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生》折火一夏

25、25

　　第二十五章、

　　此后一连几天，姜晏晏的手机都很安静。

　　虞彦庭只给她发来过一次消息，是一条虞锋墓地地址的详细定位，除此之外再没有提及任何。且在未收到姜晏晏的回复后，他也没有再给她发过任何消息。

　　他在她这里安静得像是凭空消失，但在外面的花花世界，却活得很是一副逍遥自在的精彩模样。

　　外祖父罗济明早已出院，凭借此由头回国的虞彦庭却半分没有要回去海外工作的迹象。他本来就对子公司的事务不上心，回国之后就更加懒怠，日渐到了连下属电话也不肯理的地步，如此三番五次，终于逼得后者越级向大老板上报。只是虞珩对此的态度却相当纵容，若是集团其他执行官敢如此行事，早就被利落辞退并业内封杀了事，到了胞弟虞彦庭这里，却仅是安排了新的人选赴任，至于虞彦庭本人擅离职守的行径，以一句年轻贪玩不懂事就轻飘飘揭过。

　　除此之外，虞珩对胞弟的回护更体现在此次集团订单危机的追责过程中。种种追根溯源后的线索都表明虞彦庭与此次危机有脱不开的干系，即便可能是由于被人蒙骗而犯下错误，总归要为集团的损失负责，然而虞珩的处理方式却与年前子公司那场财务危机别无二致，除了严令禁止集团内散播任何不实传闻之外，他连将虞彦庭叫去办公室训责的动作都没有，更不要说其他任何惩戒行为。

　　兄长如此偏袒，虞彦庭自然免于阴霾困扰。

　　这几天无论谁见到他，看到的都是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本来就是善于交际的人，此番时隔两年再回归莲江市，久别重逢越发像是鱼得了水，天天宴饮聚会忙都忙不过来，对比起集团其他高层为了解决危机焦头烂额恨不能日日宿在公司的状态，虞彦庭得益于兄长的庇护，吃喝玩乐享用不尽，全然一副让人歆羡的纨绔子弟高枕无忧的做派。

　　期间不免有人问起他与姜晏晏的婚约，虞彦庭只笑而不语。

　　虞靖生说到这里，看向面前无动于衷的姜晏晏，有片刻止不住内心复杂。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虞彦庭都绝非良人，而经过这段时间观察，虞靖生确信姜晏晏亦有同样认知。但这并不妨碍巨额遗嘱分配之下两人婚约关系的牢固，反倒是虞靖生本人，如果说春节时候还对姜晏晏有着某些影影绰绰的念头，那么如今经过现实洗礼，所有绮念已消失殆尽。

　　在医院实习越久，就越能体会到姜晏晏医疗开支的奢昂。那绝非普通家庭经过努力就能轻松撑持的程度。除此之外，姜晏晏虽然物欲不重，这些年却早已无形间被养得金贵，就在前一天下午，她随手两笔油画的支出就是虞靖生一家几年的开销，在那之后姜晏晏随同工作人员去签字，始终寸步不离的季鸣却没有立即跟过去，而是走到变得沉默不语的虞靖生旁边，递过来一支崭新手表。

　　那一眼就知其价值不菲。虞靖生莫名其妙看向季鸣一眼，后者淡然开口：“我代虞先生祝你生日快乐。姜小姐不知道你的生日就在今天，这是虞先生送与你的生日礼物，感谢这段时间你与姜晏晏君子之交的友谊。”

　　季鸣像是在最后两个字上着意停顿一下，才又接着说：“考虑到你即将毕业成为一名医生，也需要一块物件用于计时，一支手表权作勉励，请你收下。”

　　虞靖生直觉一番话哪里听得不对劲，尚不及细思，婉谢的话已经不假思索出口：“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并不贵重，与姜小姐今天一幅油画的价钱差不了多少。比起姜小姐的其他日常开支，这些其实不值一提。”季鸣说得云淡风轻，“且现在不收，回头虞先生也要交给你的父亲转赠，到头来也没有什么区别。”

　　虞靖生听得出他说的是实话。

　　也正因为是实话，才令某些幻影重重砸下一般顷刻坍塌。虞靖生僵硬得半晌不能动，一切残留的念想被打击得彻底湮灭，直到季鸣把表塞进他的手中。过后不久姜晏晏走回来，看一眼他的脸色，问候了句，被虞靖生摇摇头岔开了话题，再之后季鸣走到她身旁，不知在耳边说了句什么，后者听后一时一动不动，接着回过头看向虞靖生，同他告辞离去。

　　一直到目送姜晏晏的车子远出视线，虞靖生才恍然发觉，除去自己莫名被要求收下的手表，这几天的姜晏晏似乎也格外的晚出早归。

　　她像是一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被约束了门禁时间的小孩，每天晚霞都还没溢出天边，就已被家长领回家中。虞靖生不确定这样的约束出于何种目的，更不确定姜晏晏是否喜欢，她极少流露出真实情绪，再是厌恶也会忍耐，但如果真正喜欢被管教的感觉，不至于之前总是在下课后故意去图书馆逗留到很晚。这不免让虞靖生怀疑她如今的早早归家不过是一种明知抵抗无用之后不得已的配合，就像是配合这些时日一直如影随形跟着的季鸣。

　　唯一能让虞靖生确定的，是这份约束应当来自虞珩。

　　开学以来他曾经不止一次见到来接姜晏晏回家的车辆，低调的款式与春节家族聚会时虞珩乘坐的那辆别无二致。虞家掌权人很少会在这样的地方下功夫，从车身到车牌，比起高调炫耀，更习惯泯然于众人。主家司机来接的次数久了，虞靖生也就见惯，直到这几天一连两三次，他远远看见车窗滑落，露出的却是虞珩眉眼分明的一张脸。

　　他不可能认错。可与此同时，他的父亲分明已经一连几天忙得顾不上家，显而易见集团还有一堆事务亟待解决，然而远处那副神态似乎很是不紧不慢，像是从城市一端的集团总部来到另一端的学校接人，是比处理公务还要紧要的事情一般。

　　那几乎让虞靖生升起一股荒谬念头。比起那个天天不知野到哪里去的未婚夫，虞珩才像是占据姜晏晏相处时间更久的人。

　　同样拥有类似想法的还有翌日清晨八点半整，准时到云阙三号院来接人的李寄年。

　　他向来注重时间观念的老板难得连早餐还没用完，李寄年因而被领进餐厅，顺带第一回在这处居所中见到姜晏晏。

　　她正背对着坐在餐桌前，像是刚刚沐浴过，带一点潮润的头发鸦黑地铺了满肩。与之形成对比的则是松垮垮半挽起袖管下伸出的一截手腕，慢条斯理舀起汤匙的动作间，二者的颜色几近区分不出边界。

　　虞珩面前的食物已经空掉大半，人却没有起身的打算，只将一粒剥得干净的蛋白推到身边人的面前。

　　“这周末体检中心会清出来，到时候让季鸣带着你去做季度体检。”

　　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姜晏晏出声，嗓音似乎带有一点沙哑。“想要过几天再去。”

　　虞珩没有再做声。

　　他如此反应，便是默许。反倒让李寄年忍不住看去一眼。姜晏晏感知到身后动静，稍稍回眸，便与李寄年一张着意表现得和善的笑脸相对。

　　随后他殷勤问了句早，姜晏晏分明是听见了，却又像是没听见，只袖管不经意般拂落下去，之后一丝回应也无，眼皮不抬一下地继续喝汤。

　　对于姜晏晏不再加以掩饰的怨怼，李寄年不得不选择自我消化。

　　从他为了职场高升而专门针对姜晏晏设计出那一整套旧宅的安保系统开始，到后面为达目的而做出的种种不顾忌对方心境的粗暴处理方式，被敌对是可以料想到的结局。

　　只不过彼时李寄年是以为对方无足轻重，故而不以为意，如今再想尝试挽救，未必就能取得宽宏大量的谅解。两人接触并不深，但他仍能感受到姜晏晏那并不和软的性格，即使她一眼看上去总是安静而无害，就像一株漂亮又柔顺的芙蓉，任何风吹过都堪堪低眉折腰，怯弱得像是可以任人拿捏攀折。

　　李寄年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直到等不住地低头看了眼时间。

　　他们当天需要去往邻市出差一个来回，时间紧促，李寄年这才跟着司机前来接人。事实上近期亟待虞珩亲自出面的出差行程远不止这一桩，只是他的老板对于众人的频繁催请不为所动，才不得已一拖再拖。平心而论这并不符合虞珩的做事风格，乃至连同近几天的朝九晚五，都与其日常的办公作息大相径庭，已经不止一个人悄悄来向李寄年打听个中缘由，只可惜，李寄年知道的没有比他们更多。

　　餐桌前的两个人像是对李寄年的催促暗示毫无觉察。姜晏晏一直吃得慢，整个人看上去也恹恹萎靡，没什么精神的模样。虾饺被她咬了半个就没再吃，汤羹也在不久后放下，虞珩接过一旁递来的毛巾，一面擦手一面说道：“再吃点蛋白。”

　　姜晏晏只作没听见。

　　虞珩看过去一眼，仍是没有再做声。

　　李寄年越发觉得两人的相处有哪里不对。片刻后姜晏晏的手机铃声响起，因为离得李寄年更近，被他看到上面“A虞靖生”的屏幕来显，姜晏晏很快伸出手拿到自己面前，没有接就挂断。

　　李寄年恍惚瞥见她手腕上的一点红晕，不及细看，姜晏晏已经丢开餐巾起身，仍是没有要理会李寄年的意思，径直穿过他回了卧室。

　　李寄年却终于更清晰看见她颈间的几点红痕，新旧交错，桃花一样的暧昧颜色，又随着姜晏晏去向主卧的脚步而消失不见。李寄年一时定在原地，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难得现出一些不知所措的反应，虞珩却已经起身，像是等了这么久只为看姜晏晏用完早饭，很快他取过外衣离开，李寄年回神，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