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前对谈》缺水三十七

11、恐惧

　　简静澄不习惯身体接触，格外排斥男性这件事由来已久，从小她就不像其他孩子一样可以赖在父母怀里不用自己走路，加上有慕时扬这个青梅竹马，在稍微和异性朋友交谈就会被同学们瞩目的小学时期，男女有别的意识更是根深蒂固。

　　她几乎不和男生们交朋友，只觉得他们是需要保持距离的人，即便慕时扬也是，和女生则没有这种顾虑。

　　这种过于刻板的性别观念到了青春期变成了她的困扰，在身边的同学们开始谈恋爱之后尤其，看着恋爱中的小情侣牵手，不知为何会觉得怪异且难以接受。

　　高一某个大雨倾盆的傍晚，晚自习之前的空隙，教室里有人用多媒体设备放着电影。暗示男女主角发生关系的镜头一闪而过，然而整个教室却暗暗地躁动起来，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气息，她身处其中，觉得十分不适。

　　在男女主角的心向彼此靠近的过程中，她觉得这样的感情很好，可是当他们水到渠成发生关系的时候，身上属于人的部分仿佛被剥离了，屏幕上不再是两个相知相爱的人，而像某种面目丑陋的野兽，让她觉得恶心。

　　那天放学后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给慕时扬听，他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偶尔附和两句。

　　那时她对两性关系的认识太片面，其他人接受这种事的速度也让她震惊，只能把疑惑和不满都向慕时扬倾倒，似乎过了这么久还在影响着他。

　　而将简静澄混乱的两性意识推向顶峰的，还是慕时扬。

　　还记得高一的暑假，那个炎热的夏天，风里都是气温掀起的热浪，简静澄来到慕时扬的房间，甚至就是此刻她所在的房间。

　　她知道他刚从小区的篮球场回来，没多想就进了房间，慕时扬正在浴室冲澡，她坐在他的书桌前等他出来。

　　慕时扬的东西一向整洁，也不禁止她碰，整齐的书架上却有可疑的纸张一角，虽然隐蔽还是被她发现，抽出一看却是没头没尾的一封信。

　　寥寥几句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从浴室里出来的慕时扬抽走。

　　她下意识伸手去拿，却被他从背后扣住了手腕。

　　“什么东西，不能看吗？”她问。

　　急着拿回那张纸的他连头发都没来得及擦，把那张不可告人的秘密顺手放在她够不着的柜子高处，将她另一只不安分的手也扣下，他紧张的心跳渐渐平复。

　　“没什么。”

　　没什么？她可不信，想挣开他踩椅子上去拿，被没穿上衣的慕时扬更紧地箍在怀里，她才意识到他们的姿势太暧昧了，他身上未干的水洇湿了她背后的T恤，有水滴从他发梢落下，擦过她的锁骨顺着皮肤滑进衣服里，简静澄一激灵。

　　以为她还没死心，慕时扬把她的两只手抓在一起，右手抱着她的腰把人送出房间外，反锁了门。

　　简静澄喘着气，没等慕时扬收好纸条开门，一溜烟跑回自己家，中途还撞到了路过的慕时烨。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好像后面传来时烨哥的声音，不过不重要，后知后觉的害怕主宰了简静澄的心智，她一路跑回自己房间钻进被窝里，刚才的场景还在脑海里慢放。

　　今天之前她对男女差别也只是模糊的感觉，刚刚她才明白，原来他们力量差距是如此大，只要他想，自己在他面前什么都做不了。

　　贴近慕时扬的身体让她觉得恐惧和紧张，这不是他们的安全距离，她应该更加注意才是。

　　除此之外，他靠近时的热度也让她觉得羞涩……简静澄狠狠地摇头，现在不是想那些事情的时候。

　　结果是她没办法停止自己的胡思乱想，最近都不想看到慕时扬，她控制不了疯长的思绪，连自己为什么要去找他都忘得一干二净。

　　从那天起算到开学之后，他们大概有一个月没有好好说话。用各种借口避开他，碰面时不咸不淡地招呼两句就跑开，即使只是瞥见他的身影，简静澄都无法让自己不想起那天他是怎么抱着她的，真是糟透了。

　　莫名其妙被讨厌的慕时扬觉得奇怪，起初以为简静澄遇到什么想不清楚的事情想自己待着就随她去了，只是时间过去他越来越不能忍受她躲闪的眼神和离他越来越远的距离，他们从小到大有冷战过这么久吗？有什么事过了这么久还不能和他说吗？

　　放学后敲开她家的门，简妈喊她说他来了，简静澄在房间里回：“跟他说我不在。”

　　简妈和慕时扬对视，他说：“阿姨，我上去找她吧？”

　　得到允许的他站在她房间门口，看着心虚扭过头不看他的简静澄说：“至少告诉我，你为什么这样？”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看见他就心神不宁。

　　他抬脚想走近，没整理好心情的简静澄见他骤然行动，下意识说：“等一下，你先不要进来。”

　　慕时扬皱起眉头，“我有那么可怕吗？”

　　不快的语气让她久违地好好端详起他的脸色。她不想惹他生气的，冷静下来也相信他没有任何伤害她的可能，如果没有之前那件事就好了，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相处。

　　就当做没有发生过吧？只要她忘掉就没事了吧？

　　这样想着，简静澄看他的眼神几乎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她怎么这样看着他……慕时扬无奈地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她这样看他，都不知道要怎么生气。

　　但他不想就这样任她跳过他们之间没解决的矛盾，只好装作冷酷的模样一言不发离开。

　　第二天早上，走出家门的慕时扬看见了倚在门边的简静澄，此前用各种办法避免和他一起上学的她终于出现，他不咸不淡地问：“有事？”

　　“……和你一起上学。”

　　他的语气凉凉的，“不是说以后都要早起去教室吗？”

　　假装没听到他故意的问句，走出几步，简静澄还是把酝酿许久的话说了出来：“我不习惯和别人身体接触，你那天吓到我了，以后我们要保持距离，也不容易被误会。”

　　她的话从他左耳进右耳出，慕时扬想，这就是她一个多月不和自己说话的原因吗？这有什么不能和他说的，难道他会抱着她亲到她说喜欢他为止吗？保持距离是吧？这有什么难的。

　　“知道了，以后你摔倒我不会扶的。”

　　“喂……”

　　“哦，还有，运动会跑一千五不要告诉我，跑完没力气找别人带你去喝葡萄糖。”

　　“慕时扬……”

　　这场冷战就这样不清不楚地划下帷幕，他不肯给她看的纸条写着什么，她又为什么对从小一起长大的他避之不及，后来没再提起。

　　白天齐誉的话让二十六岁的简静澄重新思考：她不喜欢身体接触吗？不，虽然显得有些尴尬，但她在运动会上被齐誉拥抱的时候很开心，更别提结婚以后，和慕时扬的拥抱亲吻都让她心生喜悦，或许她比想象中更喜欢。

　　那她高中时所恐惧的，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如鲠在喉，让简静澄分不出注意力去做其他事。

　　朋友们的只言片语，堆叠成一个她不熟悉的过去，记忆中的校园早就模糊成粗略的线条。她想起高一开学不久激动人心的运动会，想起高一下学期颜芮宁的乌龙情书，想起高二开学和慕时扬的冷战，想起撞见他被告白时慌张离开的自己，想起他们在食堂奇异的拼桌组合，然后就是高三，无穷无尽的试卷淹没了一切。

　　顺着时间回忆和慕时扬之间的点滴，似乎每一个瞬间他都在，但她呢？简静澄想不起来自己的反应，属于她的那部分好像消失了，她找不到自己的感情，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究竟对他有过怎样的想法，她竟然一无所知。

　　那些从他人口中得知的故事像一封封来自过去的书信，在她的案头累积成摇摇欲坠的塔，又和高考结束那天教学楼上被撕碎撒下的课本一样，碎裂成万千纸片自高处飘下，在那年夕阳下的风中四散零落，她竟感到从未拥有过那些时光。

　　虚无感笼罩着她，这些年的喜怒哀乐好像都是虚假的、白驹过隙的幻影，她的心到底还能不能感受到他人的情感，还能不能回应他无所求的爱。

　　她究竟真实地活过吗？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迎来送往又一个年头，曾经的简静澄难道真的变成了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吗？

　　被丢下的那部分自己遗落在了哪里，还能被找回来吗？她思考着一切的源头，从自己做错了的第一件事开始。

　　错误……然而又是谁来定义正确与否……

　　简静澄突然发现藏在回忆里的，她给自己设下的陷阱，如解开一道大题那样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原来是她对正确和错误的执着造成了今日的局面，才会放逐规则下的真心，才会否认它们的存在。

　　她对慕时扬的感情，不过换了身装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