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7、织梦

　　江述的话顺着正午湿润的风灌进左柚耳朵，要不是两个人离得太近，她甚至以为刚才的话是自己的幻觉。

　　“......不用了。”左柚摇头。

　　她去的那个位置离学校不算特别近，又是近两年的新楼盘，售价昂贵，去那边的学生寥寥无几。

　　“我们可能不......”顺路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她就被扣上了一个大大的银色头盔。

　　头盔是街车专用的型号，密封度很好，里面还有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

　　头盔有些大，左柚从镜片里看到男生微乱的额发，反射性想摘掉。

　　江述先她一步，将头盔严严实实卡在她脖颈处戴好，车身向着她那处倾斜：“上车。”

　　“我得去盛世京华。”左柚声音从头盔里闷闷传出来，“你也去那里吗？”

　　江述没应，等女孩小心翼翼坐上车座，双手抓紧尾部的凸起后，他猛按下离合和档位，身后传来一声克制的惊呼，接着一双浑圆贴了上来。

　　一秒即离，紧接着外套被捏住一角。

　　江述弯了唇，丢下句“坐稳”，摩托车顺着车流轰鸣而去。

　　*

　　左柚从来没坐过这么快的车。

　　耳边是猎猎作响的风声，窒息感和巨大的恐惧萦绕在她心头，虽然头盔将她保护得密不透风，但她还是连睁开眼睛的勇气都没有。

　　一路的颠簸和急停，她刚刚在花园磕到的部位又隐隐开始泛疼，险些要抓不住身前人的衣角。

　　等到达目的地，她整个人的脚步都是虚浮的，指尖软得连拿下头盔的力气都没有。

　　江述帮她把头盔取下来，看见她泛着白的小脸，难得一愣：“不舒服？”

　　左柚喉咙吞咽一下，她从小坐密闭车厢就会晕车，没想到今天坐了次摩托，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反应。

　　她摇了摇头：“老毛病了。”

　　江述把车停稳，扶她去旁边的便利店坐下。

　　他们赶到盛世京华只用了不到十五分钟，现在距离左柚去小孩家里还有一个多小时，足够吃饭和休息了。

　　江述向柜台前的服务员要了杯温水，左柚接过喝了几口后，干呕感被渐渐压了下去。

　　等胃里不那么难受了，她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饿，望向放满货物的各种柜台，想着江述把她送过来，她应该表示下谢意：“你想吃什么，我去买，就当是谢谢你载我过来。”

　　江述正低头看手机，说了句“不用”后，指尖快速在手机上敲下几个字。

　　左柚等他指尖在屏幕上停下之后再开口：“要不要尝尝芦柑？是我家乡那边的特产，果皮很薄，柑肉很好吃。”

　　他好像挺忙的样子，左柚没等到回应，便走进了售卖区。

　　在货架上搜寻了一会儿，她终于找到了袋装的风干芦柑肉，看了眼标价，十五元。

　　只肉疼了一秒，她便取下了包装袋，又快步去速食区选了一包番茄味的泡面。

　　当她付完款出来时，角落的椅子已经没了那个人的身影。

　　左柚忙往街上看，正午的时间，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那辆通体漆黑的摩托车也不见了。

　　她收回视线，看见桌上压着张纸条，快步走过去拾起来，上面落着简短的三个字：先走了。

　　左柚捏紧那张纸条，心里有点空。

　　好一会儿，她才坐回桌前的椅子上，拆开泡面盒，让服务员帮忙添了热水。

　　吃到一半，她的目光从窗外的街道移到手边的芦柑袋上。

　　想了想，她还是拆开袋子，捻起一小瓣芦柑放到了嘴里。

　　芦柑肉因为风干的缘故，水分已经全不见，甜味也消散了大半。

　　十五块钱的芦柑肉没吃两口就见了底，左柚将包装袋叠起来，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离上课还有不到一小时，她窝在座位里，被磕到的部位还隐隐泛着疼。

　　但她一向忍耐力惊人，这点小伤小痛，对她而言挺无所谓的。

　　午休的困意袭上来，左柚将下巴埋进大衣外套里，呼吸极轻地睡了过去。

　　*

　　这一觉左柚睡得极不安稳。

　　梦里充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讨声，千夫所指让她无处遁形。

　　她在一张张下巴几乎咧到耳根的恐怖鬼脸中逃窜，虽然捂着耳朵向前奔跑，可她还是清晰地记着每一句厌恶又恶毒的话。

　　在黑暗中不知跑了多久，大口喘息间，她看到尽头冲她伸手的那个人。

　　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涌上来，她迈开脚步拼命往前追，却离那束光越来越远。

　　低头看脚下，原来她半个身子已经被拖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

　　左柚一个激灵醒过来，入目是模糊的白色。

　　生理性的眼泪被激出来，她没顾得上擦，很久才反应过来自己正坐在便利店里。

　　划开手机屏幕，还有三分钟就到铃声响起的时间。

　　直起身，后腰处传来一阵酸麻的疼痛。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一跤摔得有点狠。

　　走出便利店，她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附近有药店。

　　眼看离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左柚咬咬牙，径直往小区门口走。

　　拨通家长的电话，左柚向门口的物业人员说明情况后，进入了小区。

　　入目是几幢中西融合的新中式建筑，突出的屋角隐藏在郁郁葱葱的高大绿化带中。

　　小区别墅群采用独栋设计，隐私性极强。左柚坐上物业人员的电力接驳车，顺着缓坡徐徐而行。

　　不一会儿，接驳车停在一处独栋别墅前，门前站着一位挽着头发，站姿优雅的女人。

　　左柚猜到这位应该是孩子的家长，忙走上前问好，女人见她来了，露出优雅得体的微笑：“小左老师，我是宋子尧的妈妈，孩子今天早上一直咳嗽，我就让他在二楼等着了。”边说边将人领进屋。

　　左柚进入别墅，玄关处是一幅墨色山水墙画，米黄色的金箔纸壁和脚下的花色瓷砖相得益彰，客厅低矮的红木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插花和乐高。

　　“孩子已经等您好久了，他在楼上最右边的书房。”

　　宋夫人示意左柚走左边的楼梯，上到二楼，行至书房门口，红木大门紧紧关闭着。

　　“子尧，开开门，小左老师来了。”宋夫人温柔敲了敲门，过了会儿，门被偷偷拉开一道小缝。

　　左柚看着门缝里一颗圆圆的小脑袋一闪而过，接着响起一阵霹雳乓啷收拾东西的声音。

　　她缓缓推开门，小孩正襟危坐坐在书桌前。

　　“小左老师你进去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宋夫人轻轻关上了门，左柚扭头看坐在书桌前紧绷着身子的小家伙。

　　小孩比同龄人发育得更壮实一些，浑身都肉肉的，小拳头正握着一根细细的自动铅笔，低着小脑瓜一边咳嗽一边写东西。

　　左柚探过头去，发现他并没有写字，而是快速地把桌上的巧克力豆全都藏进桌兜里。

　　发现左柚看过来时，他还欲盖弥彰地往前倾了倾身。

　　左柚没说话，给他递来一杯温水后坐在他旁边，接着翻开五年级上册的新概念英语课本。

　　她作为英语老师负责宋子尧本学期的英语成绩，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心智还没发育成熟，她不打断直接灌输，而是想给他讲点有意思的故事，调动他的积极性。

　　讲课时的左柚和平时是很不一样的，她这人看着安静，但脑子里非常有梗，总能把枯燥无趣的知识点带上些乐子。

　　从第一课开始讲，她聊到小猪佩奇和蛋仔派对，逗得小孩咯咯得笑。

　　宋子尧边笑边吃糖，被左柚制止：“这糖不干净了，老师下次给你买新的。”

　　小孩这才罢休。

　　课间时宋子尧又断断续续地咳嗽，宋阿姨走进来，递来一只宇航员小水杯。

　　她看儿子一眼都不离开课文，非常欣慰：“儿子，这句英语怎么读？”

　　宋子尧嘹亮地嚎了一声：“蛋仔派对！”

　　“......”

　　但他说完，就把课本立起来，摇头晃脑地开始念。

　　在场的两个大人都被逗笑了。

　　中途身后又递过来一个纸杯，左柚接过来放在桌子上。

　　“这是给你的。”一道突兀又低哑的嗓音响起，左柚诧异回头，发现江述抱着臂，正饶有兴趣地站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