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9、第二十八章 朗波湖畔 ...
-
鬼狼的心脏跳动得极其有力。靠在他的胸前,昆仑有种回到最初的感觉。
他不记得自己的母亲了。印象中的母亲,只有抿得很紧的薄唇,始终如一地平展着,不笑不怒似的——母亲,这两个字给他的印象仅止于此。
不过鬼狼的心跳让他感觉到恍惚的熟悉。像是在自己懵懂时便已听过无数次,好像还能看到稚童藕节般的手臂在自己眼前晃动。
“这些,将来都是你的。”
好像还有童音在他耳边呢喃。真实得让人无法忽视。
“……谁……”干涸的嗓子不能提供足够的声音让他说出自己想问的话。那一声不成句的疑问被黑袍在风里的翻飞声吞了去。
鬼狼拥着他的臂膀紧了紧,疾步向着朗波湖畔而去。
月如钩,朗波湖畔海棠正艳。月下的千羽衣洁白得不染半点人间颜色。连身前的鲜花盔甲也无法为它渲染上半点瑰红。
竹为窗,藤为门,雅致得不像这个满身鲜花的男人会有的品味。
不像,一点也不像。
面具下的他一点也不像当日悬崖边的大将军。笑得颇为僵硬的脸庞上,一双被红尘揉进了太多杂念的眼,与当初倾城所看到的清澈双眸实在是天壤之别。
这双眼,远不及黑幡中那双奴隶的眼来得清澈……
在悬崖边……是她的错觉吧?
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怎么会有孩童般清澈的眼?倾城自嘲地轻笑,倚向窗边。
所幸,他没有死。
像她这样的女人,不应该奢求太多。她无权奢求太多。
一个被诅咒永远得不到真爱的女人……能够得到一份真爱,就已经足以让她毕生感谢上苍。她不该再奢望那双眼。那双眼……她一直想问那双眼睛的主人……
“为什么要为我杀掉王?为什么要为我跳悬崖?你干嘛对我那么好啊?”
低垂的眉目里,看不到她凄楚的自怜,光明能够看到的,只是她永远停驻在最合适角度的娇笑。
“那都是因为我想让爱上我……”
光明的回答穿过数十载的光阴,想要传达到的,是粉色衣衫的王妃耳中。
那个倒在他怀里,念着他名字说对不起的王妃……
无欢的母亲,一身谜团的海棠王妃。
“我不想再爱任何人。”倾城的陈述无力得不值一听。抬起的眼睫里,藏不住的渴求终于决堤,那么张扬地在光明眼前肆虐。
“可你已经爱上我了。”
那眼在这样说,那唇在那样颤动,那看不见的血脉里,穿行的也是这样的渴求。连她每一根发丝都在叛变,出卖着她的心声。她的笑,是邀请;她抽离的手,是等待。这个女人在说着她自己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光明以为自己吻上她的时候,会想到海棠王妃。
只是以为。
轻轻勾起的唇角,迷蒙狭长的凤目……被推得原地打转的光明自嘲地笑出声来。
那柔软的唇……如果是无欢的……该多好……
这念头在心底一起,便再无宁歇之时。眼前这张海棠王妃的脸都不能让他生起点滴心动。除了无欢,他想不到其他容颜。
头盔重重压下,硬生生将无欢的容颜隔绝开来。他嗅到了一股清洌的气息。
是昆仑身上的气息。
作为一个奴隶,原该是肮脏不堪的。光明也一直以为奴隶的身上都是污味秽气。
唯独昆仑。
昆仑为他穿衣着装时,他才第一次嗅到昆仑身上的香味——说是香味也许过于牵强,那只是寻常青草会散发出来的清洌气味。
很淡,很清澈。意外地适合昆仑。
沾染在鲜花盔甲上的气味已经散尽,只剩下头盔里还有淡淡的一缕。清香得让他失神。
该回来了吧……昆仑……
还记得他费尽气力为自己拉开王城大门的模样,认真得让光明只是想起,都会心中一疼。
昆仑……能够逃出来的吧?他跑得那么快……
任由倾城放下自己的黄金面具,他不再勉强自己笑,不再勉强自己对着倾城展露喜色。只是任由自己在面具下嗅吸那缕清香,等待他的奴隶归来。
鲜花盔甲被极缓慢地解开,光明的指碰触着每一处昆仑曾碰触过的地方。
他为自己系上的袍带,他为自己结起的衣扣,他为自己戴上的头盔……
昆仑。他的奴隶。
真实的笑意在他嘴角浮现。他的,只属于他的奴隶!
奴隶永远只是奴隶吧?用纱布缠紧腰腹的伤时,昆仑听到自己心里这样感叹。
他以为光明看到他回来,会高兴,会拍着他的肩赞赏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
除了他向倾城说明自己身份时,那不加掩饰的自豪之外,什么都没有。
早知道回来会看到那个浑身脂粉味的女人,还不如……答应了鬼狼一起回雪国去……
“和我一起回雪国吧?就我们两个。”风声静止了很久,鬼狼却始终没有拉开自己的袍襟放昆仑出来:“雪国人,只剩下我们两个了。我们一起回雪国吧?不是无欢的奴隶和光明的奴隶,而是鬼狼和昆仑。”
多么诱人的建议。不再是谁的奴隶,只是他和他。
那片鬼狼描述中纯净的世界,雪白的世界。会不会像无欢的白衣?
“……我……要回主人那……”
雪白的世界在脑海中汇聚成无欢的白衣,那里的夜空会不会如无欢墨色的发?星辰可会若他的双眸闪亮?
若是答应了鬼狼,就再也不能回来了吧?回不来王城,也见不到无欢了……
“……主人……我答应了……主人……”嗫嚅着,昆仑绞尽脑汁寻找留下的借口。却不能顺利编造出一个不存在的理由。
鬼狼的笑很无奈,夹杂着几分让昆仑脸红的了然:“好吧。如果你愿意和我回雪国,就往北走。我会走得慢一些……”顿了顿,又低声加上一句,“等你。”
留在昆仑额头的吻,如羽毛般轻柔拂过,微弱而持久地让昆仑感觉到温暖。那句“等你”在他耳畔回响再回响,悠扬得有如天籁。
唇角不由自主地向两边伸展。
真的……会等我吗?
昆仑从来不曾听过如此动人的话语。动听得就像是一个承诺。让他无法忽视。
忘了他的无欢不需要他的保护。他在凰栖阁里灵动如舞的身手,证明了自己一直以来为了他而习武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那样的功夫,他何需别人保护?
何况,他还忘了自己……
咽下喉头的遗憾,他望向灯火通明的将军别居。
主人也不在乎他吧?所以在他为主人铺床时,都不能让主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在乎他的,居然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同族——鬼狼。
他在乎的人,没有一个真正在乎过他。只有鬼狼……
或者,他该去北方,去雪国,和鬼狼一起……
风吹过海棠树,花瓣似雨般飘落。甜香中,他仿佛又回到凰栖阁,看着那在玄苍扇间翩然的人影轻笑着,变幻着,成为了最初眩然的小男孩……
或者……他应该去北方……去雪国……和鬼狼一起……
无欢的身影在花瓣雨中回旋,里面笑得不羁,时而含泪欲坠。手中的玄扇挥展成艳媚的蝶,蝶影中只看得到无欢皎若明月的半边侧面,那星眸半闭,在苍扇流水般的轻颤中华光微露,似笑还嗔,欲近却远。
或者……或者……
没有了或者。
整整一夜,昆仑只能由着无欢似真似幻的身影掌控着心神,再记不起北国之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