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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五章 莫若不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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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枯的掌上,莹莹的是泪,是希望,是未来。
无极,能因这滴不败之人的伤心泪导入正轨?满神其实很怀疑。
让她更不解的,是这具形容枯槁的身子,居然还没有消亡。
似乎,还恢复了些许气力。只是容貌继续老去,脸上的皱纹已经多到不能揽镜细数。但——这些不重要。
她还活着,还能看这无极。如今,更有了这伤心泪。
也许无极还能继续下去吧……
空远的后方传来了嘲讽的笑声。她的手一颤,泪渗入了无极之中。
能够继续下去么?
分不清是自问还是来自那不可辨的笑声。
能继续下去么?
真的……可以继续下去么?
倾城在这里。在他的怀里。他得到了。
二十多年前,他失去了无欢。年仅七岁的无欢。
一句违心的命令,他失去了昆仑。信他不疑的昆仑。
但至少——他得到了倾城。
这张脸,这具身子,这个人。
不是海棠王妃。不是……
却是真真实实让他得到的——唯一一个。
如果时间可以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光明这样想,倾城也这样想。
“倾城,我想好了,那一刀我是不会砍下去的。”
那个有着青草香的奴隶,那个眼睛清澈纯净的奴隶,不再只考虑主人和无欢了么?
倾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想着他。她该爱这个拥着她的男人。这个为她跳悬崖的男人,这个为她闯王城的男人,这个——应该是她爱着的男人。
好想再听一次,再听他说一次,那曾经让她恨死自己的话。
可是,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失落么?他只是笑笑,拥紧了她。
告诉过自己不要奢求的……明明告诉过自己的……
别居那一边,千羽衣上的羽毛无风自扬,在空中轻轻飘动。
怎么会忘记呢?那黑幡里的眼睛……
羽毛轻轻地飘着,停到了昆仑的掌心。
怎么会忘记呢?那凰栖阁中四处飘摇的羽毛……
还想再见一次……再见一次妈妈……再见一次妹妹……再见一次——鬼狼。
然后,就算你不记得我,我也要到你身边去……无欢……
残树断垣,时间倒转。惊扰着守在雪国的鬼狼。
“没有用。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不想让昆仑看到的,不该让昆仑看到的。这是他和无欢的记忆。他守着的往昔。昆仑看到了,就会明白这黑袍的真正意义。
他,不想让昆仑明白。
银蛇剑指上他的颈项,昆仑始终无所欲求的眼中染上一片腥红。是恨?是妒?亦或两都皆有?
到底,还是没有能藏得住。
昆仑不让他逃,不让他走,不让他离开。他的银蛇剑,咬定了自己的主人做猎物。
“我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鬼狼的字句中夹杂着明显的哭音:“我……我只是想活下去。”
活到……找到你……
活到……有足够的时间陪着无欢……
昆仑眼里的腥红淡了下去,紧紧压制着他的剑,也松了开来。
该恨这个男人的。恨这个——那么明显恋上灭族仇人的男人。
可他是鬼狼。是始终那么温柔对待自己的鬼狼。
而且,恋上无欢的,又何止他一人?
忿忿地放开鬼狼,昆仑一语不发地回头。
“不要去杀无欢!”话,就这么无法控制地出了口:“你和我一样杀不了他!”
都是这般眷恋着他,要怎么杀他?如何下手?
昆仑眼里的挣扎一闪而过:“我和你不一样!”
扔下还想说些什么的鬼狼,昆仑命令自己再也不许回头。
无欢,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孩子了,是他灭族的仇人……
无欢,不再是他魂牵梦萦的谪仙了,是他该手刃的世敌……
无欢……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物,他踉跄着,不知该去哪里。
王城?杀无欢?
“你和我一样杀不了他!”
不一样,不一样!我可以杀了他的!
“你和我一样杀不了他!”
不一样!一定不一样!我可以的!
“你和我一样杀不了他!”
脚下一颗突起的石子绊倒了昆仑,他扑倒在地上,久久不愿起身。
一样的……我和你一样杀不了他……
泪,放肆地渗入土石间。
一样的……我真的,杀不了他……
下不了手啊!怎么能对他下手?怎样才能对他下手?
同样的问题,也力也在自问。
许久没有穿上身的红色盔甲,许久不曾再举起的海棠战旗,许久没有再见到的大将军光明。
是急于见到这自己跟随了二十多年的大将军,还是急于摆脱时时受毒物摆布?或者都有吧。他使鞭催促□□的马匹竭尽全力地奔跑,向着朗波湖畔,将军别居。
无欢是真的想要活捉光明吧?这样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会同意他们想出来的诱骗之计。不惜借出权杖,甚至允许部下将他悬于王城。
他是真的想要毫发无伤的光明。
那双熠熠的黑眸闪烁的光芒,拂过檀唇的苍扇轻颤,墨色衣衫下起伏的胸膛,历历展现着这样的心思。
他真的想要完整无缺的光明。
站在屋脊上的,是也力曾想效忠终生的大将军。手上紧握着算不上是武器的柴刀,一头长发松松绑在身后。
真的还是他想要效忠一辈子的大将军么?那身可笑的衣衫,那如临大敌的表情——他们只来了六个人,就可以让他露出这种表情了吗?他真的还是大将军光明么?
毫不迟疑地,也力跪倒在别居前,双手奉上无欢的权杖:“大将军,我们擒住了无欢。请您发落!”
眉目低垂,彻底将他憎恶的表情掩去。迷林里对他信誓旦旦说着不是自己杀王的那个光明,如今却这么昭彰地穿着倾城做的衣衫,与倾城双宿双飞。
为什么,连追随了他二十余载的自己也要骗呢?那一句“王,不是我杀的。”让也力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挣扎于信与不信之中。多少次看着无欢的脸,就要相信了那是一场阴谋,一个诡计,相信了光明是被布了局的那个无辜者。
到头来,这才是真相么?
他是真的为了倾城王妃,才杀了王。
这是怎样一笔烂帐啊?王背弃了光明,娶了倾城;光明为了得到倾城,杀了王。
“你们不是要拿我喂狼吗?”
头顶传来光明冷冷的质问。也力身后随行的士兵们几乎是应声跪下。嘈杂声唤回了也力远去的神智。
在那一瞬间,也力想冲上前去,揪住光明的衣襟,问问他怎么还敢这么说?怎么还敢提及迷林中的事?怎么还敢这么大言不惭地以他们的主人自居?!
他骗了他们不是么?就算有什么原由,他也骗了他们不是么?他们对光明大将军一片赤诚,得到的是什么?一个谎言?以及事后这般冷漠的质问!
那念头只是一闪,站定的也力看着光明的脸,道出的还是该说的词句:“大将军,我们错了。无欢是叛贼,你才是真正的英雄。”
光明的表情松懈了下来,那是谎言得逞后的庆幸?或者对他们无知的放心?
“没有你,我们就像没有爹娘的孩子。”是真是假,也力说的时候并不清楚,他身后那些兵士也未必清楚。但他们同时抬起的脸上有着一样的遗憾——离开了光明的他们过得并不顺遂。体内的毒需要光明为代价换来真正的解药。从某种角度来看,也力说的是真话。
“我们不应该背叛你……我们对不起你。”
光明的眼眶里,有什么在闪动。也力听到心底有什么碎裂了开来。他的嘴说出了预定之外的句子:“我们想念你。”
光明的手,终于落在了扶栏上。他隐忍着半眯着眼,苦苦克制在血液中的那些暴戾掌控了他的右臂,柴刀,就这样重重地嵌在了密实的木桩中。
无欢的权杖没有人能仿造。那只是握在手中就能嗅到的海棠残香作不得假。
这是无欢的香。
“我不去,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手轻抬,掌微开。他可以的。可以让无欢就这样淡出自己的生命,从此……再无瓜葛。
“大将军,我知道你也想念我们。”也力的足音一路追来,不容他逃避。
真的可以的……只要从此不再想念无欢……不再记着无欢……忘了他!倾城在这里……他有倾城了……
可身子,却不容他自欺地低俯过去……
“将军。”沙哑如初醒的妩媚之音从也力背后传来,不施脂粉的倾城看起来颇像当年的海棠王妃。刹时间让也力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海棠已经谢尽。为什么还会闻到这么浓的海棠香?她不是海棠王妃啊……
“过去的光明已经死了。”她的自信多到让也力不敢相信,“把它拿去,为它找个新主人吧。”
浓浓的海棠花香从那件鲜花盔甲上满溢出来,薰软了也力的膝,那沉沉的盔甲,和他的膝一起落下。
那件盔甲,曾经让小小的无欢倚过,曾经由昆仑穿戴过……若不是也力逸出唇瓣的哭音让他回了神,光明几乎就要冲上前去抢救那意义非凡的盔甲。
“他连生死不离的鲜花盔甲都不要了……我们的大将军,真的死了……”
死了么……若真的死了,为什么心还会痛着?
不去的话,无欢会怎么样?会不会被千夫所指,万夫唾骂?会不会被羞辱得极其不堪?
那么多的会不会,在心头缠绕,在风中呼啸,终于消失在倾城的视野尽头。
“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那不是问,是斩钉截铁的决定。倾城明白。
所以即使她落了泪,也留不住他。
早就知道的……早就该知道自己不会拥有真爱。可还是会痛。真的面对时,还是会痛啊。
门,一扇扇合起。倾城缓缓地重复着,关起那些门扉,关起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