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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矜持(三) ...

  •   “圣上有时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每回都能逢凶化吉,只因有人力缆狂澜,”温向阳很是感慨,“以前是如此,现在亦是如此。”

      “可不是吗?绍王还在的时候,就没少帮他兜底,那时候皇帝还不是皇帝呢,登基以后又有霍隽、严旌、吴善用这群重臣。”易孤行摇了摇头,“真不知道该羡慕还是不该羡慕。”

      “主公既然一早便想探知此事,为何不一早告知下属?下属也好早做对策。”想起这段时间毫无头绪的审问,温向阳难免有些失落。
      易孤行当即解释:“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有两个原因。一则,不想打草惊蛇,怕陵王察觉到什么,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二则,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皇帝的眼目还在,即便告知你也是多一个人干着急,对于结果毫无益处,而且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在最后几日内,足以把有用的消息探出。”

      “还是主公思虑周全。”温向阳如释重负,坦诚地诉说自己的疑问,“主公是如何发现陵王早已在暗中部署?”

      易孤行沉吟了一瞬,目光掠过一丝精光:“因为醉音楼。”

      “醉音楼?”温向阳思考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对了,我想起来了,醉音楼的老板娘与辰妃是旧识,当时醉音楼险些被抵押,是陵王暗中摆平的。”

      “是因为辰妃的关系,也确实另有原因。”易孤行道,“一个讲究事半功倍的人,做任何事都不会只有一个理由。”

      “主公的意思是......”温向阳明白了几分,顺着推测下去,“陵王是想以醉音楼为中心,建立起一个他自己的情报网,所以他才部署据点和探子,为的就是把永乐城的消息汇聚一处,以便行动。”

      “聪明。”易孤行赞许地点点头,“他就是这么想的。”

      温向阳谦逊道:“还是主公调教得好,若非主公提示,我是万万想不到的。”

      “永乐城里的酒楼可都不止是酒楼,既卖吃食,也卖消息、人脉。醉音楼却是个意外,不牵针引线,也不参与其中,只老老实实做吃食买卖。那次危机后,醉音楼看似一如既往,实则有所变化,只是细微不为人知,变化主要出现在菜品,她们开始贩卖一些永乐城所没有的异国美食,其中以西蓟美食最盛,前来贸易的商贩,出使大宁的外国高官都不约而至,醉音楼一时间成为永乐城最受外来商客瞩目的酒楼。”易孤行目光灼灼,似乎在凝视闪烁的烛火,目光却不落在任何一处,“这样的转变很有可能是陵王的指示,基于某种需要。说不定他才是醉音楼的实际掌控者。”

      “这么说来,陵王果然想要争夺皇位!”温向阳丝毫没有感到意外,脱口而出:“一切都讲得通了,就是因为他有这心思,所以才暗中部署这些。”

      易孤行却觉得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我总觉得他的野心不仅如此。”

      “争夺皇位还不够,那他是要干什么?”温向阳觉得匪夷所思。

      “总会有人登上皇位,他即便登上了皇位,也说明不了什么。”易孤行微微一笑,“既然要做,那当然要做前人没有完成之事,如此才算不负此生,他或许是这样想的。”

      “前人所没有完成之事......”温向阳眨了眨眼,迅速思考着,“那会是什么事?”

      “我有一个猜测,但未得证实。如果真的如我想象中那般,事情就有趣起来了。”易孤行露出讥讽的笑容,“从前占尽天时地利人和都做不成,现如今一个都不占,我倒要看看他要怎么化腐朽为神奇。”

      温向阳怔怔地望着易孤行,显然不知其用意。

      易孤行取出一个木盒,慢条斯理道,“说了这么久,也该办正事了,此次叫你来,便是想交与你此物。”

      温向阳恭敬接过,打开木盒一看,不由惊奇:“香粉和竹笛?”

      “这是引魂散,笛香合一。顾名思义,此香能使人忘却灵魂。吸入此香,听闻笛声,便能令人唯命是从,知无不言。”易孤行笑说,“这引魂散还有一个好处是能避人耳目,只要离开燃烧香料的房间,一个时辰后香气会自然排出体外,把脉也无法探得半点踪迹,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人知道这引魂散的存在。”

      温向阳明白了,这便是控制人的迷香,但迷香毕竟只能通过鼻,远不如口服要来得有效,他叹道:“毒香对付意志薄弱之人很有用,对付陵王就不好说。说实话,就算把我这儿的酷刑都用上的也意义不大,如果能用噬魂香或许有点用处,可惜圣上下令不得刑罚,且噬魂香动静太大,太医一把脉便知,根本没法用。”

      “正因如此,我才把引魂散带来,可以避人眼目。”易孤行知道他在担心什么,露出狡黠的笑容,“这香对意志薄弱的人不怎么管用,反过来就不一定了。”

      温向阳懵懵懂懂,似懂非懂道:“您的意思是......”

      “这引魂散奇特就奇特在这里,越是意志坚定带来的痛苦越甚。我找人试过,扛得住酷刑的受不了这个,看到刑具就求饶的反而没有有感觉。”易孤行的目光扫过泛着紫色的竹笛,“此笛有牵引毒素之功效,只要吸入一丝引魂散,吹响此笛便能牵引其中的毒素,毒素会在笛音的作用下在体内蔓延,唯有停止奏笛,才能停止痛苦。意志薄弱的人根本就不会抵抗,效果反而没有那么好,可意志坚定的人就不同了,越是抵抗毒素蔓延地越发迅速,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是铁打铜浇的人越发的不堪。”

      “竟有这样神奇之事?属下竟是闻所未闻。”温向阳不可思议道,他只听说过以笛声牵引蛊虫,没有听说过能牵引毒香。

      易孤行轻笑说:“这引魂散才研制出来,你不知道很正常。”

      温向阳奇道:“刚制作出来?可是紫竹笛不是您祖上传来的......?”

      “我虽有这能驱使毒香的竹笛,却一直都没能寻得与之相应的毒香,即便材料齐全也需要一流的制毒师进行调配,好不容易寻到了制毒师,却还差了一昧冰山红莲,据说要在冰山上才能采摘,十分不易得,我用尽了人脉都寻不到,险些要放弃。”易孤行抿嘴一笑,“就在此时,奇迹发生了,齐贤山庄恰好便有这冰山红莲,本不示人,齐贤山庄这一代的庄主是个败家子,沉迷赌局,欠下了一屁股的债,为了还债只能变卖家当,拿出这珍藏之物来。溯洄听闻立即赶了过去,花下重金才把这冰山红莲带回,材料一齐自然可以开始制香,三天前,此香制出,正是时候。”

      “如此说来,还当真是巧!”温向阳感叹不已。

      易孤行正色道:“你要做的就是利用引魂散,挖掘出他内心深处的恐惧,说不定不需要我们问,他自己就会告诉我们答案。”

      “会管用吗?”温向阳罕见地没有自信,他很难想象这种可能发生在陵王身上。

      “当然,正所谓物极必反,人也是这样,坚强到了极点便是软弱,越是坚不可摧越是不堪一击。”易孤行的眼神暗含深意,目光流露出戏谑之情,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越是坚定崩塌起来越发不可收拾,一旦沦陷,必然要比任何人都要彻底。”

      离开昙华园后,温向阳立刻命人从天牢提出两个被判决无期徒刑的犯人,用他们来测试引魂散的功效。

      他特意寻来了两个犯人,一个是唯唯诺诺的七号,另一个则是张扬跋扈的十号,结果显而易见,唯唯诺诺的即便吸入了毒香,也没有太多变化,即便无须吹响笛音,也是唯命是从。而那个谁也不服的十号,却被这笛音折磨得生不如死,浑身颤抖得如筛糠,曾经受酷刑而面不改色,如今这笛音却折磨得他跪地求饶。

      看着曾经坚不可摧之人丧失尊严的一面,温向阳的心理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段时间,对君弈的审问不仅毫无进展,甚至反客为主,有时候他都搞不清楚自己是审问官,还是对方是审问官。

      以往面前再强硬的犯人,只要上了他的噬魂香,就没有人不招的,但久而久之,他也不禁感到乏味,因为噬魂香与鹤顶红一般,是人都受不住,即便受不住也不能说明什么,看着犯人求饶的模样,他感觉十分扫兴,自己并没有太多的参与感,只需要点燃香,将犯人置身于香气萦绕的密封场所即可。

      原本,使用噬魂香一切便迎刃而解,可问题就出在这香一用,经验老辣的中医一抓脉便知,根本无法瞒天过海,加之不能刑罚的死命令,普通刑罚都不能上。

      对君弈的审问只能通过对话进行,偏偏君弈说话又不着调,压根找不出破绽来,连日下来温向阳愈发暴躁,就在此时,竟找到了制服之法。

      温向阳惊讶地发现,这引魂散与噬魂香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付君弈绰绰有余。

      温向阳迫不及待地看到君弈尊严尽失的那一刻,那将会是他审讯生涯浓墨重彩的一笔,也是他绝对不会错过的时刻。

      即便再想看到那一幕,他还是没有立刻对陵王用引魂散,而是和以往一样,与他进行一番沟通,毕竟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好菜总是要留到最后一刻慢慢品尝那才叫真滋味。

      事不宜迟,天一亮,温向阳立刻提审君弈,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进入审讯室便扬声道:“殿下,别来无恙啊?”

      “你又玩什么花样?”君弈十分不耐烦,扫了一眼不怀好意的审讯者,“你该不会想现在表演个剔骨抽筋给我看吧?”

      在天牢这段时间,温向阳时不时地带他参观各种酷刑,对此他早已厌烦透顶。

      “不瞒殿下,我还真有这想法。”温向阳缓缓坐下,带着无懈可击的和善笑容,“只不过,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想借这个机会和殿下聊一聊。”

      君弈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问缘由。

      温向阳早已习惯了他这态度,依旧和煦如春风,在寒冷的牢狱中略显怪异,“谈了这么久的公事,想必殿下也累了,今日起咱们便不谈这些,轻松轻松,闲聊一番。”

      君弈不为所动,“然后呢?”

      温向阳笑道:“殿下在天牢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殿下是贵人,自然不可能永远留于此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所以,温某想尽地主之谊,好好款待殿下一番。”

      在狭隘的审讯室里,审讯者与被审讯者相对而坐,被审讯者的手腕、脚腕为枷锁所束缚行动,如此情境之下,这所谓的“款待”也显得格外讽刺。

      君弈不吃这套恭维,直接了当说:“说重点。”

      “虽然还没有命令,但是殿下很快就会被释放,我估摸着就是这几天的事情,提前和殿下透个底。”温向阳一面说着一面观察着君弈的反应,“殿下好像一点都不感到意外。”

      君弈奇怪地看着他,“本来就不是我下的毒,既然不是我干的,出狱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吗?”

      “还是殿下通透。臣一开始还真误以为是殿下所为。”

      温向阳赔笑着,他虽这样说,其实也是想观察君弈的反应。

      “怎么可能?我连内斗的戏码都不爱看,怎么可能参与进来?”

      君弈的反应始终如一,没有任何情绪外露,让人很难通过这番话语以及神情推测其真意。

      温向阳只得以退为进:“我也不是有心怀疑殿下,只是职责所在,还请殿下勿怪。”

      依旧是一片沉默,温向阳倒也不在意,换了个话题:“天子一笑可加官进爵,天子一怒可伏尸百万,这道理我懂,殿下自然也懂。殿下大可以温和的方式应对,偏偏选了最为激烈的一种,当着众人的面公然反驳圣上,殿下就不怕会因此惹怒圣上,从而招致祸端?”

      君弈终于有所反应,定睛打量了温向阳一番,“我虽然在天牢里,却也听了不少议论,说什么的都有,你是第一个问我为什么的人。”

      这问题算是问对了,温向阳笑意愈发灿烂:“那么殿下可愿告诉我缘由。”

      思索半刻,君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话着着实实出乎温向阳意料之外,他不由得“啊”了一声:“殿下就没有想过其中缘由吗?”

      “没想过。”

      “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君弈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原本温向阳以为无论什么回答自己都能应对自如,不想依旧被说得措手不及,他细思了会儿,笑笑说:“我还以为殿下是会推测他人动机的人。”

      君弈微微颔首:“确实是,而且这种推断不受我所控。”

      温向阳感觉自己接触到了隐秘之处,:“那殿下为何不推测自己在殿上的行为?可是有何难言之隐?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殿下但说无妨。”

      “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不想浪费时间,推测这个毫无意义。”君弈兴趣索然的模样。

      没有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温向阳只得暂时作罢,接着说道:“推测这些确实没有意义,人情绪一上来总会随心所欲,做出难以诉说缘由的事来,真情流露,情有可原。”

      “倒不是真情流露,只是顺势而为,顺便应某些人的需要。”君弈语气淡然,“况且,以我目前的处境,根本不可能随心所欲,也不存在什么情有可原。”

      温向阳避开那双锋利如鹰隼的双眸,问了另一个问题:“殿下此前可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是与人交恶?”

      “为什么要问这个?”良久,君弈终于回答,流露出不解之色。

      “太子殿下的饮食里出了问题,在场所有证据都指向殿下,若非殿下所为,那定然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来殿下此前定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否则断然不会引起如此浩大的报复,能够如此下手,定然是身边的人,比如来自朋友的背叛。”温向阳轻声说着,话语间暗含机锋,一面捕捉着君弈的反应。

      “我不可能有来自朋友的背叛。”君弈语气笃定。

      这话太过肯定,以至于看惯背叛出卖的温向阳不由一惊:“殿下便是这样自信?”

      “背叛的人就不能称作是朋友,从背叛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听得这话,君弈不由轻笑了一声,这突如其来的笑意令温向阳不知所措,他忍不住思索起自己方才的话来:“殿下,臣方才所说有何不妥?”

      “没什么。”君弈如实说道,“我只是觉得意外,一个典狱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话语中的戏谑之意令温向阳皱起眉头:“什么话?”

      君弈微微垂眸,缓缓道:“天牢,是依天子之意裁决天下之法,讲的就是秉公办法、事实说话。我原以为天牢的典狱自然会秉承这一宗旨,实在没有想到温典狱越过证据直接裁决,甚至说出毫无根据的论断来。”

      面对这看似平静,实则充满攻击性的话语,温向阳忍不住分辩:“殿下怎知臣并无依据?”

      君弈直视他的双眼,目光锋利逼人:“证据?”

      “臣......”温向阳移开了目光,“臣现下确实没有证据。”

      君弈接而发问:“既然没有证据,你凭什么认为是我行事不端招来报复?”

      温向阳沉吟说:“臣想着这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好恶定有其缘由,于是臣认为殿下是所行有所不妥故而招致怨恨。”

      “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没有这么重要,别人也不会把我看得这么重要。”君弈的话暗含深意,“有些人不待见我,未必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基于他们自身的需求,这一点你要分辨清楚。”

      看着温向阳不解的神情,君弈不动声色说:“他们需要有这么一个人来发泄不满,以此慰藉错失的可能,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有人承担这份恨,我碰巧撞上了,机缘巧合之下,才生出这些事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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