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题》粉红小狗

5、第 5 章

　　周舟去的时候是自己，回来的时候领着个看起来像长辈似的人。霎时间，一卡座闹哄哄的高中生都安静了下来，手中摇骰子的动作堪堪停下，佟哲长大了嘴巴，骰子顺着惯例滚到了地板上，也顾不上弯腰去捡。

　　周舟就在这样一种诡异的寂静里捞起自己的外套：“我先回家了。”

　　佟哲看了眼周舟身后的陈清意，结结巴巴的开口：“啊，好，是该回家了。那个周舟你慢点走，注意安全啊，我们马上也散了，真的！”

　　佟哲张皇失措的样子有些好笑，莫名的取悦到了周舟。同为高中生，他当然知道佟哲在紧张什么，临走前决定安抚一下这位十八岁的寿星：“你放心，他不会向学校老师告状的。早点回家，生日快乐佟哲。”

　　他说完便向下行的电梯走去。

　　陈清意的动作顿了顿，临走的时候目光落在半躺在姐妹肩膀的裴昀身上。小姑娘平日里高高束起的马尾散下来，长发柔顺的垂在后背，略显沉闷的黑发恰到好处的遮盖了精致好看的五官。陈清意收回视线，这是个还挺漂亮的小女孩，站在周舟身边不会太有违和感。

　　归根结底，陈清意在心里琢磨，他想不出什么样的女生最适合周舟。

　　被周舟这么一搅和，佟哲玩闹的心思也散了不少。桌子上的酒杯几乎都空了大半，他看了眼手机，也差不多到平时晚自习放学的点了。

　　佟哲裹紧外套：“得了，咱们也散了吧。”

　　裴昀坐直，目光仿佛黏在了那两个人离开的方向：“那是周舟的家人吗？真帅啊！”

　　佟哲也纳闷：“不知道啊，没听周舟说过他有熟悉到这种地步的亲戚呢？”

　　出了酒店往前走二百米就有公交车站，2路公交车坐八站地就直达周舟家的小区。看到公交站牌的时候周舟还有点诧异：“坐公交车？”

　　陈清意的目光从手机导航中挪开，反问道：“不然呢大少爷？我喝酒了，没开车过来。”

　　他刚来明市不过半年，对这边的路还不那么熟悉。市中心常来，公司里有应酬年会都会选在这边，但周舟家的那片老小区却不常去，完全和他平时上下班的通勤线路是两个方向。

　　周舟皱眉，很明显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别这么叫我啊。”

　　陈清意沉默了片刻。

　　这个时间卡的好，既是悲惨高中生放学的点，也是职场应酬人结束第一场准备转战的时间，因此这会路上车并不少，甚至还隐隐有点要堵车的趋势。接连过了好几趟公交车，都没有2路的身影。明市的公交车是绿黄配色，周舟眯起眼，在一片闪烁的车灯里看不见他要找的目标。

　　“周舟，”陈清意拍了拍他，突然开口：“要是我没来，你准备怎么应对？”

　　周舟扭过头，陈清意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一丝忸怩和害羞。

　　这神色在周舟脸上并不常见，因此陈清意饶有兴致的端详了一会儿，察觉到对方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深，大有漆黑夜色压不住的态势，这才移开了目光。

　　“这个方法太丢脸了，你还是别听了。哎呀，反正你不来我也有机会脱身的。”

　　陈清意继续循循善诱：“说说吧，黑猫白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方法不也是这个道理么？”

　　周舟勉为其难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迅速低下头去：“我打算一脚踹他的敏感部位然后趁机躲回去的，那酒吧里头那么乱他哪能找到我........”

　　他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的像只木讷的蚊子，湮没在喧嚣的车流里。

　　盼望许久的2路车就这么缓慢驶来，周舟在陈清意低沉的笑声中跑上公交车，像一只夹着尾巴逃窜的猴儿。

　　他们在最后排坐下。旁边的窗户敞着，有凉风顺着车窗肆意的涌进来，吹乱了陈清意随意散在额前的碎发。但并不要紧，陈清意抬手随便扒拉了一下，他现在的心情意外的愉快，周舟的土方法似乎有魔力。

　　“有点丢脸，但这方法很管用，其实是我们体育老师之前教给女生如何防范色狼的，我就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周舟解释道。

　　“嗯，没想到派上了大用场。”陈清意说。

　　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决定和周舟和盘托出：“其实今天本身想教育你两句的，现在发现没必要。周舟，你是个很聪明的人，你知道怎么救自己，这就说明一个很重要的事。”

　　“什么？”

　　“你的聪明完全可以帮助你走好未来的路，”陈清意思考了一下措辞：“Carina跟我说，在教育问题上，很多事情要靠他们自己去领悟，你将来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问题，高考只是眼前的一个。但我相信你的聪明足够你去解决他们。所以我要和你说句抱歉。”

　　周舟听的有些茫然：“为什么要道歉？”

　　陈清意在黑暗中眨眨眼，耳畔是电子报站声。明市的公交车报站总是很罗嗦，最后一句又喜欢用“欢迎您来到明市”收尾。在这句话的结尾里，陈清意说：“我的手伸得太长，并且质疑了你的能力，所以要道歉。不过我是第一回给人当老师，你也多包容点吧。”

　　周舟活这么大，头一次接收到一个教师角色的道歉。懵然状态里，周舟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你也没质疑我啊？”

　　陈清意侧过脸，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没说出来而已。”

　　大概是受到变道轿车的影响，公交车离开站点的时候被狠狠别了一下。司机是个暴脾气，推开车窗就骂了两句。明市方言骂人别有一番味道，这个时间了，车厢里没多少乘客，司机的叫骂声从车头传到车尾，周舟闻言笑了两声。

　　陈清意对于明市方言的熟悉程度并不高，他的生活里很少能接触到说方言的人，英语和普通话就足够了。因此他难得愣了一下，陈老师碰到了他人生中第一个需要向学生请教的问题：“他们在说什么？”

　　周舟的翻译通俗易懂：“你他妈的妈死了上赶着投胎去吗把车开成这龟孙样子不如把驾照烧了喂猪，猪都嫌吃了你的纸板板降低智商。”

　　“啪”的一下，陈清意的手在周舟后脑壳来了个不轻不重的警告：“不许说脏话。”

　　周舟揉着脑袋，委屈巴巴的瞪向陈清意，像只倔强的小鹿：“不是你让我翻译的吗？”

　　陈清意沉默了一下，无话可说。最终他抬手在周舟脑袋上揉了揉，以表安慰。

　　周舟的骨子里沾着点好了伤疤忘了疼。公交车又重新启动，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好奇地转头问道：“陈老师，现在听不懂明市方言的明市人已经很少了哎。你为什么会听不懂？”

　　“我不是明市人，出国前我一直都住在安城。”陈清意淡淡道。

　　安城是南方的旅游热门城市，周舟上初中的时候有游学活动，当时就去的那里。安城自然景色优美，人文底蕴也好，又在近几年跻身国内一线城市，从居住舒适度来看比明市好不少。周舟实在不明白，陈清意为什么会跑到这边来。

　　“原来是这样，”周舟又问：“怎么会想来这边啊？”

　　陈清意垂下头，反问他：“你在做人口普查么，周舟？老家那边没有亲戚了，正好明市这边有发展机遇就过来了。”

　　他这个回答其实很轻描淡写，但周舟还是从中捕捉出了一丝异样。没有亲戚了？那父母呢，父母难道也算在“没有”的亲戚里？

　　直觉让他还想继续往下问去，社交礼貌却让他刹住脚步。周舟不再继续追问，只点点头说：“挺好的，明市也挺好。”

　　陈清意听到了，他嗯了一声算作肯定的回答，只不过声音太低了，被尖锐的喇叭声吞没，周舟只依稀听到了个尾音，他甚至不敢肯定这是陈清意的回答。

　　一直到从公交车上下来，周舟都敏感的觉得陈清意似乎兴致不高。最后的那个关于地域的话题像触碰到了他哪个禁区，闭合上了所有关于陈清意的开关，叫他们似乎近了点的距离又变的疏远起来。

　　周舟在单元楼下仰起脸，冷风从露出来的衣领外倒灌进去，排山倒海的。

　　陈清意伸手，拉了拉他的衣领：“以后出门可以带个围脖，防风。”

　　三月的明市正是倒春寒盛行的季节，周舟这种在高三连轴转的学生最怕生病。人体在疲惫状态下本身就容易出问题，尤其是换季的气温还在作祟，冬春之交的时候最容易感冒低烧，那是最难受的。

　　周舟嗯了一声，算是记下来了。

　　老旧单元楼的路灯还是感应灯，周舟爬楼梯喜欢拖着步子走，陈清意又穿的马丁靴，楼道里的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声暗一下又亮一下。灯光的变换闹得周舟眼睛有点难受，站在家门口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揉眼睛。

　　陈清意没进家门，他看周舟揉眼睛的样子皱了皱眉：“别......”

　　他还没说完，就被周舟打断：“别揉，对眼睛不好。是这句话吧，我妈经常隔着太平洋在手机里这么训我。”

　　陈清意能想象出这个画面，林蔚平时对带的学生也会这么说，她是个过分逾越的教授，对学生的关心快赶上学生的亲父母了。

　　往日里陈清意会觉得是性格外加她有许多华人学生使然，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填补愧疚，他想。

　　于是陈清意勾起唇角，笑了。

　　周舟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这就对了嘛，陈老师，咱们人呢还是要多笑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你有点情绪低落，但是你看你笑起来多帅啊，一下就感觉又年轻了几岁！”

　　今年不满三十的陈清意难以置信：“你说我老？”

　　要知道他这个年纪在公司里几乎遍地是哥姐，应酬的时候人家都要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年轻人。这个跟工作能力无关，单纯是年龄上的差异。

　　他转念又一想，算了，自己天天拿老年人的教育心态面对周舟这个没成年的小屁孩，他这么想也有道理。

　　周舟赶紧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陈老师您本身就很帅，笑起来的时候又给您英俊的面容增色几分，您.......”

　　陈清意摆摆手，打断周舟的阿谀奉承：“行了，别贫嘴了，赶紧进去吧。”

　　周舟打开防盗门，对着陈清意挥挥手：“那......陈老师晚安，月考成绩发下来我会第一时间给你看的。”

　　他重新关上门。

　　陈清意站在阴影里，关门的一瞬间他轻轻说了句“晚安周舟”。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四个字有多么温柔，只在意防盗门咯吱的声响盖过了他的话，心里那点紧张感烟消云散，陈清意长长的舒了口气。

　　“周舟，”他有点无奈地摇头：“你家门真的该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