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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余音(三) ...

  •   严旌是见过世面的,却也不禁被霍隽的这番话所惊。

      世人重视身后名却又对死亡忌讳甚深,对于丧葬人更是避之不及,连提起都愿,在此等状况下,居然有人主动让丧葬人给自己收尸,这个人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着实是闻所未闻。

      由于太过诧异,严旌忍不住问:“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丧葬人把别人的委托认成殿下的了?”

      “没有误会,就是殿下寻来的,丧葬人也觉得诧异,没想到一个少年竟会提出这样的委托,所以格外印象深刻。他们接到的委托是收尸后直接挫骨扬灰,坟墓也不要留。”

      派人给自己收尸已经够吓人,居然还让人给自己挫骨扬灰,更是惊世骇俗。

      严旌甚是不解:“他为什么找人给自己收尸,还要挫骨扬灰?”

      “此行凶多吉少,所以提前准备。”

      “他去干什么凶多吉少的事情?”严旌难以理解,母亲危在旦夕,此时此刻他最应该做的是陪在母亲身边,而不是跑外面去折腾。

      “大夫说娘娘的情况是无力回天,唯有取得一昧药材方有一线生机。若想延绵益寿还需倚仗奇迹,但总聊胜于无,能取回总归能延续性命,不至于似现在这般只能白白等死,所以殿下不惜性命也要将这药材取回,具体发生了什么不得而知,殿下不说,我们也没敢问。”霍隽叹了口气,“可惜娘娘没能等到,大夫也没想到娘娘走得这么突然。”

      “此一去再无相见之日,再见已是天人永隔,命运竟然残酷至此!”严旌面含凄哀,惋惜不已,“如果选择留下,这最后一面也不会错过了。”

      “如果选择留下,就该后悔为何没有去寻得这灵丹妙药,该惦记的就该是这未取得的药,而不是这最后一面。”

      “难啊,难啊!”严旌痛苦地闭上双目,“无论如何选择都避免不了遗憾,做出选择也要费好大的功夫。”

      “这个倒没有。”霍隽悠悠说,“据说殿下几乎在一瞬间便作出了决定,没有任何的迟疑,因为决定得太过,以至于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劝说都无从谈起。”

      严旌不由一愣。

      “殿下没有选择留下,而是选择离开。他不愿坐以待毙,等待死亡的降临,而是倾尽所有探得一线生机。这个决定看似疯狂却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即便自己折在这上面,能够换回一线生机也算是值得,也做了最坏的打算。”霍隽摇了摇头,低声道,“恐怕殿下也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他还活着,娘娘已经不在了。”

      “已是尽人事,可惜天不遂人愿,造化弄人。”严旌悲悯道。

      “我印象里的辰妃娘娘无论何时都是镇定自若,即便是当初被逐出皇宫、贬斥为庶人,都未曾流露半分弱态,再次见面,她整个人都已经......”霍隽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她已经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我听大夫娘娘原先不是这样的,至少她第一次看到娘娘的时候,娘娘还是神采奕奕,是在一年以内恶化至此,一天比一天衰弱,看了都叫人觉得难受,我们都如此,更何况是朝夕相对的血脉至亲?偏偏有些人就爱用掉不掉眼泪、哭得凄哀不凄哀来断定一个人是否伤心,实在太过武断。每个人伤心时表现各有不同,有的人是会痛哭一场,可有的人是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

      “最痛的不是天人永别的那一刻,而是往后余生的每一刻。”类似的经历使得严旌感同身受,“可是人啊,都是傲慢的,他们可不管痛苦不痛苦,证明自己是正确的比什么都重要,总是喜欢把浅薄的见识加于他人之上,也真是难为殿下了,既要承受失去至亲的痛苦,又要承受不被理解的痛苦。”

      “这种的痛苦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寻常人经历这些早就疯掉了,从此便是一蹶不振、一心求死。殿下可不这样,不仅没有任何情绪外露,自始至终表现出远超常人的冷静与理性,让所有冷嘲热讽都成了笑话。”霍隽摇摇头,神情苦涩,“外面的人都说丧礼是我主持的,其实我什么都没干,都是殿下定夺的,我不过是担了虚名。虽说是操办丧礼,我并不知道那里的风俗与规矩,奇特的是,殿下很熟悉这些事情,具体到每个细节他都能信手拈来,很多难以抉择的事情到了他那里总能迎刃而解,而且总是能找到办事的人,将这些力量汇聚起来事情很快就办妥了。很多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很多余,他一个人都能把所有事情处理妥当。”

      这点严旌倒不觉得奇怪:“辰妃娘娘谨慎稳重,她的孩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自然聪明过人。”

      “在殿下身上,聪明似乎并不算是好词,在洛州,他是出了名的不好好用脑子。”霍隽苦笑道,“殿下悟性极高,基本上一点即通,甚至不需要老师提点,但就是不好好把这份聪慧用在正经地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管别人怎么想,非常特立独行。娘娘说他从小就很有主见,特别有自己的想法,内敛却好斗,很别扭的性格。”

      “实在看不出来啊。”严旌见过君弈,总觉得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很难想象能与“好斗”二字产生联系。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特别的少年,在那之前没有,在那以后更不可能有。尤其是那双眼睛,有少年人没有的沉稳,又有年长者匮乏的锋利,很矛盾,似乎坚不可摧,又似乎一击即溃,令人摸不着头脑。”
      严旌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就像是亘古不化的冰山,底下潜藏着凶猛的岩溶,迟早会爆发,只是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所以你面对他总是胆战心惊的。”

      “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霍隽连连说道,实际上每次与君弈接触,他总有种莫名的恐惧,那种感觉是他面对宁帝是所没有的,更为令人恐惧的是他并不能确定这份恐惧的缘由。

      严旌舒了口气:“确实够特别的,难怪你对他印象深刻。”

      “他的种种表现确实令人印象深刻,但真正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他的一句话。”

      能令身经百战的霍隽将军如此印象深刻,必然不是寻常之语,严旌不由凝神细听:“什么话?”

      “辰妃娘娘希望长眠清波湖,但圣命难违,当初圣上给我的命令是将辰妃带回宫中,即便要安葬也要先行带回皇都,待圣上见过遗容再安葬也不迟,我还安抚殿下,说既然这是娘娘的遗愿,圣上自当会满足,殿下却不以为然,反问了句:‘他会想看遗容?’”

      直到今日,霍隽依旧清晰地记得君弈说起这句话时的神情,没有丝毫的虔诚与恭敬,那是彻底的轻蔑与嘲讽。

      霍隽看向严旌,他与当初的自己一样,眼里充满不解与惊惧,霍隽平复了不少,说道:“别人不知道,你我是知道的,圣上心里是有娘娘的,肯定想见娘娘最后一面,带娘娘回宫既可以遂了圣上的愿,也可遂娘娘的愿,可谓两全其美。殿下却坚持将娘娘带去沧州安葬,我是辰妃娘娘提拔的,此生无以回报,想着这是她最后的愿望,即便被责罚也要满足。回永乐后也做好准备,任凭皇帝处置,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圣上并没有责怪我,甚至默许了这样的处置。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圣上似乎......松了口气。”说到这里,实在难以平复,静默了半响,才重新说道,“他仿佛很庆幸,我没有把娘娘带回来。正如殿下所料,让娘娘在清波湖长眠,对所有人都好,这才是真正的万全之策。”

      严旌额间有冷汗沁出:“他怎么会知道?莫非是辰妃娘娘无形中透露过什么?”

      “辰妃娘娘不会说这些的,尤其是不利于圣上的话。”这一点霍隽十分笃定,辰妃也不希望这对父子闹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这么说来,是殿下自己推断出来的?还是说这是父子间独有的默契?”严旌不敢再细想,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显然君弈要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敏锐,想起那个尘封心底的秘密,心里没来由地感到慌张,他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霍隽,“那件事,你没有告诉殿下吧?”

      “怎么可能?我在娘娘面前都不敢提及。”霍隽神色肃然,话锋一转,不免叹息,“不过......以娘娘的聪慧,以及对圣上的了解,不会想不到这一层,娘娘也不可能让殿下有知晓的可能。”

      “这样就好,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殿下知道,绝对不能!”严旌已经对君弈有了大致的了解,如果君弈真如霍隽所言,如果他知道那个秘密,一定会将矛头对准宁帝,届时必然一番不可收拾,又是生在皇家,对于整个天下都是一场浩劫。

      霍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郑重道:“我明白,这件事情我打算带到坟墓里去,我也不会让任何人重新提及此事。”

      二人相对而视,共同的秘密令他们有一种默契。

      严旌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行动不便的双腿,由衷感慨道:“我现在才感觉......我这腿摔得真值啊!”

      妙春堂。

      结束了一日的问诊,苏萦来到地下室,进行着毒药的研制,与往常不同的是,有人已在地下室等着她。

      “怎么来我这里了?不是说有事去昙华园商量吗?”看到端坐的易孤行,苏萦有些诧异。

      “来你这里躲一躲,你这里清净。”易孤行依旧笑着,眉梢间却带有几分疲惫与憔悴,“你都不知道这段时间,昙华园的门槛都快被凉王和雍王给踏平了,没能探查出有效地情报,我也很沮丧,他们还把苦水全部都抛在我身上。”想起此事由自己开启,不由自嘲一笑,“原是我把他们引入局,算我活该吧。”

      苏萦倒不在意这个,入坐后缓缓而问:“为什么索魂引没有效果?查出来没有?”

      易孤行摇摇头,“没有,我让温向阳去查,他查了这么久了一点结果也没有。起初我还有所怀疑,会不会是其他地方出了差错,现在看来就是他没有管教好下人。”易孤行喝了口茶,平静的语调中带着几分怒气,“居安不知思危,自从掌管天牢后,这温向阳也太飘了,底下的人都管不好,弄出纰漏来还查不出来,枉费我特意拿出杀手锏,为的就是探出陵王底细,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反而无意插柳柳成荫,最终还是之前安排的探子探出陵王在永乐城设置的据点,果然这人啊,还是不能太依赖别人,还是得靠自己。”

      易孤行本来心情很郁闷,探子回报后平复不少,却依旧难解心头的郁闷。

      苏萦的心情也不佳,只不过她在乎的是另一件事——自己调制出来的索魂引没有发生作用。

      自己精心调制的毒却不起作用,对于一个制毒师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尽管不需要,苏萦重申道:“我的毒绝对没有问题。”

      易孤行微微一怔,他没有想到苏萦最为在意的竟是这个,注视着她,无比认真道:“我知道,我们不是一起试验过吗?毒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我的毒没有问题,问题一定出自其他地方。”苏萦的目光却落在别处,“如果,我说是如果,温向阳以及他底下的人都没有问题,那么问题只能是出自陵王身上。”

      苏萦平日虽不参与这些事情,却总能灵光一现,说出他都未能察觉的问题。

      易孤行问:“你觉得,如果问题出现在陵王身上,他是用了什么办法逃过索魂引?”

      “两种可能,要么他解了我的毒,要么毒对他不起作用。”苏萦直截了当说。

      “据我所知,陵王是不具备解毒的能力的,所以不存在这种可能”易孤行分析道,“至于第二种可能,毒对他不起作用......不会啊,之前研制索魂引时,你为了避免意外,针对抗毒性的人调制过配方,可谓是万无一失。”

      “这个世上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苏萦蹙起眉头,沉声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说不定陵王身上有着我们所不知道的秘密,正是这个秘密让他逃过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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