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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魏安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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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知美踏雪而行,走得比平地上更快,侍女们一不留神就看不到她了,穷追了大约一刻钟之后,她们才终于在一块山石边上追上了自己的郡主。
喻知美的小腿不知被什么划开了一条小口,有鲜血往外渗出,和花见状,忙招呼随后赶到的和月过来。
和月懂一些医术,过来看了看喻知美的伤口,她不认得这是什么造成的,不过只是毫厘长的一道小口,血量也很少,该是别无大碍,看喻知美面色如常,也说自己并无不适之状,便蹲下来为她清理创口。
等和月为喻知美处理伤口的时候,和花迟疑着开口了:“郡主,有句话,卑职不知是该说还是不该说。”
喻知美满腹心事,无可无不可地抬了抬手:“但说无妨。”
“卑职觉得,您不必来这一趟,至少没必要亲自来。”
风雪未停,喻知美喟然一叹:“至少我知道,他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茶,就不算白来。”
“唉,三公子不肯援手,皇后殿下的病怎么办呢?”
“神医陆彰也不止他一个弟子,我就不信,离了他张屠夫,咱就得吃混毛猪。”和花的妹妹和叶大为不满:“说是悬壶济世,结果躲在山顶上面,还见死不救,真是岂有此理。”
“和叶。”喻知美觉得她言重了,所以要制止,但和叶那句“见死不救”,又让她想到了自己。
“或许,我应该救一救金大公子和金二公子的。”喻知美多少有一点自责:“哪怕劝一下也是好的。”
“郡主,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和花欲言又止。
喻知美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金若仪和金若平是庆王的幕友,庆王是懿英太子的死对头,黎贵妃刺驾案事发之后,皇帝不舍得以其母之罪处死庆王,皇后心里不满,所以要杀庆王的幕友们泄愤。
黎贵妃专宠近三十年,风头一度盖过中宫,她生的皇次子庆王有好几次差一点就当上太子了,这对母子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个愤,皇后是一定要泄的。
因为是皇后挺身替皇帝挡了黎贵妃的刀,所以皇后杀再多的人,他也连问都没问一句。
正半跪在地为喻知美敷药的和月这时候忍不住了,插话道:“金三公子群臣面前公然拒婚,让您失了颜面,最后您还亲自送他离京,已经仁至义尽了。”
“就是,谁让他那两个兄长,好死不死要去掺和庆王和太子的事?即便不说罪有应得,也是自作自受,难不成也要怪到郡主头上?”说话的是和央,嗜吃成性,这会儿又不知道从何处摘了些野果子来,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下,放在嘴里“咔嚓”咬下一口,:“郡主又不欠他的。”
半刻功夫,喻知美腿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了,由和月和花姐妹二人搀扶着,慢悠悠地站起来。
她目无聚焦地环顾四周。
“庆王.......”
谈到庆王,就不得不谈到越阳公主,不得不谈到如今的局势。
神都之事,从来旦夕立变,快得让人始料不及。
但这一次,朝野格局的变化,有点超出所有人的预想。
谁也想不到,三年前刚刚从长达十几年的夺嫡之争中赢得胜利的皇长子,成为青宫之主仅仅两年零四个月就暴病而亡,然后是皇帝唯一的女儿越阳公主突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皇长子夺嫡的时候,越阳公主为了支持同母兄长,在朝中培植了一些势力,也是因为这些势力的暗中斡旋,庆王没能凭借母宠当上太子,但是说到底,这些势力本来就是属于越阳公主的,懿英太子一去,他们立刻提议立越阳公主为皇太女。
皇帝已非春秋毓华之龄,因为黎贵妃的事让他一蹶不振,有了怠政的念头,天大的事都交给阁臣和太子去办,他自己则每天和皇后待在一起,美其名曰弥补过去几十年的过失。
谁知道太子英年早逝,皇帝不能不打起精神处理朝政,但倦政已久,阁臣奏事时看着老皇帝总是恹恹的,实在很不成个人君的样子,这就急需一个新的储君来替父分忧。
皇太女之议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支持,有人就会反对,这时候,就有人想起了黎贵妃之子,被废为庶人的庆王,刺驾案与他无关,这也是他得以免死的原因。
庆王一党在三年前被皇后大兴诛连,杀了很多,但还是幸存了一些,他们开始活动,游说皇帝复庆王爵位,另有一些坚决不能同意公主继位的老臣也附议所请,皇帝不胜其烦,最后同意了。
就这样,那位本来再无起复可能的皇次子,又由阶下之囚,摇身一变,重新成为了礼绝百僚的皇子亲王。
庆王从暗室放出来的同时,皇帝也给了越阳公主参涉朝政的权力,这就意味着,大渝未来的嗣主,只会从这两个人之间产生了。
这在中立派的朝臣看来是个挺荒唐的事。大渝立国一百余年,历经四位天子,既无立被废之子为太子之先例,也从来没有出过一位皇太女。
他们的主张是从宗室里再过继一个宗子,培养成太子,但这样一来要处置的事情很多,皇帝烦不胜烦,当即驳了。
越阳公主已经三十有一了,年长喻知美很多,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如姐妹也似母女,喻知美义无反顾是站在越阳公主这一边的。
但说是这样说,喻知美并不知道,自己能为越阳公主做些什么。
“好了,都别说了,立刻返回神都。”喻知美收束了心思,很快下了山,骑马向渝阳方向风驰而去。
冬日的白昼很短,喻知美主仆刚到洗耳镇,天就黑了。萧瑟的寒风中,远处点点烟火气在暗夜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和莉目力最好,见状催马上前,越过众人,手搭凉棚,看清了那是一面客栈的旗帜,在马上回身道:“郡主,是家客栈,天色已晚,不如就在这里歇宿,明天一早再赶路吧。”
喻知美不怕走夜路,但小腿的伤口在隐隐作痒,不大舒服,沉思有顷,也就点了头,手中马鞭遥遥一指:“好,大家快些,我们今晚就在前面的客栈宿下。”
自洗耳镇上的人准备窝冬以来,燕子客栈就变得门可罗雀,打尖儿的还有那么几个,住店的客人就少之又少了。
喻知美主仆来到的时候,店小二怀里正抱着一把扫帚,耷拉着眼皮,懒洋洋地清扫着客店门前的积雪,一见有客,两只眼睛瞬间放出光来,手中扫帚往边上一丢,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
小二年岁不大,却极有眼力价,当然看出喻知美气度不凡,非一般风尘行路人可以比拟,所以举止格外殷勤谄媚:“客官,您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住店,你这儿有上房没有?”喻知美问道。
“有有有,上房多的是,您就放心住吧。”店小二连连道。
“好,那我们这些人,你就看着安排一下吧,再麻烦你,照顾好我们的马。”喻知美说着,朝和花望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从怀里掏出一锭纹银递给了小二。
纹银足有十两之重,店小二知道自己是遇上大主顾了,心中雀跃,态度却更是谦卑,控背如虾,连连称诺。
就在喻知美等主仆十几人入住燕子客栈不到一刻钟时间,两个身穿斗篷头戴风帽的人也来到了燕子客栈门前。
灯下,店小二手里掂着喻知美给的十两银子,又是吹又是照,如痴如醉,直到两个黑斗篷到了面前,他才如梦方醒一般,迅速将银子揣入怀中,奉出笑脸。
这两人穿得古怪,不露形容,店小二不免讶异,但开门做生意,来既是客,他便不多问,依旧哈着腰问:“哟,二位客官,是打尖儿呢?还是住店。”
“你搞啥子哟,客人来了都不晓得出来迎接哈,你是瓜娃子吗。”其中一个黑斗篷不满地咕哝,是浓重的南部口音。
“这位客官,您说什么?”店小二没明白。
“我们住店,要两间上房。”另一个黑斗篷说话了,他一开口,先前说话的那个黑斗篷就退了下去,再不说话,显是有尊卑之别的。
这二人放下一锭金子之后,一阵风似的卷了进去,留下店小二独立寒风中,怔了半天,猛地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疼!不是做梦,今儿个真是发大财了!
二人进得房间,脱下斗篷,摘下风帽,终于露出了本来的面貌——也是一对主仆。
仆人从主人手中接过斗篷,裹了两圈抱在怀里。
主人是一位不到弱冠的少年,高高的鼻梁,深深的颧骨,金色的头发,有着与中原人不大一样的相貌。
他是朝廷勋贵,承袭父爵不到三个月的东都王魏安麟,因为从母亲那里继承了异国容貌,难免为人议论,所以时常以风帽遮面,不以真面目示人,而今到了房间,自然无所顾忌了。
魏安麟的外祖父是早年降渝的异国人,现奉诏在临州颐养,临州在洗耳山以北三百里,魏安麟主仆千里驱驰,是替母亲省亲的。
魏安麟吃了一杯茶,冻得冰凉的手脚立刻就活泛了过来,本已疲惫不已的他又抖擞起了精神:“小蒙,我们明天去爬洗耳山吧。”
“我看是没得给你冷安逸哟。”小蒙是益州人,跟了魏安麟几年,难改乡音,这会儿操着一口浓重的南音道:“哪个冬天去爬山哟,冷都冷死了,我们还是搞快点哟,莫让老太爷等久了。”
“来到洗耳镇,不登洗耳山,等于白来,难道你连这都不知道?”魏安麟白了小蒙一眼。
“不晓得,我没得听说过这个话。我们蜀地山多得很,你要是想爬山,可以到我们那里去,我带到你慢慢爬嘛。”
魏安麟笑笑不应,小蒙见他不说话了,一边抖开斗篷,掸掉上面细碎的雪花,一边问道:“公子,我们出发之前,那个庆王不是请你到他府上去喝酒吗,他是不是有点啥子企图哟。”
“他说我是千里驹,不该空有个爵位,埋没了才干。”魏安麟双臂交枕在脑后,仰面躺在榻上,望着房顶说道:“说我父王是识时务的俊杰,说等我省亲回去,就替我向陛下要个差事。”
“噢哟,那他是要拉拢你,让你支持他哟?”小蒙陷入了沉思,托着下巴自言自语道:“但是老殿下临终前都把兵权交了嘢,他图你啥子嘢?那你要不要支持他呢?支持吧,肯定会得罪公主和皇后,不支持吧,这个庆王我看也不是好惹的......万一以后他登基了,搞不好要秋后算账,夺了王爵事小,万一他小心眼,把你——”小蒙手掌在脖子下横着一比划:“那咋个办哟。”
看小蒙分析得头头是道,魏安麟笑得不亦乐乎:“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倒是想得比我更长远,让你当个随从,真是委屈你了,该聘你为西席才是。”
“哎呀,跟你说正经事咧,你又笑话别个。”小蒙红着脸直跺脚,又怕魏安麟冷,从包袱里取出一件紫貂皮大氅替他盖上,又往里掖了掖。
戏谑的笑容慢慢消失在了魏安麟的脸上,他长长的一叹,“连你都能想到的事,我岂不知啊.....”
一瞬间,离京之前那一番别样的酬酢,在庆王府的所见所想,一股脑儿的涌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