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真》七步生莲

1、第一章

　　认识苏亦真的人都知道，这孩子心地好，性子淡，就是运气太坏。

　　三岁上死了爹，十岁连娘也去了。

　　苏娘子下葬那天邻居陈大娘看着苏亦真跪在母亲的坟头前望着慢慢放下去的棺木，小脸上挂
　　满了泪痕。面带菜色的脸瘦得颧骨都高高挺着，显得两只眼睛大得出奇，脖子细得仿佛一把就能掐断。明显肥大的蓝布旧长褂上补丁叠着补丁。

　　陈大娘恍乎记得这褂子还是一年前苏娘子生前用孩子爹的旧衣服改小了给苏亦真的。

　　苏家是从外乡迁至黄田村的，苏亦真的爹死后，在黄田村无亲无故的寡母弱子生活得非常困苦。平日只能靠苏娘子帮别人浆洗衣裳，做做针线活赚几个钱勉强渡日。

　　当时九岁的小亦真趴在院子里的小木桌边看书，突然眯着眼抬起头来对苏娘子说：“娘，衣
　　服给做大些。”

　　正在聊着家常的陈大娘和苏娘子都不解地望向他。他却转过头去，半晌说了一句话。

　　“亦真长大些也可以穿，晚上还能当被盖。”

　　多懂事的孩子啊。陈大娘想着想着掉下一滴眼泪。不是为刚刚去了的苏娘子，却是为了面前连下一顿饭也不知道在哪儿吃的苏亦真。

　　谁知道陈大娘说出想收养他的念头后却被拒绝了，十岁的孩子独自回到空荡荡的家。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苏亦真从小就显出超越同龄人的早熟，更加懂事听话。他从不与人相争，对别人总是和气谦让，文文静静的不多言不多语，性子像极了苏娘子。

　　庄稼人大都不识字，父亲曾是秀才的苏娘子却从苏亦真三岁上就开始教他习字读书。母亲死后，苏亦真遵照母亲的希望没有荒废学业，一个人住在那间小小的土房里一边帮人写家书赚几个粥钱，一边靠着村里人的帮助继续念书。

　　五年后皇帝崩了，太子继位。谁料刚登基的新帝位子还没坐热，原本老老实实呆在自已封地
　　上的诚王以怀疑太子杀先皇，篡夺皇位的名义率领自已的军队向新皇宣战。

　　听说诚王反了，一时间朝堂大乱，各方势力为了自已的利益相互倾轧，繁华富饶的皇城又陷
　　入内战。

　　听说诚王反了，几个潘王又各自打着“除叛贼，保君驾，安天下”的名义，带着各自的兵马
　　浩浩荡荡向皇城开来。

　　新帝的皇权被踩在脚下，一时间造反的，趁火打劫的，坐壁上观的都打着自已的算盘，耍着
　　各家的本事。闹得全国上下鸡飞狗跳，四方诸侯战火纷起。

　　仗一打就是五年。一帮神仙打架，黎民百姓可遭了殃，民间征兵不止，赋税年年增加。百姓
　　不胜其扰，田间颗粒无收。

　　所幸的是，也许是因为太小，也许是因为太远,也许是因为太穷。小小的黄田村仿似世外桃园般躲过了军队的侵扰，村里的几百口人也得以继续过着没有战火硝烟的安宁日子。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闰馀成岁，律吕调阳……”

　　大年三十的午后，朗朗的读书声从一间破旧的小院儿里传出来，为冬日宁静的小村子增添了几分畅然生机。

　　屋内的男子从书中抬起头环视了一圈，随后轻轻将手中的书本放在桌上。

　　“刚才是谁的肚子在叫？”

　　读书声停了，七八个孩子愣愣地盯着他。

　　“是秋生，他今天没带午饭。”

　　一个穿着黄色棉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儿奶声奶气的说道，说罢孩子们都大笑起来。

　　“要你管，臭丫头！长舌妇！”坐在墙角边圆脸大眼睛的男孩儿红着脸狠狠剜了羊角辫一
　　眼，换来她吐着舌头的一个鬼脸。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吧，大家早些回去和家人吃团年饭。”

　　二十岁的苏亦真眉目清秀，身体因为幼年的亏空不像个成年人，仍然保留着少年的单薄瘦
　　削。两年前他不再帮人写信，在村里谋了个教书先生的差事。

　　孩子们三三俩俩地在问侯新年声中收拾书本走出院子，苏亦真等人走光了，给院门落了
　　锁。

　　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了，小路上已经厚厚地积了一层。新雪上孩子们小小的脚印显得格外
　　清晰。苏亦真将单薄的衣衫拉紧，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呼出一团白色的氤氲。他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小小的声音。

　　“先生。”

　　他转过身看到秋生站在面前。“奶奶让我请先生一起回家吃团年饭。”

　　苏亦真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先生晚上还有事，就不去了，替我谢谢陈大娘。”

　　秋生嘴角一撇，一边迅速低头在装书的袋子里摸索，一边自言自语的说：“我就说先生不会去的，奶奶年年叫，先生年年都有事。”

　　说完也不管苏亦真被堵得说不出话，摸出一个纸包塞在他怀里，趁他没反应过来转身就
　　跑，一口气跑村尾。

　　秋生离得远远的朝着苏亦真使劲儿挥手，边喘气边大喊道：“先生，我不是没带午饭呢，是带这个装不下了，你别听桂香那丫头瞎说。祝先生新年百福临门！万事如意！”

　　说罢一熘烟没影了。留下苏亦真呆愣在原地。他回过神打开纸包，里面是一块新鲜的猪肉。小的时侯黄田村朴实的乡亲邻居就一直明里暗里接济他。自从教书后就严令学生不准再从家里拿东西来。可是这些孩子还是想方设法塞给他。

　　拿着肉苏变真眼圈红了红。教书一是为了生活，二是为了报达这些恩情。苏娘子生前就教他别随便欠人家的。倒不是清高，只是欠人钱财好还，欠人恩情那是一辈子背的债。

　　苏娘子说过：人这辈子，要做得地地道道，活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