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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燕子客栈(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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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王府坐落在渝阳永定坊一条深巷中,规模宏大,富丽堂皇。正门前,两尊石狮子静静蹲踞两首,狮身上有被风雨磋磨过的斑驳痕迹,意示着主人曾经的得意与失意。
十月初一,几片枯叶被风卷到了半空,王府的朱漆大门洞开,迎来了这个冬日里的第一位客人。
魏安麟从四面垂帘的高篷马车走下来,首先看到的就是“庆王府”三个纯金的栲栳大字,门前两根廊柱上是一幅对联,疑是本朝书法大家章怀真的手笔,魏安麟对这位名满天下的同乡很有敬意,正想近前看个究竟,一个满面春风的人迎了出来。
来者三十岁上下,身穿五爪绣金蟒袍,脸上在笑,眉目之间不怒自威,魏安麟知道,这必是庆王无疑。
庆王的嘴角是一抹傲岸却很得体的笑容,魏安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在过去的三年里,这是一个被幽囚在暗室中不见天日的废庶人。
魏安麟比庆王小十来岁,爵又在亲王之下,说是客人,礼却不能废,刚要下拜,庆王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子倩,别来无恙乎?”
子倩是魏安麟的字,他和庆王是初次见面,庆王脱口就能以字称呼,可见很下了一番功夫,但既是初见,根本也谈不上“别来”,魏安麟心中发笑,看破却不说破,只能礼貌酬答:“多承殿下记挂,安麟一切都好。”
“外面冷,我们后堂叙话。”庆王亲切地拉住魏安麟,二人联袂进了王府,直至后堂的曲水轩乃止。
曲水轩由一面屏风一分为二,宾主落座之后,庆王立刻摒绝左右,起身从里间捧出来一个酒坛,想是早已预备下,专为招待魏安麟所用的。
魏安麟不觉得受宠若惊,只是想不透庆王的用意——他的袭爵是父王用统帅十万东都军的虎符换来的,现今只是一个名不副实的空爵王爷而已,有什么值得笼络的价值呢?
庆王当着魏安麟的面拍去坛口的封泥,揭开了上面的红绸布。
酒气外溢,魏安麟一惊——这是陶丹酒。
陶丹是魏安麟母亲的故国,距大渝两千多里,以美人,美酒和金矿闻名四方,是西域十六国中最为富庶的国家。
与大渝的邦交,历来的西域诸国很重视的事情,贫弱的国家自无来衅的本事,只能和亲纳贡,以求保全,但陶丹不是弱国,有与大渝一战的本事。
陶丹国中分为两派,一为亲渝派,一为主战派,魏安麟的外祖父就是亲渝派中的大金矿主,早年因陶丹国内主战派当政,饱受迫害,几无立锥之地,便带着全部家产和妻女毅然来投。
魏安麟知道庆王生母黎贵妃也是陶丹人,三年前刺驾案发生后,朝廷处置了好几位陶丹降臣,其中包括魏安麟的表兄。
这样看来,庆王这一番功夫是专用在他外祖父身上的,也就是为了钱——他外祖家拿得出手的就只有用不完的钱了。
话是这样说,但魏安麟的外祖父自从在大渝安家之后,就已经义绝故国,完全以大渝人自居了,更是在几次对陶丹的战役当中捐钱捐物,很受皇帝敬重,也封了侯爵,魏安麟就更不消说了,他连陶丹国的大门往哪边开都不知道,庆王想用一坛陶丹酒来打动他们,这是绝无可能的。
酒当然只是抛砖引玉,庆王给魏安麟讲了一个故事。
大约在十五年前,大渝欲效□□太宗之故事,与劲敌北湘和亲,原本依照先例,只须从宗室中挑选出一位适龄女子,封为公主,派去和亲即可,但那时候庆王之母,盛宠的黎贵妃不知给皇帝吹了什么枕边风,竟哄得皇帝险些将皇后所生的嫡女,也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越阳公主送出去和亲。
危急之时,是皇后最好的朋友,皇帝的亲妹妹清河长公主自愿献出长女,以宗室出女的身份册为金城公主,远嫁北湘和亲,越阳公主得以留下。
所以,越阳公主比皇后更恨黎贵妃,也更恨陶丹国人。
庆王酒里的意思,魏安麟也明白了——如果他不能辅佐庆王夺得太子之位,一旦越阳公主登基为帝,他东都王府也一定在被清算之列。
就这么一半笼络,一半威胁,一席盛馔,自许老饕的魏安麟吃得食不知味.........
不过,这也不是魏安麟可以抉择的事情,外祖父是商人,自会有他自己的筹算,他只需将庆王的话转告外祖父,由他自己定夺就是了。
不知不觉,魏安麟一个人躺在榻上想了一个多时辰了,直到外面争吵声响起,他才如梦方醒,发现小蒙已不在房中。
外面吵架的就是小蒙和喻知美的侍女和央,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小蒙如厕回来,在半道上不小心撞到了和央。
坏就坏在,小蒙这一撞,撞掉了和央手里的半块糯米糕,这是和央的宵夜,这下小蒙捅了个大篓子,和央何曾受过这等委屈?当即撸起袖子就给了小蒙一记耳光。
和央下手很重,小蒙当场被扇得两眼直冒金星,要不是和花和叶及时赶到,小蒙就要被和央摁在地上暴打了。
因为和花和叶挡在了中间,小蒙大着胆子开始跳脚反击了。
“噢哟,你这个女娃娃长得多好看的,咋个嘴巴这么毒哟。”
“你嘴巴才毒,你全家嘴巴都毒。”和央不甘示弱:“你还我糯米糕!”
小蒙毫不客气地回敬:“你是穷得吃不起糯米糕吗?”
和央搬出了自己的主子镇压:“你知道我家小姐是什么人吗?等她来了,要你好看?”
小蒙双手叉腰:“那你晓得我家公子啥子来头不?说出来吓得你晚上睡不着瞌睡!”
这时候,魏安麟和喻知美都到了。
其实一个月前,他们赴过同一场宫宴,只当时二人离得很远,直到宴席结束也没照上一面,所以这会儿,谁也没有认出谁来。
喻知美小腿奇痒,和月又查不出原因,正在心烦,来了自然没有好脸色,和央看到主子,还未说话,突然吓得仰面倒在了地上,抽搐起来,慢慢的,有白沫从她的嘴里吐出来。
吓是吓不成这样的,大家都围了过来,喻知美也忘了生气,忍着身体的不适抱起和央:“和央,和央,你怎么了?”
“你....你.....不是我哈,我只是撞了她一下,不可能把她撞成这个样子的。”小蒙也吓坏了,回头看着魏安麟:“真的不是我,我对天发誓!”
这时候,和月赶到了,她先搭了一下和央的脉,又挑了一点和央吐出来的白沫嗅了一下。
“是中毒。”
这一点可以肯定,但和月分辨不出来是什么毒,不能贸然用药,只能暂且封住和央的心脉,暂缓毒素蔓延。
这时候,燕子客栈的几个小二哥也都跑了过来,今儿一晚来了三拨儿客人,本是窝冬时节里极难得的事,正聚在一起议论,不想这就出事了。
小二们来是来了,却帮不上什么忙,只能七嘴八舌地议论:
“这....这位客官,这是怎么了?”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要不,咱去请老板娘来瞅瞅?”
“说得是啊,咱老板娘哪儿去了?”
“那谁知道呢,咱老板娘你又不是不知道,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哎我说,不然咱们还是去告诉里长吧?”
“这大半夜踹里长被窝,你怕是不想在这洗耳镇上混了吧。”
就在小二们议论的时候,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引起了魏安麟的注意,她是最后到的,站在人群之外,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悄悄踢开了和央掉在地上的那半块糯米糕,随即转身,悄悄儿地走了。
这个动作太刻意了,令人难以视而不见,等那个丫鬟离开之后,魏安麟走过去,将被踢进草丛里的糯米糕捡了起来。
和莉也注意到了这个丫鬟,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和央的状况越来越不好,气息相当微弱,喻知美抱着她,让小二立刻去请大夫。
那个收了喻知美十两银子的小二才要走,又一位听到动静的客人赶到了。
这个人就是金若云。
金若云到了也有一阵子了,因为太乏了,住进来不久就蒙头大睡,他是被窗外一声闷响惊醒的——那是和莉扑住那个准备逃跑的丫鬟的声音。
“让一让,我是大夫。”金若云想进去看看情况,众人一听有大夫来了,立刻让出了一条路来。
一看是他,喻知美讶然,但现在不是一问端底的时候,金若云也没想到会是喻知美主仆,怔了一下。
病人就在眼前,无论如何没有不治的道理,喻知美没有多问,金若云也没有多说,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套银针,抽了一根出来,挑了一点和央嘴角边的白沫,嗅了一下。
一嗅就嗅出来了:“是红蟾毒。”
“什么是红蟾?”魏安麟问。
红蟾不是蟾,是一种生长在临州山里的草,根茎有剧毒,提纯过后制成毒药足以致人死命,临州百姓多用来杀鼠。
魏安麟在临州外祖家住过半年左右的时间,但康定侯府没有耗子,且康定侯对聘猫一事情有独钟,偌大的府邸养了三十来只猫,就有老鼠,也轮不到什么耗子药,捕鼠夹。
所以,魏安麟作为这里唯一和临州有点渊源的人,也不知道这杀鼠的药——当然了,即便知道,他也认不出来。
稍作解释之后,就要开始解毒了,金若云身上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解毒的药,他正好带了红蟾毒的解药,和央服下一粒,片刻便能行动自如。
魏安麟把半块糯米糕递了过去:“大夫,你看看这个。”
金若云拿过糯米糕嗅了嗅,桂花的香味非常重,但金若云还是嗅出了红蟾毒淡淡的气味。
红蟾毒入口会带点酸味,金若云又问了和央,和央想了想,确实有一点酸,还以为是里面放了山楂碎,没有在意。
为保险起见,金若云让小二牵了一条狗来,狗儿吃了一点糯米糕的碎渣,立刻就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糯米糕有毒是无疑的事了,金若云救活了中毒的狗,然后告诉喻知美,和央大难不死,一是因为她吃过天枣,中和了毒性,二是因为她吃得少,否则就算他师父陆彰亲自来,也回天乏术了。
天枣就是和央下山的时候随手摘的野果子,红蟾毒的解药里就有天枣核磨成的粉末。
吃得少这事自然归功于小蒙那无意的一撞,这是塞翁失马,福兮祸兮,二人立刻捐弃前嫌,化敌为友,一笑泯恩仇了。
但事情到这里还没有结束,因为和莉押着一个小丫头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