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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沉夜无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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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
天暗下来,雾蒙蒙灰沉沉的,像在天际漂浮着一层厚厚的湿棉团,鬼魅一般。月亮、星辰光华敛没,周围一丝光亮也无,一切都是黑的,沉黑的,这黑仿佛一个张着血盆大口、不住流着乌黑臭涎水的无形无边的东西,滴答滴答,将人不由自主地吞进去……
一
来从何方,去往何处?
我不知道我从哪里来,又将往何处去,我是谁?谁会叫我?
这是一条很狭长的过道,瓦砾胡乱地杂着,瘦草枯木飘飘落落,被随意遗忘践踏。光避开了这儿,灰色感染了一切。她抬头,猛地又望见左右两排上百个歪七扭八的黑格子对望着,空落落的,又仿佛背后有数不清的眼睛,暗沉沉地鹰隼一般盯着自己,霎那间,她仿佛被定住了,恐惧像疯长的野草杂蔓似的迅速地攀附淹没了她,这不是我的家……“啊”,她大喊一声,飞快地逃离开。
二
我们被推着走,承受着人们无可发泄的怒火,无法避开。因为这令人憎恶又可怜的血脉。
不,她仍是机械地拖着过早枯烂的身躯重复着往前走,像什么也不曾发生,已经没有气力了,她想。那是在六年前,舅舅在中秋节火车站台蓄意纵火,持械伤人,在重伤和杀害了17人后,当场自焚。一夜之间,那个生前一直谨小慎微、缩手缩脚的矮壮男人“风头无两”,而那些有关或无关的人随即卷起一场铺天盖地的讨伐,他们中有些人顺藤摸瓜,“义愤填膺”地抡起愤怒的拳头,随手抄起粗笨的家伙,把她和母亲得鼻青脸肿、伤痕满身,有家也归不得。
笨重的大木门放开了,暗哑粗沉的门响拉出一段昏暗的旧时光,颤动了她心里的那根弦。“他并没有杀死那么多人,除了重伤死去的……”“那又怎样!我们报道的难道不对吗?你说,你说呀,难道人不是他杀的!是那又怎么样,冤有头债有主,再说死都死了,能为报社增加卖点都算他三生有幸了!”“欸,我说,你们俩何必那么在意一个死刑犯呢,活着的那两个不也是笔……”那个高扬着的尖利女声如同敲着支离破碎的挡风玻璃,四处喷溅,而另一个声音毕竟太微小了……
她忽地又想起那个初出茅庐的律师坚毅的眼神,和曾给自己松绑的话语,“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他的父母,也一定不会想把自己辛苦养育十几年的孩子培养成一个杀人犯!这里面肯定有各种因素在推动着,我还需要时间去了解和帮助你们……”刺目的白光闪动,她的心不断往下坠,一个娟秀文雅的女人隐在半明半暗的角落低声恳求,“对不起,然而对于你的不幸我无能为力,他还有老人,和自己钟爱的事业……你舅舅”,她顿了一下,头几乎埋到了胸口,“他已经在医院三回了,我实在没有胆气。”
三
我背负这太久了,所有指向的毁灭,得不到放不开的宽宥,和不知怎样延续的生命。
房间里打扫过的地板上还露着点点水渍,旧家具和新家具在温和的阳光下光亮如初,破败的窗户上却悬着一帘生气蓬勃的青碧薄纱,她站在旁边戳着盆里开着的一朵朵鲜艳的小番茄,抿嘴笑笑揪下来一个吃了。桌上两个呈着半杯酒的玻璃杯靠着,她举起另一只和它们庄重地碰了碰,随即将盛得满满的烈酒倒进喉咙,蹭起来晕头转向地绕着屋子看,挤出一个明媚灿烂的笑容,然后慢慢地走回了黑漆漆房间,那儿有她帮母亲解脱的安眠药和新买的绿植杂志……
夜风下,床边的小番茄随风摆动,红艳的果和浓绿的叶纷纷摇摇,像密友在喃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