听清看清,只见苏父已俯身叩首行礼下逐客令。
      一切明了,郭精奇不再多言,机械地转身离开。
      是下午那顿火锅吗?还是她倔强的尊严?竟能支撑她一路挺胸抬头地跨出苏府大门。只是,在身后大门重重关闭的那一刻,她就像脱了线的木偶,凌乱得一塌糊涂。
      眼下天公还要落井下石,毫无征兆的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激得地面水雾缭绕。
      郭精奇一个人晃荡在寂寥无人的大街上,分不清脸上的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脑中尚存的一丝清明牵着她往回瑶华宫的方向走。
      行至山路,天昏地滑,一步踏错整个人狠狠地摔进泥水里,四溅起漩涡般的水花。嘴里咔咔呛出几口泥水来,抬起头周遭皆是灰蒙蒙的一片,雨天一色空无一人。
      她强撑着爬起来,手掌正触到一硬物,触感熟悉。摸索着从泥水里涝出来,一块龙纹玉佩在隔着水雾的眼中更显苍白。
      她赶忙扯起衣袖抹了抹,都忘了自己通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干爽洁净的地方,这几下亦是徒劳。
      “还好没摔坏!”郭精奇心中庆幸。忽地想到什么,她左右张望一番后,爬起来继续艰难前行,只是换了个方向。

      等阿福开了门,郭精奇已在门廊上冻得直发抖。
      “哎呀,姑娘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拾掇拾掇!”阿福说着敞开门,让出路。
      “你,你家公子在吗?”
      “这……”阿福一脸为难状,“公子眼下正好出门不在府里。姑娘进来等吧,想必快回来了。”
      郭精奇原地没动,“不,不了。这个,这个还给你家公子。”哆哆嗦嗦伸出纤细苍白的手将玉佩递给阿福。阿福忙双手接过,扫了一眼,谨慎地托于掌中,旋即抬头问,“姑娘可有话带给我家公子?”
      郭精奇努力转动了下冻得发僵的大脑,少顷,淡淡道,“请君珍重,后会无期。”
      “后会无期?”
      阿福琢磨着这四个字的意思,等回过神,郭精奇已踉踉跄跄地复又走进雨雾里。
      他小跑着追上,“天色已晚,姑娘不如进府歇歇,等我家公子回来再备车送姑娘。”
      郭精奇摇头,去意已决。阿福不便强留,将手里的油纸伞递给她,“这给姑娘,挡挡雨。”
      是不是人狼狈的时候最脆弱,她觉得胸口一时闷得慌,眼圈温热,勉强道一声“谢谢”。未接伞,转身离开。
      最后,她自己都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在心力交瘁的状态下活着回来的。只知道紫芙恍恍惚惚的身影在她眼前晃来晃去,不断地更替着她额头上的巾帕,晃得她昏昏欲睡,可嘴里还絮絮叨叨,“紫芙,紫芙,我的身份恐怕暴露了。我们,我们得趁早离开,趁早……”念着念着,昏睡过去。

      赵祯被李璋送回福宁殿时,已是醉得人事不省。这又少不了被阎文应一通谴责和冷眼。李璋暗自盘算,等回府定要交待府里人,如若他哪天突然暴毙,冤有头债有主,得知道是谁下的手啊,死也得死个明白才行!
      待次日酒力散尽,一睁眼就听传吕夷简入宫觐见。以为又是说些他不爱听的,不想竟是带他去看生母棺椁。
      赵祯瞬间清醒了,命阎文应给其简单梳理一番,早膳都顾不上用,即刻出发。
      到达洪福寺时,一干内阁重臣已静候多时,包括最初挑起这事端的八大王,是非曲直只待这开棺定论。
      当棺木被打开,赵祯亲眼看见尸身完好,就像是在沉睡的生母时,震惊加忧伤,心中五味杂陈。
      棺木里被驻满了水银,所以尸身未毁。母子虽天人永隔,但得此一见,多少疏解了些心中的遗憾。再仔细看生母的衣着还颜色如新,冠服竟同太后穿戴,心绪更是悸动难平。
      “陛下,当年情势所迫,先太后可怜陛下在李宸妃生时不能母子相认,命微臣做了这些,就是为了给陛下留个念想。明道元年初那场声势浩大以太后规格冶丧的所谓宫人,就是陛下生母-李宸妃啊!”
      赵祯声泪俱下,那没来由的恨已荡然无存,唯留惭愧和感动。
      “自今以后,大娘娘一生清白了!传朕口谕,撤去对刘府的包围。赐朕谪母-刘氏谥号为章献明肃皇后;追封朕的生母-李氏为皇太后,赐谥号章懿皇后。”
      自此,一场政治危机的轩然大波,得亏吕夷简当年的高瞻远瞩,得以平息。

      当阿福将那块龙纹玉佩放到赵祯手里时,已是三日后的事。
      ““请君珍重,后会无期?”只有这八个字?”赵祯侧坐在软椅上皱着眉抬头问阿福。
      “是,再无其它。”
      “后会无期?哼,重色轻友,还真是决绝啊!”赵祯没来由地气恼,自言自语,握着玉佩的手不由地收紧。

      “陛下,琼林宴安排在五日后,礼部各处都已准备妥当。到时状元,榜眼,探花和……”
      或许是连日的阴雨绵绵让人有点儿心情烦闷,赵祯盯着手里摩挲的玉佩,对殿下奉礼郎所奏之事听得心不在焉。
      “状元?”他低声念叨,随后抬眼看奏报之人,道,“苏卿,令公子这新婚燕尔,正是与新妇如胶似漆的时候,可有心思参加这琼林宴啊?”
      皇命不可违,哪问得上有没有心思?
      这暗地里的飞醋把苏耆熏懵了。
      “陛下,这……犬子并未婚娶,怎会新婚燕尔如胶似漆啊?”
      赵祯双眸倏地一亮,心想,“不是后会无期吗?怎么没嫁?那么,人呢?”心下一沉,旋即试探着问,“听闻令公子偶得佳人,应在几日前就……”
      未等他说完,苏耆噗通一声跪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
      赵祯诧异,“苏卿何罪之有?”
      “微臣有罪,微臣有罪!微臣教子无方……犬子,犬子也是实在不识瑶华宫里那位,才会……”
      赵祯眉头一紧,顿时心思百转。
      “陛下,后宫西北角走水了!”门外一内臣急匆匆入殿禀报。
      “具体哪里?”
      “瑶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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