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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27 ...

  •   第二十七章、

      虞珩有瞬间下颌绷紧。

      那极像一闪而逝的暴怒,却随即被死死克制在平静表象之下。他朝姜晏晏看去一眼,情绪复杂而无从分辨,唯有一刹那的静寂仿佛异样,尚未等众人真正觉察出机锋,已有宴会主人上前攀谈,虞珩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开了脸。

      他同长辈交谈片刻,态度平和有礼,看上去与平常别无二致。只在对方提及胞弟的婚姻喜事与自身近来一直被争相关注的婚姻大事时,才随手取过旁边的一杯冰酒,简单回了句,随即一饮而尽。

      在那之后不久虞珩即离去,没有再与虞氏一对新婚夫妇有过任何交流。至于虞彦庭,早在兄长同宴会主人刚开始聊天的时候就已被人拉走,突如其来的婚事宣布让本就人缘不错的他博得了不少祝贺恭喜,姜晏晏始终被他牵着,看他面带微笑地应付完一拨朋友,又迎来另一个,恰是春节时候一起聚餐碰过面的发小。

      对方举着酒走过来,被虞彦庭看了一眼就拒绝:“祝贺词可以多说几句,酒就算了,傍晚时候我才刚吃了头孢。”

      姜晏晏在一旁安静不语。

      虞彦庭确实带一点鼻音,像是感冒未愈,然而两人大半个白天相处下来,姜晏晏从未见他服用过任何药物。历来虞彦庭撒谎比喝水还熟练,姜晏晏早已听得麻木,却见眼前发小闻言手臂一转,居然是要向她来祝酒的意思。

      “……”

      不等姜晏晏开口,虞彦庭已经先一步拦在人面前,懒洋洋地发话:“今晚是不是犯了什么病?非要逮着人敬酒。她也不能喝,从小的医嘱就是滴酒不沾。”

      “你这话就讲得虚了。”发小好笑觑他,“你医嘱不也一样交代过滴酒不沾?我看你春节聚餐那会儿喝得比谁都欢,现在又来充修身养性。”

      虞彦庭脸上仍旧挂一点微笑,隔了片刻才回应:“非得让我在这种场合跟你科普基础医学知识是不是?基因突变生物课上没学过?烟酒都是可能刺激基因突变的东西,量变产生质变,指不定哪天你的身体健康就不受控制了。你这辈子能投胎到个富贵人家也算是不容易,好好珍惜不行?”

      “行行行,今天是你的喜事日子,我不跟你争这些。”对方被讲得放下手,转而问,“什么时候办婚礼?”

      “什么时候办婚礼都不妨碍你送结婚礼物给我。”虞彦庭换了个姿势斜靠着,不答反说,“听说最近你弄了匹血统挺正的阿拉伯纯种马?我正等着签单接收呢。”

      对方啧了一声,笑骂一句转身走了。

      随后不久虞彦庭从道贺中脱身,向宴会主人提出告辞,姜晏晏也一同离去。当晚自然不可能再回云阙三号院,车子径直驶向近日虞彦庭下榻的酒店,两人一路都没什么言语,原本宴会上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此时随着车内空间的密闭而迅速拉远,姜晏晏始终望向窗外,直到虞彦庭突然漫不经心开口:“准备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隔了片刻才听到姜晏晏的冷淡回应:“应该没有这个必要。”

      “当然还是有的。”

      车外光影迅速掠过,虞彦庭大半张脸都显得暗昧不清,唯有唇角一点微笑,伴随一缕投射下来的直光似有若无勾起:“爸爸生前可是明确交代过我,要将我跟你的婚礼办得盛大隆重,广而告之,最好是莲江市家喻户晓的地步才对得起他这么些年的挂念。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你跟我只肯领证不肯办婚,怕是就算已经过了奈何桥,也得气到回来翘棺材板。”

      “不过,”虞彦庭说着,又懒洋洋地撇开身体,“虽然我不想违逆他的遗愿,但真要大操大办起来,肯定要耗费不少精力,我可不想牺牲我几个月的阳寿奉陪这些。不如就找个婚庆公司,等一个月后你签署遗产转赠协议的同一天,让他们张罗着把婚礼仪式一并办了,也算两全其美。”

      他说着想了想,眼皮微抬,微笑着又说一遍:“是两全其美,我没说错吧?”

      姜晏晏安静坐着,仿佛一尊无动于衷的像。虞彦庭打量她的反应,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要说挑选所谓的黄道吉日,依我看,没有比一个月后更大吉大利的日子了。”虞彦庭脸上的笑容薄而轻,冰冷与讥讽几乎在瞬间倾巢而出,“就此拿到后半生财产保障,这些年你就肖想着这件事呢,是吧,姜晏晏?”

      姜晏晏仍一动不动。片刻后终于开口:“随你。”

      虞彦庭的目光蜂刺一般叮在她的脸上,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后只笑了一下,慢条斯理收回视线。

      “不过你放心,毕竟咱们两个在一起玩了这么些年,勉强算得上是我的异姓小妹,时间虽然紧张,婚礼上该有的都不会缺。并且请柬我肯定会锣鼓喧天地亲自发出去,保证该知道的人一个不落地都会知道,你已经跟我结了婚。”虞彦庭仿佛着重咬了一下“我”这个字,继而抚了抚袖口,“但是,一些耗时间的东西估计赶不上,时间紧,婚纱要是手工定制的话肯定已经来不及,但应该也有其他一些不错的选择。明天我陪你去看看婚纱?”

      “明天我有事。”

      “什么事?”

      姜晏晏没有回答。虞彦庭瞥去一眼,又随意一般别开视线。

      “那就随便你吧。”他打了个呵欠,“今天折腾一天,也累坏我了,正好明天晚起休息。”

      他的话是这样说,第二天清早姜晏晏走出房间时,却早已不见虞彦庭的踪影。

      前一晚两人在同一酒店的不同套房各自住下,姜晏晏起床后去按虞彦庭房间的门铃,却半晌没有人应。之后她一人下楼吃了早餐,又去了附近商店。

      除去必要的证件和一些课业书籍,姜晏晏绝大部分日用品都留在了云阙三号院。她先去买了部手机,又买了些日用品,最后又去了趟服装店。短短一个小时里动作十分利落,又兼手笔阔绰,销售人员被哄得心花怒放,结账后将人殷勤送至门口,之后姜晏晏没有返回酒店,而是去了火车站。

      路上的时候她曾接到一通来自陈德民医生的电话。

      姜晏晏看了一眼,没有接。随后陈德民又发来几条消息,皆是近期季度体检的催促提醒,依然没有被姜晏晏回复。大半天的交通辗转之后她最终落脚在一处邻省的陌生地级市,在那里直奔一座年代已久的低矮楼房,阳光在午后变得晒烈,姜晏晏花了一点时间才在附近找到一处阴凉地方。

      坐下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将背包往身后递过去,却伸手只触碰到一片空无。姜晏晏愣了一下,才仿佛无事一样收回动作。

      季鸣的存在一度都意味着一种不可被抗拒的威压,却仍能让人在被动之下养出某些习惯。从季鸣被送去医院到现在,姜晏晏没有再体会到被跟随或是监视的感觉,想必无论对方究竟出于何种考量,终于还是将所有监控手段全部撤销。只不过,改掉习惯并适应现状总还需要一点时间,姜晏晏低头慢慢喝了几口水,再抬起头时,才又恢复一脸平淡的模样。

      她翻阅了一遍当地的电子地图。之后在傍晚时候,远远见到了出门遛弯的宁伟。

      与之同行的还有妻子。两人边散步边聊天,一直到返回家中都没有分开过。楼上房间的光线在一个半小时后被熄灭,姜晏晏这才把已经喷空了的一小瓶驱蚊水面无表情丢进垃圾桶,带着满身疲倦去了当地宾馆。

      第二天上午,在眼见宁伟的妻子骑车出门去打工后,姜晏晏编辑了一条短信,发送到宁伟的联系方式上。之后大约四十分钟,她从约定的宾馆房间的猫眼里,看到了一脸慌张前来的宁伟。

      姜晏晏将人让进房间。至于宁伟,背着光也能读出他眼底的浓厚戒备,与此同时单手插兜,姿势很像是在握着某件足以伤人的修理工具。他快速环顾四周,最后落在人的身上,花了点时间去辨认黑色帽檐下的眉眼,突然嘴唇嗫嚅一下,低声叫出名字:“你是姜晏晏。”

      姜晏晏眉尾微动。“你认识我。”

      “你去疗养院看望过虞锋,我记得你。”宁伟的语速快且低,同时扶着墙开始往后退,像是认出人来不仅不能放松,反而更加紧张,“你不要再乱给人发消息诬陷,虞锋不是我杀的。”

      姜晏晏静默盯着他。宁伟一直退到门边,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我已经从疗养院辞职了,我跟你们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既然你认出来我,想必知道我找来这里,是为了要听到一些答案。”姜晏晏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漠然开口:“今天特意避开你妻子在家的时候把你叫来,是考虑到你身为丈夫,应该不会想让家里人知道你犯过的恶。但如果你不愿意配合,下次再被找上门的时候,不止你一个人,连带你妻子和儿子,都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好运。”

      姜晏晏说得眼皮不眨一下,又冷冷补充:“还有,楼下就是派出所,所以也别想着试图伤害我再逃之夭夭,那对你同样没有任何好处。”

      过了半天宁伟才开口:“你想问些什么?”

      “你不如坐下慢慢说。”

      宁伟最终踌躇着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

      兴许是姜晏晏的眼神太过锋利,令他只抬头了一瞬就又低下,肩膀塌着,听见对方直截了当的问话:“谁指使你在健康监测手环上动的手脚?”

      宁伟喉咙剧烈涌动一记。眼神躲闪,低声回答:“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什么都没做过,不会有人大发慈悲替你儿子还赌债,更不会在今天只见到一条短信就着急忙慌跑过来。”姜晏晏清晰又问一遍,“是谁,联系你做的这些事?”

      宁伟嘴唇有细微颤抖,半晌强自镇定回应:“我没做过你说的那些事,赌债更不清楚,你别冤枉我。”

      姜晏晏盯着他。片刻后慢声说:“那就是你自己对人心怀怨恨,动了杀心。”

      宁伟突然激动抬头:“我没有!”

      只是宁伟的情绪很快就在对上姜晏晏的冰凉眼神后有所退缩,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辩解:“……我只是想问虞锋借些钱。他那么有钱,一点赌债对他来说压根不算什么,结果他却说他这辈子就没做过慈善,不仅不肯借,还找来上级要把我立即辞退。这两年我工作尽心尽力,以前他还特别点名过我是疗养院里最尽责的员工,结果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我求了他半天,他才答应留我做到年底再走,我的确是对他有所不满,但我什么都没干。”

      姜晏晏静静审视他半天。突然以一种笃定口吻沉沉说:“你威胁过他。”

      宁伟似乎眼皮一跳。

      最终他在姜晏晏近乎逼视的目光下张了张口,再说话时透出一股灰败意味:“我是在有时候觉得憋屈的时候想过要威胁他。他那段时间总在朝底下人发火,人人都想绕着他走,我因为工作性质不可避免挨得最近,然后就被他骂得最多,难道我还能一点怨气都没有?但我真的就只是想想,什么都没干。”

      宁伟一直在强调自己什么都没干,像是在进行一场自我催眠。姜晏晏说:“你想威胁他什么?”

      宁伟闭着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段时间虞锋看上去总神神秘秘的,像是在故意避开什么人。他把二儿子虞彦庭从国外叫回来,两个人经常谈事,不是在电话里就是当面,有时候能一谈谈半天。我听过他俩聊遗嘱的事,虞锋说什么财产不能落到外人手里,还说过什么罗孟君已经去世几年,时间不多了,要虞彦庭的婚礼抓紧办。”

      宁伟抹了一把脸,又说:“我有时候还听他跟人通电话,全程都是英文,反复在提一个叫GEP的计划,而且还提到了什么基因突变,什么项目,还有什么死之类的字眼,我也就只能听懂这些。但他肯定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否则不会在打电话的时候刻意掩人耳目,我当时就想着,再抓点把柄就匿名勒索他,可他说的这些话我压根就听不懂,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姜晏晏在当天下午返回莲江市。

      除去从宁伟下意识的慌张反应里,能够基本确定出虞锋是遭他杀的事实以外,姜晏晏没能从他口中获知更进一步的其他确切消息。许是对话过程中看穿了姜晏晏的色厉内荏,又或是一早被人下过更严厉的封口令,宁伟的回答听上去句句虚假,只有最后两段言语流畅,带着底气,仿佛是在阐述事实。只不过,那部分毫无头绪的零碎信息对姜晏晏来说意义实在不大。

      她几乎没什么表情地回了酒店,之后便接到一通来自蔡锦娴的电话。

      近期蔡锦娴出差不常在莲江市,姜晏晏已经有些天没有与她见面。慈善基金会的一应事务两人仅维持电话与文字联系,多日之前姜晏晏曾将一份项目管理相关的文件草稿发给过蔡锦娴,今天她打电话过来,是告知方案已在反复沟通后修改定稿,并将文件发到了姜晏晏的邮箱上面。

      “理论上这份文件的汇报截止期其实是在后天,但我刚刚跟李寄年沟通过,明天起虞总又会去往外地出差一周,今天他好不容易返回莲江市能待上半天,时间比较紧,我只好约了傍晚的时间跟他见面。”蔡锦娴在另一端的声音带上些歉意,“我这几天都不在莲江市,你能方便现在过去一趟吗?”

      姜晏晏半天没有应答。

      她正刚刚推开自己的酒店房间,入眼一片近乎灼眼的金与红。不知什么时候虞彦庭曾请人打开过她的房间,如今桌子上几乎全被请柬所占据,其中一部分已经被虞彦庭签上了日期与姓名,另有大部分尚且空白,就这么毫无遮拦地一股脑摊开在姜晏晏的面前。

      她微微闭了一下眼。对蔡锦娴说:“知道了。我会去。”

      傍晚时分,姜晏晏由李寄年引着踏进总部办公室的时候,虞珩已经在等。

      方才从电梯步出后的一路几乎没有遇见人影,像是蔡锦娴口中繁忙紧凑的行程安排里,在同一时间仅安排了这一场其实并不甚紧急的汇报会面。偌大的办公室内没有开灯,唯有漫长暮色在地上拖垂出深深倒影,亦步亦趋从被轻轻关合的门边走近到桌前,姜晏晏一身黑衣黑帽,一言不发地递过文件。

      虞珩接过,却只瞥了一眼封面就放下。

      空间里静得像是流沙被清空殆尽,听见他冷淡开口:“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几个月前虞锋葬礼过后,被从外地带回旧宅的当夜,姜晏晏也曾在沙发前被问出相同的一句话。多年的规行矩步有如画框,斧头,与刻笔,几乎不假思索便能唤醒起当事人对于犯错的检讨与畏惧,那是一份根植于记忆深处的敬畏,几近本能般以对方的指令为完全准绳,从头到尾无视客观事实又或是理性分析的对与错。

      姜晏晏为此有半天沉默。再开口时声音轻飘如雾。“哥哥向来习惯事事尽在掌控,结婚这件事,难得脱离了你的掌控范畴,是吗?”

      “我并不是每件事都能掌控得到。”虞珩平淡开口,“我确实没有料到你会选择跟虞彦庭结婚。”

      “那我要该怎么选择呢?放弃一笔唾手可得的巨大遗产,选择去讨好一个男人,等着对方低下头来垂怜吗?虞家的家规没有教过我这么本末倒置的愚蠢道理。”

      姜晏晏淡淡说:“哥哥是喜欢我的,是吧?”

      虞珩未有回应。面色像融入黄昏般一动不动。

      “就像是喜欢一个精雕细琢多年的木偶玩具,乖巧,柔顺,可爱,又知根知底,最重要的,是无论发生什么,都只能依附于虞家,再容易控制拿捏不过。想监视的时候随时就可以派人监视,想要更省心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索性把人办理休学,直接收走外界通讯工具,囚犯一样关上个一年半载。”

      “换做是我拥有这样的玩具,我也会喜欢。”姜晏晏继续说,“只不过,听上去就感觉很不珍贵。”

      虞珩终于低冷开口。“我从没有这么想。”

      姜晏晏看过来一眼。

      她像是为此轻轻皱起一下眉,又很快波澜入水一般恢复平静。随后不久便在一片静默中起身离开,却同一时间被人握住手腕。

      姜晏晏微微垂下眼。

      “哥哥,”她冷淡开口,“你应该知道,从今以后我跟你再有任何逾矩行为,都算是通.奸。”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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