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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问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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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九刚开始是一直盯着秦启看的,但后面她发现,小姐和哑奴之间的互动让她的好奇心达到了顶峰。
她想说些什么,旁边的秦启就立马拉了她的袖子,对她摇头。
好吧,那就不说了。
秦启是打心眼儿里替哑奴感到高兴。
他帮他,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朋友、是知己,因为他心肠好,还因为他真的很想帮他。
就像他当初帮助自己的侄子,走出阴影,让梓旭敢于坦然面对自己的病情,不仅愿意接受治疗,更愿意好好地活下去一样。
在吴府和哑奴相处的一年间,他同样做过许多类似的努力,可那些带来的也只是些许的信任。光突破哑奴的心理防线,让他愿意接触自己就花了大半年的时间。但即便是这样,也没能让好友的心境起死回生。
如果没有妹妹的开导,或者妹妹今天还活着,或许哑奴的人生就会是两种极端。
观察到陈知槿小心翼翼,手尽量不触碰到少年手臂的神情,他忽然觉得,自己要不要告诉她少年的真实身份?
哑奴……这个名字确实很贴切,但也确实不好听。
而且,他也给了他解药。
为了避免露馅儿,他现在可是连名字都不敢喊。
但他觉得,即使不用他说什么做什么,陈知槿离那些真相也近了。
毕竟,哑奴从抗拒她的接触到不抗拒她的接触,只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比他自己花的时间可少多了。
*
少年很久很久没有这么靠近一个女子了。
他紧紧地咬紧牙关。
他厌恶与人接触,也厌恶人间的情爱。
这些东西让他想到的,只有男人享受qing yu时下流的话语和粗鲁的动作,还有妹妹撕心裂肺的痛哭与惨叫。
害怕,不安,惶恐,痛苦充斥在他的胸膛里,血液沸腾着叫嚣着,要他将困兽释放,让它自由。
无所谓了,自己不会活多久的。
或远或近,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试图说服那头凶兽,让它安静下来。
但时间的走动在这一刻被拉的无限长,手臂上的疼痛已经麻木,可上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触感已经快要将他逼疯了。心底的暴戾情绪如藤蔓般生长,一点点地缠绕他,将他窒息。
他极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眼底猩红癫狂,口腔血味四散,喉咙喘着粗气。
疼痛让他的意识一点点回笼,他却又忽然惊异于自己一时的忍让和妥协。
是因为孤独吗?
还是因为自己突然有了贪生的念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只是被那天少女的说辞感动到了,只是被今天少女跳的一曲舞惊讶到了,只是不想因为失控而去伤害一个无辜的人而已。
他又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如果他们早一点认识,或者怀家没有出事,他们是不是能成为很好的知己?
不,不可能的。
怀家不倒台,晔国不倒台,怎么会有今天的陈家,今天的昭国?
对此,他不恨,只是有所怨。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势所趋,天命所归,人力不可抗拒。
他不甘心做一条命运的走狗,但却又因为无法改变现状而徒劳的挣扎呐喊。
真贱呐。
“打个结就好了!很快的!”陈知槿冷汗直冒,顶着灭顶的压力,手却一点都不敢抖,怕刺激到眼前脆弱地不堪一击的人。
她感受到了哑奴身上快要崩溃的情绪,但她不想放弃,不想远离他。
为什么?
她仔细想了想,可能是因为自己孤独吧。
很小的时候,她就没了母亲,而母亲是个孤儿,父亲的爹娘也早已因为饥荒贫穷丢了性命。她很知足,因为爹、淳叔还有知九给予的爱和关心是无人能取代的。
可知足和满足是两个概念。
她想要有人看懂她的舞,想要有人走进她的精神世界。
所以她一直在等,等一个人与她的灵魂共鸣。
但只是这样么?
她又默默思考了一会儿。
可能是因为他也孤独吧。
没有亲人,只有一个朋友。他应该比她更孤独吧。
脑海中闪过少年第一次吃馄饨的些许窘迫,递给她的那颗温热的栗子,风中飘落的桂花,那双漆黑寂静的眼眸。
他是有些不一样的。
没有贫苦人家的落魄自卑,没有富贵人家的蔑视自傲,没有俗世之人的金钱市侩,却也没有少年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他总是沉默地窥视着红尘,在万籁俱寂之中等人间的惊鸿一瞥。
她想象不到,那一双漆黑的眼睛盛满璀璨的星河将会是一番怎样的人间盛景。
既然想象不到,那就试试吧?
陈知槿静静地聆听者窗外的潺潺水声,混杂着纱布缠绕时些许摩擦声,还有头顶克制的、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因为紧张和一些莫名的东西,很突然地、没来由地乱了。
微弱的光芒映照着洁白晶莹的手臂,鲜红的颜色正一点点地渲染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如同寒冷的冰雪中正在怒放的朵朵红梅,冷傲夺目。
她倒退一步,远离眼前人,松了一口气,声音疲惫:“包扎好了。”
哑奴也暗自松了口气,微微向她点头,表示感谢。
“小姐,我饿了!”见少女做完了事,知九摸摸小肚子,有些不好意思地快速瞄了一眼秦启,才走到陈知槿身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想吃什么?”
“山药炖排骨,干煸豆角,清炒土豆丝。”
“好,我知道了。”
少女推门出去,哑奴沉默了一会儿也跟了上去。知九也想跟着,但被她劝留下来和秦启待在了一起。
掌柜和秦启的侄子秦旭此时竟然都不在客栈里,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避开众人。
她点完菜,才想起那筐还在马车里的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被颠坏。
随意地找了一个凳子坐下,她打量着四周的摆设还有环境。
“哑奴,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跟松涛亭的风格很像。雅而不俗,华而不奢。”
出人意料地是,他点头给了回应。
以前,他可是连眼皮都不会抬的。
“姑娘眼光真好,这松涛亭也是我家主子手底下的产业呢。”
秦旭和掌柜一前一后步入客栈,前一人面色平静地咳嗽了几声,又用凉飕飕的目光扫了一眼陈知槿,又对哑奴投以同情的目光,后一人则捂嘴偷笑着,因为克制和过于用力,脸上的褶子都硬生生地多憋出了好几道。
“如此财力,为何我从没听过昭国哪位姓秦的是富商?”少女带着探究的目光看向秦旭,“年轻有为,品貌一绝的幕后人竟然会籍籍无名?”
“少见多怪。咳咳。”秦旭勾了勾唇角,桃花眼里尽是鄙夷,“我只要想瞒,就能瞒。你以为我的人是你家里的那些废物点心吗?”
“你真的只是一个普通商人吗?我爹可是个大官。”
她并不是想炫耀什么,她只是觉得这叔侄二人都很奇怪。
一个敢随意出入陈府,另一个敢随便讽刺辱骂陈家的暗卫。
要说没有后台,没有底气,谁信?
胆大是天生的?谁信?
虽然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他们都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人,反而更像是见过太多世面的人。
“当然不普通,我又不是你昭国的商人,做生意不讲诚信,还爱贪小便宜,奸诈狡猾,仗势欺人。陈家又如何?都是皇帝的走狗罢了,和普通人有什么差别。”秦旭冷笑出声。
“哦,原来是东周的人啊……怪不得如此目中无人,还喜欢造谣诽谤。”陈知槿有些气恼地回怼,“不过,你说做官的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的观点我倒是觉得挺有理的。”
毕竟陈知槿原本就是普通人出身的。
他挑了挑眉,正眼看了一眼少女,又有些不屑。
他最后一句话的中心可不是这个。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他刚想说什么,又捂嘴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一连串的咳嗽把正在听二人打机锋的掌柜的脸都吓得白了几分。
这金贵的主子,不在东周好好待着,来昭国干什么,万一有个好歹……
陈知槿正想有所动作,哑奴已经先行一步倒了一杯茶递给了她。
她会意,小心地接过,又递给了秦旭。
秦旭抬眼看了看面前的茶杯,没有接,反倒是转身阴冷地盯了一眼掌柜。
妇人带着疑惑和一身鸡皮疙瘩重新倒了一杯茶,试探性地递给了自家主子。
秦旭抬起右手,指尖刚刚摸到茶杯,又突兀地把手放下:“算了,不想喝了。”
陈知槿见此,倒是也没觉得窘迫尴尬,她本来就没想过这人会喝。
要是他递一杯过来,她还怕他下毒呢。
她收回手,一口气喝光,但因为太着急,呛到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她一边拍着心口,一边在心里打着小九九。
这下才尴尬。
“呵呵,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里面下毒了呢。”秦旭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陈知槿很想冷笑,可剧烈的咳嗽让她说不出话来。
哑奴站在一旁,右手微动,但还是没有伸出去。
秦旭不动声色地把少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又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低着头咳嗽的少女。
有点儿东西。
做或者不做,大大方方倒是没什么问题,可这将做却又未做倒是引人深思。
或许,真的只是因为那段经历,所以才这样的?
不对,因为那段经历,会更加远离才对,不可能萌生出想要靠近的念头。
纯粹的友情?还是正在萌芽的爱情?
这边的妇人乖巧地垂着头,鹌鹑一样盯自己的脚尖,脑子里回想着主上刚刚询问的事情,又快速瞥了一眼不远处哑奴沾着些泥灰的白靴子。
这身世凄惨的少年,就那么引人好奇吗?
怎么前主人要了情报,现主人也要了情报?
哦,是了,他是前主人的朋友,而且,前主人好久没回东周了。叔侄二人关系那么好,侄子要了解一下叔叔的朋友,挺正常的吧。
“余一一,本公子要吃饭。”秦旭冷冷地吩咐着。
“东家您稍等,菜应该已经做好了,我马上吩咐人给您端上来。”
掌柜飞似的迅速逃离现场,开玩笑,听八卦听机锋确实不错,但再待在那位身边,她就窒息了好吗?
等上完秦旭的菜,陈知槿点的菜也上来了。
小二刚开始还想着这群人应该是一起的,菜也应该要上一起。下一秒就被掌柜用可怕的眼神给劝退。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陈知槿让人把自己点的那些饭菜端到了最角落里,再加上竹帘的遮挡,往里一坐,基本上啥也看不见了就。
她还不忘让小二多拿了一个非常大的碗,把饭菜整整齐齐地码进去,然后递给了哑奴:“你随便找个空房吃吧,顺带把知九他们叫下来吃饭。”
哑奴摸了摸脸上的面具,又想起了阿启给的半脸面具,内心有一瞬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