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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之咏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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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沉沉的,将明未明;堂屋里悬挂的灵幡随风乱舞,伴着几丝似有若无隐约的,低低呜咽着的冷风,格外的阴森渗人。可是这已经是几个小时以来唯一的声音了,罗琳并不讨厌它。屋前瓦盆里装着的黄纸烧得只剩些许灰烬,片刻前那还是蓬松明黄的一大团;白烛青烟以特别的图案次第摆开,蜡油、烟灰难堪地结在地上,好像在陪着右边的屋子,冰棺里的小小的、萎缩的主人。
她是突然离世的,年纪大了,看不清,吃过晚饭在坝子边被绊了一下,起不来,也没有人发觉。罗琳那晚在学校上自习,急匆匆赶回来。她和奶奶生肖相冲,并不能去见最后一面。她趁着夜深凌晨悄悄跑去看了一眼,匆忙间,仆一见面心酸得几乎立马落下泪,脸色青白消瘦,皮似乎不服帖地靠在高高的颧骨上,还浮着点不自然的潮红。陌生得厉害,走的时候还是一个活生生,站在坝子里中气十足骂人地快活小老太,回来时就躺着的已经一具什么都没有的尸骨了,她怎么会这么安详,放在在安睡呢,不知道的人见了一准会当喜丧,年纪到了睡梦中安然离世……她怎么肯?一定得轰轰烈烈、狠狠折腾一番才肯罢休啊,这才是她那个爆仗性子,不饶人!怎么会这样……
看了一会儿也不敢多看,眼泪悄悄滴到奶奶惨白的脸上,把她唬了一跳,轻轻擦了一点,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地缩回手,她很容易回想起久远的记忆,那时她是五岁?还是六岁?家里新养的新奇得不得了的小白兔不小心吃了耗子药死了,她难受极了,悄悄跑去看,想碰又不敢碰,那是她的死亡启蒙,冰凉的触感,那已经是一团死物了,和活在的那个几乎可称得上毫无关联……
罗琳一边又厌弃骂自己,怎么会这样,可是我仿佛又嗅到了死亡的味道,它好像已经在我的耳边轻轻吹拂……我很害怕,即使是奶奶……哽咽着低低哭了起来,无声的呜咽送了奶奶最后一程……
罗琳安静地跪在蒲团上,肩膀像一条线似的绷着,双手虚握着抵在蒲团上,膝盖却朝前屈,靠在垫了软垫的蒲团上。她已经跪了很久很久了,她不会怪我的,她想,她只会说我没有早点回来看她,一时心里涩涩的。
罗琳是奶奶带大的,从她还是个小婴儿起,她就学会了缠在奶奶身边,在她的整个荒芜的童年,漫山遍野地撒欢和找奶奶几乎囊括了她生活的全部。
她喜欢去高高绿绿的地里捉蚂蚱、蚱蜢,小心翼翼凑近,屏气凝神、缓缓合拢手掌,再猛地一闭,就逮住了这碧绿的长虫。逮住了做什么呢?她不知道。蚱蜢不会咬人,她喜欢逗它们玩儿,这是小孩子天真又天生的恶劣行迹。其实奶奶的脾气不好,在她小时候捣蛋时,偶尔会打她,会编些奇怪的故事来吓唬小孩子,她就曾被吓得不敢睡觉。但是奶奶晚上又会抱着她,罗琳喜欢那个暖暖的、带着熟悉气味的怀抱。她第二天就会笑嘻嘻地跑过去,拉袖子抱住奶奶,继续疯玩。
院子里传来两声响亮的鸡叫,爸爸快步走来,震碎了脆薄的梦境。
爸爸看向她,冲她疲惫地点点头,利落地收拾好残烛冷灰,擦燃打火机,接连点好新拿来的蜡烛和青烟。豆大的小火花次第开起,随风飘摇,真像奶奶种在菜地里的一小片矮菜心。他转身又飞快地踏过门槛,高高的身影卷起一阵风,蜡烛的火花禁不住似的,猛烈摇晃。罗琳晃了几下脑袋,她拿手用力抵在蒲团上,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膝盖已经疼得快没了感觉,靠着墙缓了好一会儿才站稳。罗琳觉得头昏脑胀,喉咙也干得说不出话,再过一会儿天就亮了,现在她可以回去收拾收拾,稍微休息一会儿。
几乎是头沾枕头她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在以前的小屋里,一觉无梦。过了一会儿,迷迷糊糊睡醒起来,罗琳盯着房顶,房子的墙很久很久没有刷白,顶上落了好些灰,也有奇奇怪怪的污渍,她看着它,就好像它也在看着她,它们像在互相狠命较劲,要把对方吸走。
“琳琳,你在吗,快出来把衣服穿好”,妈妈在屋外敲了敲窗子,她喊了一声,“好”。妈妈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