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阮南粥

14、织梦

　　天色已至傍晚，路旁有星星点点的霓虹灯亮起。

　　左柚眼里倒映着蓝红相间的光芒，走出盛世京华好一会儿，她脸上的热气才稍稍退下去。

　　坐地铁转公交的路上，她接到母亲杨书荣的电话。

　　刚接通，杨书荣尖刻的声音就顺着电话线传了过来：“左柚，你还没把钱打过来啊？汇过来之后家里摆席还需要另算时间呐。”

　　她扣紧了裤沿，钱确实是预留了出来，只是这几天太忙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能再等几天吗？我找个宽松的时间给你汇过去......”

　　杨书荣晚上给她打电话，本意就是要提醒她，见左柚没忘了这回事，她心下松了口气，忙改口道：“那行，我和你爸忙着做饭呢，小钱刚打电话过来，说一会儿就回家，大晚上还吵着要我给他包肉馅饺子...那啥，我就先去忙了，汇款前记得给妈打个电话啊。”

　　左柚没吱声，杨书荣那边径直挂了电话。

　　她把头倚在公交车冰凉的车窗玻璃上，随着车厢颠簸一磕一磕的。

　　明明没戴眼镜，她却觉得眼前似起了一层白雾，怎么都擦不干净。

　　下车去小区附近的馄饨铺买了份小碗馄饨，拿出手机进行支付时，她看到有人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这个时间很少会有人找她聊天，左柚划开屏幕，最上面弹出一条心碎小狗在十五分钟前的留言。

　　[姐姐晚上好，吃饭了吗？]

　　左柚心里泛起点暖，还微微有些酸涩。

　　她指尖在屏幕上点下一行字：[没呢，刚买上饭，你呢？]

　　对面直接给她发过来一张图片。

　　心碎小狗没有出镜，相机只对准一只瓷白的盘子。盘子里乘着绿油油的菠菜，色泽鲜艳的胡萝卜，香菇和豆芽点缀其间，最上面还放着一个淋着沙拉酱的小巧的荷包蛋。

　　看上去非常有食欲的样子。

　　左柚笑着发了个鼓掌的表情包：[看上去很不错呀。]

　　心碎小狗：[那是，这可是我男朋友亲手为我做的晚餐（脸红）]

　　左柚有些惊讶，她没想到对面的女孩居然已经有了男友，这简直和她的高中生活大相径庭。

　　放在以往，左柚肯定会好心提醒一句，让她多把心思放在高考上，但现在她不那样想了。

　　这是别人的事情，她没有干涉的权利。

　　想到这她把刚打下的几个字删掉，只回了一句：[那你好好吃饭吧。]

　　心碎小狗那边“对方正在输入”一直在持续，却不见有一句话发过来。

　　左柚将手机放在一边，将馄饨端到自己的小桌前，舀了一口汤的功夫，屏幕再次亮起。

　　[姐姐，你给我公寓的小狗喂食啦，太谢谢你了！（啾咪）]

　　左柚哭笑不得，回了个发送爱心的表情包，结束了这段对话。

　　*

　　新学期已过去一月有余，左柚参加了学校好几轮的秋招，最终向博雅教育投了自己的简历。

　　博雅教育算是行业内一家非常知名的互动学习交流平台，业务涵盖从小学直至出国留学几乎各种专业课证书考试，不仅提供线上教学，线下课堂也如雨后春笋般，数也数不清。

　　左柚从高中时期便深受博雅教育的影响，能入职那样的大公司，也算是圆了她童年时期的教书梦。

　　*

　　京川的秋季已进入末尾，这两天忽冷忽热，左柚的季节性鼻炎又开始犯。

　　早晨刚从床上起身，她被冷空气激得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从衣架上拿出加绒格子棉衣和粉色的灯芯绒直筒裤后，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出了门。

　　坐两路的公交车到京森便利店，和老板娘做过交接班，左柚一个个货架仔细数着，下架一些过期食品并且及时补完货后，开始了一天的兼职。

　　忙起来的时间总是飞速，中午去隔壁面汤馆买了份小面，下午她一直兼职到晚九点。

　　从便利店下班的时候，她累得两腿像是灌了铅，浑身都没力气。

　　这个时间点，京川喧闹的夜生活还没正式开始，她这个被上班折磨得快散架的人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路边小贩熏烤食物的香气传来，左柚肚子饿得咕噜噜一阵叫。她往附近的路边摊看了一眼，白到刺眼的白炽灯照射下，一位穿着单薄的中年叔叔正站在摊前挥手做烤冷面。小摊生意挺好，围了将近一圈的人。

　　左柚走过去，十几分钟后，她手指多出一份色香味俱全的烤冷面。

　　她迫不及待地用小签子叉起半根火腿肠往嘴里塞，只吃了一口，便觉得自己好像拥有了抵御寒风的能力，饿意顿时消散了大半，又用签子叉了两口冷面，左柚才提上袋子，准备回家再吃。

　　走去车站的路上，她经过一家麦吧KTV馆。这家店在附近非常有名，经常有人转夜场来这里，麦吧外表装潢奢靡，大字招牌在黑夜中闪着奢靡的金色光辉，但每次左柚从路对面过来经过这家不夜城时，总是读出点醉生梦死的意味来。

　　她不止一次地看见过有女生喝醉酒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差点被人咸猪手的荒唐事了。

　　左柚裹紧棉衣外套，加速从这里走过去。

　　侧前方是一盏光线有些昏暗的路灯，灯光被道路两侧的梧桐树遮盖得影影绰绰，路面光线忽明忽暗。她走到麦吧正门口的位置，刚经过那盏路灯，耳边突然响起“咔嚓”一声。

　　一簇火苗在黑夜里点燃，映照出半倚在路灯下的男人的半张侧脸。烟雾袅袅中，他斜着眼看了过来。

　　左柚和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无声接触，虽然男人站在阴影里，但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

　　他今天穿了件灰色的工装夹克，复古牛仔裤称得他整个人散漫又随性，此刻他咬着烟蒂，目光胶在她身上。

　　左柚走近几步，抬手刚想打招呼，不料胳膊肘忽然被拽住，整个人直接不受控制地往他身前倒。

　　熟悉的薄荷味钻入鼻息，混着淡淡的烟草气味，一下子充盈了她的世界。

　　左柚刚想开口说话，男人食指抵着自己嘴唇，示意她噤声。

　　下一秒，温妍低婉的声音从麦吧门口传来：“江述，你在哪呢?该轮到你来唱歌啦。”

　　左柚浑身一紧，刚才的那点喜悦瞬间被冲散。

　　耳边的说话声还未停止：

　　“许淮州，你不是说看见江述出来了吗?他人在哪?”

　　“我也不知道啊，刚出来就没影了，我去那边找找。”

　　“我跟你一起去。”

　　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左柚下意识地松口气。但还没等她舒完这口气，耳边蓦地传来一道字正腔圆的声音：“原来你在这。”

　　身侧不知何时站过来一个很高的男生，穿着学院风的制服，衬衫边角被他一丝不苟地收进黑色西裤里。

　　看着江述握着女孩的胳膊肘，男生只是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依旧很儒雅：“这位是......”

　　左柚连忙将自己的手肘挣脱出来，冲男生礼貌回道：“你好，我是左柚，江述同学。”

　　男生表情有些玩味，说出口的音色如大提琴般悦耳：“嗯，我是江述发小朱迪，你也可以叫我bunny。”

　　江述垂着眼皮听着面前的两人一唱一和，又吸了一口烟，将燃烧的火星掐灭在指尖，看向左柚：“要不要跟我一起进去？”

　　左柚看向后面的金色大字招牌，虽然她确实有点想去，但敌不过身上的疲惫，刚想摇头说“不用了”，许淮州的声音顺着风声传来：“哥，原来你在这呢！”随即冲温妍招手，示意让她过来。

　　温妍立马跟上许淮州的脚步，见漆黑路灯下还站着一个身材纤细的女生。等她走进一看，面上的表情微变。

　　“左柚？没想到居然会在这见到你。”温妍调整好表情，走过去打招呼，还状似熟悉地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是刚从店里兼职完出来吗？”

　　在场的五人里，除了左柚，其他人的家庭条件都非常好。他们经济独立的时间甚至比左柚还要早，赚钱方式也更为简单。

　　温妍开一次直播的打赏收益，够左柚做一个月兼职的钱。

　　左柚没觉得自己兼职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因为两人本来就有矛盾，她无法做到像温妍那样毫无负担地说着违心的话，只稍微点点头。

　　温妍眼睛往江述身上瞄，见他一直盯着左柚，心里没来由一丝慌：“要不，你和我们一起进去唱歌吧？”

　　见左柚还有些犹豫，她忙补充了句：“你唱歌不是挺好听吗？咱院里大一元旦晚会的时候，你不是还登台唱过歌吗？”

　　江述眼皮微跳，终于朝温妍的方向看了一眼。温妍心里一激动，话脱口而出：“就是你穿丝绒吊带蓬蓬裙的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