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槿小雅

1、打架

　　第一章

　　多么像一幅暖色调的水彩画——那片日落。
　　从天际晕染开的大片橙红，以及被夕阳笼罩的少年，露着浅浅笑意的少年，都是深深地刻印在脑海中，无法抹去的，犹如触不可及的梦一般的记忆。

　　画面让季子彦记了太久，以至于幼时的男孩再次出现在眼前，他说不上一句话。
　　此时依旧是宁静的傍晚，巷子的角落里堆了几个纸板箱，光线比印象中暗了许多。
　　肖然却依旧耀眼如初，颀长的身影挺立在暮色中，十分吸睛。

　　只是——旁边的那位是怎么回事？！
　　那是个人高马大的年轻男人，好像恨不得在耳廓一圈钉满耳钉，染了一头红毛，妥妥的当今社会哥。此时却被揍得鼻青脸肿，不省人事，靠着墙角，毫无知觉地下滑倒地。
　　相对比，肖然显的干干净净，嫌恶地将一只手插进口袋里，抬起长直的腿，利落地踢开挡着他的那人。

　　呆愣着站在拐角处的季子彦不由后退了一步。
　　肖然似乎感觉到什么，转身看过来。
　　季子彦看到了少年抬眸后冷峻的眉眼和紧抿的唇，比记忆中少了些青涩，多了些拒人千里之外的冷冽气质。

　　前者又退了一步，似乎是被这样的气势吓住，刚张嘴想要喊出“哥”这一称呼，硬生生的刹住，声音梗在喉咙里。
　　肖然看到他后，似乎怔了一瞬，下一秒，季子彦清晰地看到，他蹙起了眉，眉眼间满是不悦。
　　那一瞬的表情让季子彦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在这样的场景，“施暴者”这样的气质与表情下，他顿时语无伦次，舌头像打了结。
　　“啊，啊啊啊，那，那什么……”他的双手在背后用力地绞着，再次退了几步。
　　最终，季子彦终于说出了句没头没脑的完整话：“好久不见……”声音像堵在喉咙里，也不知对方是否听到。
　　气氛却又僵硬了几分。肖然垂下眸，扫了眼被他揍晕的男人，又再次看向季子彦，脸色沉了几分，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季子彦抖了抖，撒腿就跑。

　　待到肖然看不见的地方，他才放慢了步子。
　　他喘着气，心慌撩乱，肖然皱眉的模样挥之不去。
　　要说会撞见这样的场景，得从头说起。

　　现在是八月末，如今的季子彦结束了高一的整个学年，即将升入高二。
　　他本以为，自己将要在原本的高中读到毕业，谁想，他的母亲却二话不说带他回到了W市，转入了当地的一所重高。
　　W市是季子彦的老家，只是他十四岁时便离开了。
　　季子彦最初不解，两个城市的教育程度相差无几，为什么要跑回来，母亲解释说，是作为一个律师的工作需要。
　　不过他还是很乐意回来的——肖然在这里啊！
　　他很期待。

　　可谁知道，两人会以那样的方式，见上久别后的第一面。

　　今天，他重温了一下六年未见的故里。周围的景致变化不大，还是透着一股熟悉，尤其是那条巷子。
　　季子彦记忆最深的，便是那条静悄悄的巷子。以前，他和肖然常常在傍晚跑到巷子里看猫。
　　对，巷子里本来有一只被弃养的白猫，不大，不怕生，见季子彦过来，会粘人的蹭他脚裸，绒毛软得不像话。肖然把猫粮放在手心，猫咪也会凑过来舔嗅着，模样很招人喜欢。

　　所以当再次看到这条巷子时，他感慨万分。不由走进，想看看几年前的那只猫在不在。
　　猫是不在了，他心心念念的肖然倒是出现在眼前——刚打完一场架。
　　这是季子彦第一次见到他动手。
　　而比起肖然打架，季子彦更在意的是肖然当时看向他的表情。
　　他从未向自己露出过这样的表情，脸色很差，眉头紧皱，眼中还有未散的戾气。

　　他一直不明白，当时肖然为什么不愿意一起走，执意留在W市，在问起时，母亲总会岔开这个话题。

　　他抬头望了眼天，那片橙黄已镀成了橙红，使得周围暗了不少，远边的残阳却亮得刺眼。
　　方才的事让季子彦没了瞎逛的兴致，他加快了脚步往家赶。

　　忽然想起三四年前，他也是在这个时间段，一边拽着肖然的衣角往家跑，一边念叨着，要被妈妈骂了。
　　街边的人流熙攘，有一次，他避开行人时，险些磕到街旁的台阶，还是被肖然揽了一把，才幸免了脸着地的惨景。
　　当时肖然对他说了什么来着？自己好像还嬉皮笑脸的回了一句话，都不大记得了。
　　作为同父异母的哥哥，肖然一直都太过老成，少言寡语。但季子彦知道，他是真心对自己好，而这种好，展现在让人很难注意的细节上。
　　现在，季子彦满脑子都是肖然。
　　对他来讲，这个城市和肖然是相联系的，在这里很难不想到他。

　　季子彦的母亲大人和往常一样不见踪影，家里空荡荡的，她的电话也接不通，多半是在开会。
　　这已经是家常便饭，季子彦倒在柔软的沙发上，扯了茶几上放着的手撕面包，一边啃一边刷手机。

　　他先前的损友姜明，在半小时前给他发了一条消息，一直没来得及看，季子彦用纸巾擦了手，敲着屏幕回复。

　　姜明：W市那边怎么样？
　　季子彦：好得很，怎么关心起我来了？
　　姜明：你突然远走高飞，班里那些女生可伤心了，整天找我要你联系方式。
　　姜明：先前我看你也不愿意给，就问问你。
　　季子彦：不用给，她们太聒噪了。
　　他的模样确实生得出挑，甚至不逊色于肖然，虽然季子彦的性格不够开朗，却也算温和有礼貌，在学校里理顺成章的成了小女生疯抢的人物。
　　可惜，季子彦对这些事儿向来不大感冒。姜明曾嘲笑他：“这么多姑娘都不稀罕，你和你哥哥过去吧。”
　　得到季子彦的不屑回怼：“求之不得呢！”
　　姜明发了两个很欠扁的表情包，聊天结束。

　　结果不到两分钟，他又甩来一个电话。
　　“又干嘛？”季子彦不情愿地接通。
　　“不是，不就找你叙叙旧嘛，怎么这么无情。”姜明糙汉的声音传来，却硬是学着小女生撒娇的语气，听得季子彦一阵恶寒，把手机拿远了些。
　　紧接着姜明又回归正题，八卦道：“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哥哥，见着了没？”
　　季子彦瞬间梗住。

　　先前他总是把肖然挂在嘴边，姜明不想知道也得知道，他有一个“俊美聪慧，温柔体贴”的哥哥。
　　在即将和姜明离开的那几天，他还兴高采烈的嚷嚷：“到时候可以和我哥见面啦！”
　　今天见到，发现“温柔体贴”这词和肖然不大沾边呀！
　　季子彦欲言又止：“……见到了。”
　　“展开说说？”
　　“啊……没什么好说的。”
　　因为这次久违的见面很是糟糕。
　　姜明：“？”
　　他不解道：“你不是说过，很期待和你哥见面吗？怎么不高兴？”
　　“我哪有不高兴？”季子彦激灵着坐起来，“快乐的事情就是要藏匿在心里～”
　　听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姜明竟也信了：“哪天我去你那儿玩，你一定要向我介绍介绍那传说中十全十美的哥哥。”
　　“当然啦哈哈哈。”季子彦干瘪地笑着。
　　……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
　　一个挽着发髻的高挑女人弯腰脱了高跟，走了进来。
　　女人很漂亮，这也是季子彦长得好看的原因。
　　季子彦挂了电话，乖乖地叫了一声：“妈妈。”
　　“嗯。”季如秋应着，“晚饭吃了吗？”
　　“妈，”季子彦选择性忽略了她的问题，“下午我出去逛了一会儿。”
　　“你还没回答我呢，晚饭吃了没？”傅如秋揪着晚餐问题不放。
　　季子彦扯扯嘴角，囫囵道：“吃了啊。”
　　“吃了什么？”
　　“……面包。”
　　“这算什么晚饭……”季如秋叹了口气，去厨房给儿子煮面。

　　“妈妈，先听我说。”季子彦转过头，撑着沙发背道，“我还碰到哥哥了。”
　　季如秋正在倒开水，听到这话一惊，手抖了抖，水险些撒出来。
　　“小然？那他和你说什么了吗？”她诧异道，没想到这么碰巧的见到了。
　　季子彦沉默了一下，有些窘迫地道：“他什么都没说，因为我那时候太紧张，就跑掉了。”
　　“见到肖然都能跑，怎么这么没出息。”季女士不明所以地松了口气，半是无奈半是玩笑。
　　“主要是，我哥他好像刚打完架，有点可怕。”季子彦咬咬唇，斟酌着道。
　　季如秋好笑地道，她关注的点也是清奇，竟没去纠结肖然打架的原因：“打架的是你哥，他又不打你，你跑什么？”

　　对哦。季子彦猛的怔神。
　　突然感觉那时的自己像个二傻子。
　　那他到底在怕什么？
　　不，不是怕，当时更多的情绪是——一种见到肖然的神色后，产生的自卑感。
　　“因为他讨厌我。”季子彦感觉自己理解了。
　　他忽然想起之前，不小心听到的一句话。
　　“妈……妈？不，还是叫阿姨吧。”
　　那是他和季女士离开的前几个晚上，肖然和季如秋的谈话。
　　那时的他心思还没那么深，眨眼就忘了。

　　他潜意识里觉得，肖然是不想看见他，脸色才那么难看。
　　他只是一时间不大想承认而已，也才会在和姜明电话时说瞎话。
　　季如秋盖了锅盖，看到季子彦魂不守舍的样子，偷偷发笑，这孩子浑然不知道自己扭曲了肖然的想法。
　　他们两人回来的事，季如秋已经告诉过肖然了，让他做个准备。没想到两人见得那么早。
　　季女士挑了挑秀眉，若有所思。

　　“我这是什么脑子啊，自己的想法都不清楚。”
　　深夜醒来，季子彦眯着眼睛喃喃自语，翻了个身，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的适应能力出奇的差，身处新环境的头几天总会睡不好。
　　也许，是这次和肖然的见面与想象中大不相同，让他心中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