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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嘴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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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淮琅!谢淮琅!你怎么了!这才两天没见,你怎么就这样了啊!!!”穆谨对着一个浑身缠满绷带、看不出人样的病人悲痛地埋下脑袋,“你说句话啊!你认不出我了吗?我……”
谢淮琅刚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看见眼前这一幕,面无表情道:“给谁哭丧呢。”
穆谨见状一愣,连忙把那被他哭得头重耳鸣的病患却之身后,高兴地拍了一下谢淮琅的肩膀:“我以为你死了。”
“……”这情绪收得真快。
“你怎么来了?”
穆谨满心好奇:“我听说你跟那只虫族打起来了,这不得过来看看?”
“……”谢淮琅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人呢?”
谢淮琅道:“还在抢救。”
“什么?!你把人打死了?”在穆谨眼中,抢救中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完了完了,这下完了!”
谢淮琅烦躁地说:“还没死。”
穆谨着急道:“陪打你怎么不喊上我?万一那只虫族真死了谁帮你作证啊?”
“张竹海在,苏涧也在,有你什么事?”
谢淮琅其实根本没想要打死邓以墟。
想到这里,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和护士推着病床进入重症监护室,路过他们的时候,穆谨微微张大了眼睛。
穆谨自诩见过不少面孔,可真在现实中看见邓以墟的时候,还不是要跟个没见过世面的乡姑一样暗暗抽了口气。
“我去,这就是那只虫族?”穆谨的目光追随着那张病床,“长得也太……”
穆谨没有找到合适的词语形容,但他最后竖起大拇指,掷地有声地说:“谢淮琅,你可真牛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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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救治的医生签署了保密协议,对于进一步的情况他也无法给出确切的答案,因为他们先前并没有医治混血虫族的经历,但可以肯定的是,肋骨断裂锁骨粉碎,谢淮琅的那一脚若是挨在正常人身上,不死也得半残。
“要是人家半身不遂了,你可得给他养老送终。”
这话穆谨一下午说了不下十次,烦得谢淮琅命副官苏涧把穆谨送了回去,又让张竹海联系邓以墟的家人。
张竹海一无所获地摇摇头:“三爷,邓以墟没有亲人。”
“……”
这一点谢淮琅早有预料。
邓以墟太干净了,来时分毫不带,档案上清清白白,也正因为如此,蕲邦才留得下他。
但就是因为太干净了,所以才匪夷所思。
且不说他是如何当得仲先生的徒弟,就单单是交手时那敏锐如狼的眼神,谢淮琅就断定他的社会关系绝不会如此单调。
谢淮琅道:“是没有,还是你查不到。”
张竹海微微一怔,垂下眼睑:“属下……”
“消息传给仲先生了吗?”
谢淮琅坐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抬眼就能看见邓以墟的情况。数种设备管子交错地安在他身上,苍白的病号服衬得他更加虚弱,谢淮琅忽然十分好奇,仲先生到底教了他些什么。
那一套体术锁人难脱,确实有仲先生当年风范,但其中又杂糅着些别的,使得整体看来吊诡难测,也怪不得张竹海会败下阵。
只是,有一件事谢淮琅非常在意。
倘若邓以墟身子没有这样虚,谢淮琅不可能这样快制下他。
“传了,仲先生回复说,”张竹海顿了顿,“要三爷你亲自去一趟。”
谢淮琅的指腹按在关节上,窗外纷飞的雪落进他的余光里。
上一次下雪时,还是上一次求见仲邪的时候。
“你在这儿守着。”
“是,三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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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邪的住所深埋地下,地面之上只种着一棵硕大的紫荆树,看环抱之样应有三十余年,那时谢淮琅还未出生。
地上的雪很薄,之前应该经常有人打扫,谢淮琅看着这棵枝头缀紫的紫荆树,记忆里想不起来之前何时开过花,但似乎在那一次见到邓以墟的时候就已经绽放了。
谢淮琅走入那条地下隧道,壁廊上的灯次第亮起,尽头是一扇古朴的红木拱门,感知谢淮琅的到来后便自动打开,温和的人造阳光落在他的鞋上,与此同时映入眼帘的还有一个孩子模样的身影。
笔挺如松,苍凉深沉。
谢淮琅对着那个负手而立的孩子颔首道:“问仲先生安。”
仲邪略微迟钝地侧过脑袋,童颜一现,却也露出他那霜白的两鬓。
目光仿佛舔舐着过往残年,那些朦胧的剪影便慢慢清晰起来,与眼前少年的模样重叠。
高了,壮了,也褪去天真稚气了。
“你长大了。”
谢淮琅不咸不淡地说道:“先生也老了。”
仲邪轻轻一笑,扬手让超脑沏茶上座:“你跟你父亲真像,尤其是这张嘴。”
说这话时,仲邪脑中划过一个英俊少年的面孔,从来不喜言笑,只有在夫人产子那天,大手握住小手,嘴角才难得的上扬。
仲邪说他死木头。
他骂仲邪书呆子。
往事如刀割面,谢淮琅没动,埋着些怨气似的:“我二哥比我更像父亲,可惜您再也见不到他了。”
相比理性冷漠的父亲,谢淮琅其实与母亲更肖似。
重情、感性,这些使他身上遗传下来的兽性下落不明,但需要时又会出其不意地露出尖锐的爪牙。
其实更危险。
仲邪用浑浊的眼睛盯着窗外的绿植,雪白的兔子在那些矮丛里蹦着脚,一派生机。
仲邪仔细栽培、抚养,五年的光景就在这片绿意盎然中缓缓流逝,他甚至有些忘了自己也被世俗困缚着,直到那年看见一个双眼坚决的少年,意气风发,举了一盏茶,跪下叩头。
仲邪道:“你在怪我。”
“我在怪我自己,”谢淮琅沉声道,“假如我当初就有资格,死的就不会是我二哥。”
“但死的会是你。”
倘若那时仲邪收谢淮琅为徒,引荐他去征战恶殍,谢淮琅就可以替代二哥谢诠的位置。
谢诠不会死,但死的会是谢淮琅。
谢淮琅垂下眼睛,再抬起来时眼里已经带了另一种古怪的情绪:“先生不帮我,也不必这样阴我。那只虫族跟我打之前早就丢了半条命了吧?”
打的时候谢淮琅观察到邓以墟锁骨上有血痕,探他腰的时候发现他身上的伤口密集到让人头皮发麻。
这不是受伤,这是凌虐。
仲邪淡淡说道:“我有好一阵子没见他了。”
“先生骗小孩呢?他在这里没有亲友,除了先生这里,还能去哪?”
仲邪回视他,冷笑道:“你认为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
这就是仲邪的厉害之处。
他能在悄无声息中,摸清这个人的心思。
而且间无虚发。
谢淮琅噎了一下,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道:“这与我无关,但那只虫族要是没命了——”
“是我干的。”仲邪安静地说道,像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的伤是我造成的,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问了又如何,仲邪想做什么事,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他不想帮谢淮琅,就不帮,任凭他跪得双膝麻木,腿脚僵硬。他不想救的人,便不救,即便那个人是昔日好友的儿子。
他活了近百年,面容虽是童颜,心脏早已如陈皮一般老朽,就算他说出那句“你在怪我”,也只是如羽毛般轻飘飘,不带一丝沉重。
在仲邪看来,谢淮琅不过是个毛毛躁躁的臭小子,他爹都不能干涉他,他又能拿他怎么样?
“先生为什么护他?”谢淮琅问。
显然,他是不信仲邪这套说辞的。
从他记事开始,仲先生便是这幅孩子模样,脸上不经波澜,从未改变。
谢淮琅是看着两位哥哥的背影长大的,他在父亲与兄长的荫蔽下如温室骨朵,昂扬却也缓慢的生长。仲邪从来不问他功课,也从来不教他做研究,与谢淮琅促膝坐着时,才偶尔会感慨,说你大哥太聪明,将来一定能当上大将军,又说你二哥太聪明,将来一定能当上中央总管,你呢,就好好找个老婆过日子,踏踏实实就成了。
谢诠听了说,老爸和我们都会护着你,你就安安心心快活到一百岁。
仲邪听了哈哈大笑,道:“我可不护你。”
不护他。
谢淮琅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话,却不料一语成谶。
在谢淮琅四面楚歌的时候,仲邪真的就不护他。
然后,这朵温室骨朵就被变迁瞬间拉扯长大,在狂风暴雨前露出自己最细/嫩的新枝,末了,伤痕累累。
“好吧,也无所谓了,一个狗杂种而已。”谢淮琅懒洋洋地说道,“他敢挡我的路,我就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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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邪饮了一口热茶,指尖微顿,落了一白子,招手自丛堆里抱了只雪白的兔子,那兔子也乖巧,探头轻轻嗅了嗅甘洌的茶香,便扭过头去吃青菜了。
道同晓将黑子一落,看着胜负昭然的棋局,得意道:“仲先生,要服老。”
老了,不中用,不败棋圣也终于要输棋。
可不就是要服老。
仲邪却安安静静地抱着兔子,顺了顺毛,说:“前两盘你都没赢我。”这一盘自然也不例外。
然后落下一子,棋局风云倏地变了方向,道同晓只蹙深了眉,盯了几秒,扬手搁了两个黑子,潇潇洒洒道:“想不到在这儿等着。”
仲邪勾勾唇,有如小孩子获胜的神采,却不过分雀跃。超脑电波微动,桌上的棋局当即消失,只有那热腾腾的茶还吐着雾气。
道同晓举杯必满酒,从不饮茶,道老将军也拦不住他,只是今日匆匆没带酒,仲邪家中又不备半滴佳酿,只能委屈了他,干巴巴地跟仲邪闲扯。
“那臭小子整日整日的泡在操练场,跟着了魔似的,昨天居然去中央开会了,”道同晓微微眯眼,“你说奇怪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