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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彭家良所在的村庄叫彭家庄,位于新疆塔里木地区轮台县境内,虽处于戈壁荒漠区域,但有塔里木河的支流头道河从村中流过,有两千多亩胡杨林在村边站岗防沙,这里也孕育出了适宜人类生存的小气候,有了沃野十里,牛羊半地。
      周边恶劣的自然环境阻碍了工业文明的脚步。尽管时间已进入到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仍然过着与几千年前差不多的农耕生活。这里被称为“农耕文明的保留地”、“被人遗忘的角落。”
      彭家庄生活的两千多人,有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姓彭,都是彭祖的后代。彭家良作为彭祖第两百代正宗“灵人”,在彭家庄的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彭家良的爷爷彭兴荣在世的时候,由于子孙稀少,且必须全力从事“灵事”,便将族长的位置托付给了本家哥哥彭兴盛,由彭兴盛负责本族“俗事”的大小事宜,彭兴荣只负责与祖先进行灵魂沟通的“灵事”。彭兴荣的事情没那么多了,地位也就没那么重要了。到了彭家良的父亲彭怀玉辈上,还是单传,且彭怀玉比较喜欢舞文弄墨,无心于管理族里的俗事,便没有将族长的位置收回。到了彭家良这一代,族长的位置在彭兴盛家已传三代,彭家良仍然只负责“灵事”。
      人们似乎已经忘了承袭了几千年的“灵俗合一”的管理体制,就像中世纪时期欧洲的“政教合一”的制度发展成了“政”、“教”分离的制度一样。
      然而彭家庄的“灵”、“俗”分离与欧洲中世纪的
      “政”、“教”分离又有着本质的不同。欧洲中世纪的“教”指宗教信仰,是人与上帝之间进行交流的介质,彭家庄的“灵”是指人死后进入的另一个境界,是世俗的凡人与进入灵界的祖先之间进行沟通的桥梁。
      彭如愿的出生,宣告了彭祖有了第两百零一代“灵人”。作为三代单传的彭家良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长期以来都不好意思抬起的头终于抬了起来,全身上下仿佛注入了祖先的灵力,就连说话的声音也比以前大了起来。
      彭如愿满月的时候,彭家庄要举行声势浩大的祭祖活动,像这样大规模的活动,彭家庄的许多人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上次举行这样大规模的活动还是四十年前彭家良出生后过满月的时候,庄上只有年龄大一些的人才对上次的活动有印象。
      从彭如愿出生的第一天开始,祭祖活动的准备工作就在族长彭家辉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开始了。
      就在彭家良给彭如愿留根的同时,家里已有两位德高望重的娘娘来给彭如愿沐浴了。
      沐浴用的水是将普通水烧开后,在锅盖上面放置一个大的容器,在容器外面再罩一个大的半圆形锅盖,这样就可把蒸汽又变成水留滞在容器里了,这样收集到的水被称为“净水”。收集到足够多的“净水”后,两位娘娘一人托着彭如愿,一人撩水给彭如愿清洗。用“净水”从头到脚都给彭如愿清洗一遍,意味着彭如愿已洗去了凡夫俗子的一切污垢,正式成为了一个□□与灵魂都干净的“灵人”。
      “留根”、“沐浴”只是祭祀准备活动的第一步,紧接着还要准备祭祀时戴的虎头帽、穿的虎头鞋、套的虎纹衣。
      这些都是要在庄上挑选特定的女人来做,既要针线做的好的,还要品德、修养俱佳的,还得是父母、公婆、子女都十全十美的。总共要挑选四个人,一个人做帽子、一个人做鞋子、一个人做褂子、一个人做裤子。被挑选出来的四个人,每天都要去庄上的礼堂里,洗干净手脸才可以为“灵人”做穿戴。
      礼堂是全庄人活动的中心,前面是一个大厅,一般用于开会议事、集体活动等,后面是一间一间的房屋,用作学堂,孩子们在这里学习。
      像这种为“灵人”做穿戴用品的活动,自然是属于最隆重的集体活动了,都要在礼堂的大厅里按照先例进行缝制。
      所有的穿戴用品都以红、黄两种色彩为主。帽子、鞋子是黄色丝绒做底,红色丝线绣出老虎的形状,褂子、裤子是红色棉布做底,黄色丝线绣出虎纹滚边。
      在女人们精心制作穿戴用品的同时,男人们也没有闲着,一边要在族人家中挑选出外形俊美、正值青春年华的公牛、公羊、公鸡各一只,一边还要去胡杨林布置祭祀现场。
      这片在风沙中存活了几千年的胡杨林,每一棵树的种植都意味着有一位彭祖后人的诞生,每一位彭祖后人的逝去都要埋葬在自己出生时所种的胡杨树的根下,用自己的肉身去滋养胡杨树的树根,将自己的灵魂附着在不死、不倒、不腐的胡杨树身上,人与树合二为一,承载了人的灵魂的树就成了“灵树”。
      最中间的那棵长得最粗大的、有点向南倾斜的、从枯枝中仍然顽强地吐露绿叶的胡杨树就是彭家庄的第一位先祖彭祖的“灵树”。以彭祖的“灵树”为中心,彭祖的儿子辈的“灵树”围绕在彭祖的“灵树”周边,长子的“灵树”在彭祖“灵树”的脚下正南的位置,为彭祖第二代正宗传人,称为“灵人”。孙子辈的“灵树”又在儿子辈“灵树”的旁边。后代子子孙孙传下去,“灵树”一圈一圈围起来。
      到彭如愿出生的时候,彭祖的后代已传了两百零一代了,围绕在彭祖“灵树”周边的胡杨树也有两百零一圈了,属于彭如愿的胡杨树就位于两百零一圈正南的位置。在这个位置上的胡杨树都是彭如愿直系祖先的“灵树”,都要在祭祀活动开始前进行布置。
      首先要布置的自然是彭祖的“灵树”了。要在彭祖的“灵树”上挂两百零一条红丝带,每一条红丝带下边系一个铜铃。以彭祖的“灵树”为开头,位于正南方的彭祖的长子的“灵树”上挂两百条红丝带,系两百个铜铃。以此类推,每往下一棵“灵树”,红丝带就少一条,铜铃就少一个,到最后一棵属于彭如愿的小树苗时,就只挂一条红丝带,系一个铜铃了。
      彭祖“灵树”周边留了很大一片空地,作为彭家庄祭祀活动的“灵场”。平时小规模的活动也都要在这里举行,像这种有了正宗“灵人”的告慰祖先的最大规模的活动,“灵场”的布置自然也非平时小打小闹的活动可以比拟的。
      首先要将“灵场”全部用宽幅红布围起来,还要在彭祖“灵树”正南方搭建摆放祭祀用品的“灵台”。“灵台”的规格很大,足有二十米长。由族人家中平时用的规格差不多的方桌拼凑而成。谁家有什么规格的桌子,族长彭家辉是了如指掌,族长要征用谁家的桌子,族人是没有不依的,都以能为族里出点力而自豪。到了定好的日子,各家各户就把自家的桌子抬到“灵场”,自觉的把所有的桌子用铁丝绑到一起。“灵台”搭起来了,再给“灵台”铺上红布。
      彭家辉一边指挥着庄内的准备工作,一边安排着人缘好、有一定声望的人到上下邻庄进行通传。沿头道河上下近一百公里的区域内,相同的自然环境,孕育出了相同的风俗人情,各村庄像这种涉及“灵人”生死的大型祭祀活动都是要互派人员参加的。
      郭家庄、杜家庄与彭家庄世代交好,按照规矩,这次应该选派本族有声望的十个人,由本族“灵人”带领,去参加彭家庄的“灵人”出生的祭祀活动,其余有自愿参加活动的人员也可前往参加。
      距离稍微远一些的李家庄、白家庄也要通传,各庄自行安排参加人数,没有什么规矩。
      一切准备工作都已就绪。五月二十日,彭如愿出生后的整整一个月,大型的祭祀活动终于在人们的翘首以盼中来临了。

      半夜十二点刚过,彭家良、彭家辉二人,趁着夜色来到“灵场”,祈求祖先神灵,一定要制止连日来隔三差五的风沙侵扰,保证祭祀活动的顺利进行。
      一早起来,果然天遂人愿。
      蔚蓝的天空白云朵朵,
      苍茫的大地微风习习,
      装扮的胡杨红丝飘飘,
      庄严的灵场铃声阵阵。
      彭如愿早已戴上虎头帽、穿上虎头鞋、套上虎纹衣,由妈妈彭听雨抱着,坐上由一头壮实的棕毛大马拉着的大车,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来到了“灵场”。
      “灵场”内早已挤满了前来参加祭祀活动的人群。彭家庄上至能独立行走的老人,下至能抱着出来的婴儿,学生放假,农民歇工,几乎全庄的人都来了,再加上郭家庄、杜家庄、李家庄、白家庄等地来的人,足足有三千多人参加了这场声势浩大的祭祖活动。
      “灵场”中间,摆着足有两米高,一米宽的香炉,香炉里插着满满的高香,香雾缭绕,香气弥漫在整个“灵场”之中,让所有在场的人都能切身感受到这种人灵交融的氛围。
      “灵台”上摆满了各家各户供上的祭品,有大馍馍、花馍馍、各式水果罐头、时兴糕点。
      上午十点整,首先由第两百代“灵人”彭家良告慰祖先,第两百零一代“灵人”彭如愿已经诞生了。接着由彭家良、彭听雨俩人,站在“灵台”中间,四只手将彭如愿高高举起,
      站在台下的人们全都集体下跪,感谢祖先庇佑,赐予彭家庄新的“灵人”。
      跪拜结束后,由彭家良牵头,领着十二名全身穿着黑色大袍、头上蒙着黑色面罩、手中举着铜色摇铃的萨满人绕着全场一边跳舞、一边唱歌:“天灵灵、地灵灵,保佑灵人快长成;天灵灵、地灵灵,消灾免难救众生。”
      在场的人都跟着萨满人的步伐跳了起来。一时间,整个场地全都淹没在歌声与铃声、香气与尘土、凡人与神灵交汇而成的氛围之中了。
      萨满活动持续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接近中午十二点了,牺牲活动开始了。
      早先准备好的牺牲品已经到位。公鸡领头,公羊、公牛依次排序,都被绑起来,吊在了彭祖“灵树”的树干上,牛羊下边还放着两口接血的大锅,旁边站着三位手持钢刀的彪形大汉,只等着正午十二点钟声的响起。
      预先挂在树枝上的那口大钟,正滴滴答答迈着四平八稳的步伐,一步步向十二点迈进。领着孩子的家长赶忙用手把孩子的眼睛捂起来,人们纷纷逃离牺牲品周围,现场一片紧张。
      十二点一到,先是公鸡引路,再是公羊、公牛,不到五秒钟的时间,三个牺牲品已向祖先报到。鲜血汩汩地从牛羊脖子的刀口处流出,流进了下边接着的大锅里。
      人们又开始躁动起来,向牺牲品靠拢。
      牺牲品的头颅供奉在了“灵台”正中的位置,牺牲品的身体抬到了“灵场”外边早已搭建好的两口大鼎的旁边,要由厨师进行蒸煮,牺牲品的热血由彭家良牵头,用勺子舀上浇到彭祖的“灵树”上。
      按照辈分高低,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舀血浇树。大部分人都把血浇在了彭祖的“灵树”上,也有的人把血浇在了自己近辈先祖的“灵树”上,更有的人把血浇在了自己的“灵树”上。
      一时间,整个胡杨林红血四溅,血气腾腾。祭祀活动进入了高潮。
      浇树活动在下午三点左右结束了。大鼎里的牺牲品也煮好了,用木桶装着抬到了“灵场”,由厨师分成若干小份,在场的人每人一份,就着“灵台”上的馍馍,享受着与祖先共进午餐的快乐时光。
      胡杨林的五月是绿色的,
      那种扭曲交错的千年枝干吐露着片片绿叶,
      那种盘根错节的裸露根系渗透出丝丝绿意。
      胡杨林的五月是神圣的,
      那种人神交融的千年盛典寄托着彭家庄人的精神诉求,
      那种轰轰烈烈的祭祀活动连接着彭家庄人的古往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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