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柿如意》木乙何

21、指尖

　　正想着把小媛媛还给张老板，再去后院摘柿子，老板就提着一大筐的柿子出现了。
　　“方才我与内子去摘了些过来，您要是觉得不够，我再给您摘点儿。”张老板热情地看着两位姑娘，满是善意。
　　“够了够了！谢谢张老板，辛苦您了！”少女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篮子，看着里面成色上好的柿子，心情十分好，“您按照市价算一算，我给您钱！”
　　“不用不用！自家的东西，不值什么钱！”老板说完，又有客人点了食物，歉意地弯了一下腰，去忙了。
　　少女看着走过来准备抱走小媛媛的老板娘，迅速让知九拿出荷包，连带着那只步摇一起，塞进了小媛媛的衣服里。
　　少年刚好转过头把这一幕看在眼里，沉沉的眸子略过小媛媛，心里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无端地想起了那些年他们怀家人也曾做过许多类似的事情，但最后却没有一个人记得，反而百姓们都说他们是十恶不赦的恶人。
　　呵呵，他觉得这有些讽刺。
　　善恶有报？以前他是信的，但后来他不信了。
　　“麻烦二位照看小媛媛了！”妇人抱过自家孩子，眼神感激又自责地看了看知九身上蹭的脏污，“实在是抱歉，您要是不介意，就穿我的衣服，我再帮您把衣服洗一洗。”
　　“没事！不是白衣服，不明显的，我拍一拍就好了。”知九满不在乎地扯着自己深蓝色的衣摆抖了抖，又拍了拍，脏污一下就淡去了很多，不仔细看也不怎么瞧得出来。
　　“真的没事儿的，您去忙吧！谢谢您的柿子！”少女看着面前朴实的妇人，柔声说道。
　　妇人黑黄清瘦的脸颊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虽然坎坷挫折的人生在她脸上手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但是她身上却有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透亮的眼睛看着二位姑娘良久，腾出一只手抬起女儿的手臂，做了一个挥手的动作：“快谢谢两位姐姐，和两位姐姐说再见。”
　　“姐姐谢谢，再见！”媛媛咯咯咯地笑着挥动小手作别，“再见，漂亮哥哥！”
　　看着笑得如此开心的小媛媛，少年犹豫良久，没有挥手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知九撇撇嘴，这是有多好看，让人家惦记这么久。
　　“我们既然已经出城了，那就去看看秋景吧！”少女坐上马车，对着哑奴道，“哑奴，你应该知道这边哪里景色最好吧？”
　　“哇！我听说京城南郊有一处枫叶林，红彤彤的可好看了！”知九说着，眼神期待，“哑奴，你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城人，一定去过吧？是不是很好看？”
　　少年低头驾马，没有表示，只是默默改变路线向着那片林子而去。
　　他去过，去过很多次。和亲人一起，和朋友一起，或者独自前往。
　　他很喜欢那片林子，以至于写下了《叶颜秋音》那首被万人效仿，歌颂秋景的琴曲。
　　……
　　这片枫叶林坐落在一处小山上，山下有一条九曲蜿蜒的江滔滔而过。远眺还能看见远处群山一些不规则的或枯黄，或青绿，或棕褐的颜色。而这片鲜艳的红就像是画布上画家点睛之笔，给苍凉的秋景增添了无尽的热忱与豪情。
　　如火的枫叶点燃着一切，深深地灼伤着少年的心。
　　物是人非。
　　他垂眸默念，耳边充斥着和他身上的气氛格格不入的知九的尖叫赞叹声。
　　“好大一片枫叶林啊！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知九举着双手在原地傻傻地转着圈圈。
　　少女看着枫叶林，内心激荡的情绪已经让她说不出话来。
　　她也没见过。
　　早年时候呆在南边，冬天树叶都是绿色的。后来去了西北，一年四季都是些荒漠，也没什么可看的。
　　这样浓丽的颜色，这样美的风景，她根本没有见过。
　　缓步走上一处高地，少女坐在了松软的树叶上，静坐看着树叶打着旋儿从树梢降落，听着它掉在地上细碎的私语，闻着空气里阳光夹杂着叶子涩涩咸咸的气息，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
　　知九则像一只撒欢的小动物，四处游荡，不时地捧起一堆树叶洒向空中，又偶尔使劲摇着树干，试图让它多掉一些叶子下来。
　　她留意着地上的树叶，挑了几个形状规整，颜色均匀，体格娇小的叶片，悄悄塞进了衣服里。
　　一片给自己，一片给小姐，一片给将军，一片给淳叔，一片给阿蓝……要不再找一片给……？
　　知九蓦然惊醒，拍了拍自己的脸。
　　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她在想些什么？
　　她懊恼地跺跺脚，还是多找了些叶子藏了起来。
　　这是给哑奴的。
　　她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哑奴看着知九活蹦乱跳又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感伤地想起了自己那个如春花一样热烈的妹妹。
　　他的妹妹也很喜欢这片枫叶林，也找了好一些漂亮的叶子夹在了书里，还给了他最漂亮的一片。
　　他隔着衣襟，摸了摸胸口位置被层层保护、贴身带着的小桑的镯子，神色恍惚。
　　小桑，今年的枫叶也很好看，你看见了吗？
　　玩累了的知九坐在自己小姐的旁边，跟着她一起发呆。
　　太阳逐渐西沉，知九刚想说时候不早了，陈知槿却忽然站了起来理了理衣服，左脚跨出一步，翩翩起舞。
　　知九见此，连忙走开，把空间留给了她。
　　今天的陈知槿，内里的上衣是纯白色棉麻质地的，左襟绣着小巧的腊梅花，下裙是深蓝色的，由绉纱制成，外罩的姜黄色的长袍采用织锦面料，轻巧中透着端庄。
　　她轻柔地抬起双手，挽作兰花指，一手斜向上指天，一手置于胸前微曲，微微偏头，右脚后点做支撑，在原地转了个圈作为开头。
　　灵动而有力的舞步如同飘忽着落地的树叶，或打旋，或直坠，或快似疾风，或慢若鹅行。衣摆跟随着舞步的飘动，如花般绚烂绽放，让人挪不开眼。渐渐西沉的太阳晕染着天空，红艳艳的暖光通过树梢间的缝隙碎碎地打在了少女的身上，轻盈的发丝闪着光，飘舞着打偏了一片要掉在地上的树叶，让本应腐烂在泥土里化作养料被人遗忘的它，乘着一阵秋风晃晃悠悠地飘向了远方。
　　林中一男子着黑色烫金长袍，面色苍白，身量欣长，却半点儿不见瘦弱。他左手打着一把黑伞，右手抬起抓住那片被某人错失的叶子，啧啧称奇中带着一丝遗憾可惜：“昭国竟有舞姿如此动人的女子，就是形貌差了点。”
　　身旁男子闻言，温和地笑笑，没有说话，右手拨弄着腰间的玉笛，眼睛看着远处的少年。
　　“叔，这里到底有什么值得您驻足的？连东周都不愿回。”
　　“我一年前在这里认识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就那个戴面具的。”
　　“咳咳，咳。”华服男子随意地扔掉叶片，捂嘴咳嗽了几下，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哦，你们认识啊，真巧呢。我还说那个侍卫怎么发现我们了都不带警觉的。不过，他对那女子……”
　　他不禁多看了一眼少年，又继续说着，言语跳跃，语气轻蔑：“高攀吧？一个普通人而已，还是个侍卫。”
　　男子拨弄玉笛的手停住了，转过头看了眼身边的人：“梓旭，不要以貌取人，也不要因为身份地位而对别人怀有偏见。况且，他不知情。”
　　听见叔叔对自己的说教中带着一丝批评意味，侄子自嘲地笑了笑：“咳咳，咳咳咳，咳。这么多年的亲身教导真是难为您了。您当初就不应该花时间在我身上，说不定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是有三成的把握？”
　　“三成太少了。”
　　“那你也不要指望我，你比我更合适。”
　　“呵！”
　　二人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着美景。
　　而哑奴，早在少女开始跳舞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有其他人在。只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阿启，身边还有一名十六七岁的男子。
　　其实，他的心思很难放太多在那边，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舞步的节奏、韵律甚至意境都与他的曲子《叶颜秋音》相符合。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不仅仅是因为舞姿，更因为除了芹好姐、阿启以外，少有人能真正地理解他的曲中真意。
　　疏离淡漠，难以引人注目的陈知槿，在此刻散发着独独属于她自己的光芒，为着心中所思所想舞一曲悲欢离合。
　　不为他人，只为悦己。
　　少年怔怔地想着，那片被发丝轻击飘远的叶子从他眼前划过，不自觉地，他想要伸手将它紧紧捏在掌心，却又突然醒悟般快速收手，让它擦着微凉的指尖而过。
　　怅然、失落的情绪在他身上转瞬即逝。
　　一舞毕，知九激动地拍手叫好，把所有脑子里能想到的赞美的词说了个遍，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因为她刚刚听见了除她之外，其他两个拍手的声音。
　　小姐就在她面前，没拍手啊。
　　她疑惑地瞟了一眼哑奴，也没拍手啊。
　　远处一男子看见知九呆傻傻的样子，感到有些好笑：“你在找我吗？”
　　知九和陈知槿同时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见到了两个俊俏公子正踩着落叶缓步而来。
　　那二人模样十分相似，只是，一个高一点，一个矮一点；一个面色白皙中透着红润，一个面色透着病态的苍白；一个瞳孔颜色浅，一个瞳孔颜色深；一个温和谦逊，一个看起来温和谦逊。
　　“你怎么在这儿？”陈知槿还没来得及询问什么，知九已经抢先发话，语气惊讶，带着不易察觉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