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谋相爱》不敢吐泡泡

15、等我

　　从顾喻住的地方出去之后，方柯一个人走在空阔的大街上，眼眶有些发红。他知道自己找的理由很不像样，但是因为那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而一片空白的大脑已经不允许他做更多思考，只好找了个过于蹩脚的借口，逃离了那个空间。

　　顾喻要出国了。方柯心想。这个念头像是老式时钟的钟摆一样，一下一下，缓慢而沉重地敲击着他的心。他想起那天晚上顾喻亮着的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竟然像极了一个无声的征兆，终于在这一刻刺穿了他长久以来的一厢情愿，不管不顾地将事情推向一个未知的节点。

　　同样让方柯难以接受的是，顾喻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打算。他期待着，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两个人的关系多少会有一些改变。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顾喻的生活中占据多么重要的位置，可是现在看来，难道在对方心中，自己连一个普通朋友都算不上？陈弋江的话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在他的心上，让他开始认清，自己和顾喻的世界，本就是格格不入的。

　　方柯深深呼出一口气，沉重的心情却并未因为这个动作轻松一些。

　　他沿着街道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直到走得有些累了，便在路旁蹲了下来。在不知不觉中，S市的春天已经到来了。道路两侧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在寂静的天光下，像是不断向前蔓延着的晚霞，枝叶在风中摇曳着发出簌簌的声响。方柯抬眼去看，却只在温暖明媚的春日中感受到了无边的落寞，他的心已经越过漫长的季节，只剩下零落的枯枝作响。

　　他想起今天早些时候顾喻给他处理伤口时认真而专注的神情，感到胸膛里的一颗心有些发涨，紧随其后的，便是一种怅然若失的情绪，像海水般没过他的身体。

　　方柯捻起一片掉落在草地上的花瓣，轻薄的花瓣沾染了些许泥土，看上去仍是那么鲜艳明亮，他静静看了片刻，又把花瓣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也不知蹲了多久，直到腿都有些发麻了，他便站了起来，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或许是一天之内发生了太多事情，此刻的大脑好像突然宕机了，什么都无法思考，于是身体便只是依照惯性，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

　　就这样又走了十几分钟，方柯走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酒吧门口。上一次来这里时，还是大一的时候和室友们结伴来的。他抬眼看了看门口的招牌，夜幕尚未降临，酒吧外面的霓虹灯却已经先一步亮起，只是在微暗的天光中看得很不分明，稀薄得像是一层彩色的雾气。

　　方柯站在那看了一会儿，便迈步走了进去。

　　由于还没到时间，酒吧里的人很少，因此难得的十分安静。方柯此时挎着背包，感觉自己像极了从学校里逃课出来喝酒的学生，于是很是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他一路穿过酒吧的中央，找了个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从琳琅满目的酒单中随意点了杯酒。其实方柯并不喜欢喝酒，对于酒精可以带来创作灵感的说法也是将信将疑。但是他现在病急乱投医，只想让酒精赶快麻醉自己的大脑，如果能顺带着让自己的心也镇静下来就更好了。

　　端着托盘的侍应生很快将一杯酒平稳地放在了方柯面前的桌子上。他打量了两眼这个稚气未脱的学生，而后便很快收回了目光——他在这里工作半年，见过太多这种来酒吧买醉的客人，方柯除了长得好看些，也没什么特别。

　　方柯说了声“谢谢”，便端起那个盛着棕色液体的玻璃杯，将冰凉的液体送入口中。他饮下一大口酒，随着吞咽的动作，喉中的凉意在一瞬间消失殆尽，剩下的，是一种灼烧般的痛感，从他的口中，一直蔓延到胃里，似乎五脏六腑都因为酒精而燃烧起来。

　　只是看着名字做出了选择，没想到点了一杯这么烈的酒。方柯放下手里的杯子，不由得皱了皱眉。可是心里的难过却好像真的消退不少，大概是生理上感受太过强烈，稍稍麻痹了悲伤的情绪。

　　酒吧里放着忧伤的抒情曲，方柯忽略胃部涌起的些许不适，只是一口又一口地喝着杯子里的酒。就这样过了一会儿，杯中的酒便已经见底了，他神思不甚清明地靠在卡座的靠背上，用力地闭了闭眼。

　　原来我这么喜欢他。再次睁开眼睛时，方柯茫然地盯着眼前一点，有些无措地想。那些不知道从何时起在他心底扎根的朦胧的情愫，历经了几次季节的交替，不断抽枝成长，当想要拔除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我也不想拔除，方柯心想。太疼了，他也舍不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原本只是想看看时间，却没想到亮起的屏幕上，显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号码静静躺在上面，方柯思索片刻，还是拨了一个电话回去。

　　接通的提示音响起后不久，电话那端就传来顾喻的声音，对方的语速很快，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急切。

　　“你在哪儿？我现在去找你。”

　　方柯有些喝醉了，但好歹还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想了想，还是不想让顾喻看到自己这幅狼狈的样子，于是沉默着没有出声。

　　电话那头，顾喻似乎叹了口气，他像是实在没有办法了一般，只对着方柯重复道“把地址给我”，而后又道“我有话跟你说”。

　　方柯被最后那几个字惊醒了，连带着醉意都散了几分。他犹豫片刻，报出了酒吧所在的位置。在电话挂断前，顾喻又一次嘱咐道：“待在原地别动，等我。”方柯伤心之余觉得有些好笑，自己难道是什么爱随便乱跑的小孩子么。

　　顾喻说有话要说，方柯却不敢想对方要对自己说的会是什么话。难不成顾喻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那点心思？算了，他破罐子破摔地想，发现就发现吧，眼下的情形，总归也不会更糟糕了。

　　他端起那个空了的玻璃杯看了一眼，又招了招手示意侍应生过来点单，那张罗列着各色鸡尾酒的酒单再一次被递到他面前，他觉得有些头晕，便还是点了先前喝的那一种。

　　烈一点也没什么不好，方柯想着，自己今天总归是不能清醒着了。

　　感觉到有人靠近，方柯以为是自己的酒到了，没想到一抬头，却看到一张陌生的脸孔。来人穿着一件灰色连帽卫衣，模样看上去有些青涩，在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男生马上露出了一个惊喜的笑容。

　　“你是方柯学长吧？”

　　方柯盯着那人的脸看了片刻，确定自己没有因为喝酒而失去记忆。对方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惑，开口解释起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美术学院大一的学生，之前我们还一起出去写过生，你还把画具借给我了。”

　　在自己的记忆废墟里翻翻找找，方柯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人。

　　“学长，你怎么一个人来喝酒啊？我陪你一起喝吧。”男生放下背包，在方柯对面的座位上坐下，这样说道。

　　方柯实在没有兴致应付对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任由那人动作着。

　　“不过，你好像也是一个人吧？”酒精的作用渐渐开始显现，几秒钟后，方柯才觉出男生话中的疏漏，于是反问了对方。

　　“我不是来喝酒的。”男生坐在桌子前，眼神直视方柯，“我在这家酒吧打工。”

　　“哦。”方柯点了点头，“那你现在不用上班吗？”

　　“离交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来得及。”

　　“学长，我很喜欢你的画。”酒吧昏黄的灯光下，对面的男生打量着方柯的脸，突然有些没头脑地冒出这样一句话。

　　“你的风格很特别，”没有得到方柯的回应，对面的人接着说，“明明没有用多么复杂的绘画技法，但作品却精确而不失含蓄，每一笔留白都恰到好处，让人印象深刻。”

　　“谢谢，”方柯说完，又突然有些不确定起来，“这是对我的夸奖吧？”

　　“是啊。”男生大概觉得方柯这个样子很有意思，他笑了一下，然后说，“当然是。”

　　侍应生在这个时候把一杯酒放到了台面上，方柯拿过那个玻璃杯，晃了晃里面的冰球，抬眼的瞬间，却发现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喝这个吧，”在方柯拿起手里的杯子，准备喝第一口酒之前。那个男生突然又折返回来，将一杯蓝色液体放在方柯面前。

　　“这个不容易喝醉。”来人这样解释道。

　　方柯愤愤地看了那人一眼，心想你懂什么，我今天就是要喝醉才好。他不情不愿地晃了晃杯子里的液体，却没有要喝的打算。

　　男生注意到他动作里的一丝犹豫，开口道：“学长，你是怕这酒有问题吗？”

　　“……有点。”

　　两人一时无话，方柯失去了唯一的乐趣，只好泄了气地趴在桌上，样子颇为生无可恋。

　　“看你的表情，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男生垂眼看了看方柯的表情，忍不住问道。

　　“嗯。”方柯闷声回应，“失恋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三个字一出口，他的心里反而稍稍轻松了一些，就好像那些他平时羞于承认的东西，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下，突然变成可以宣之于口的事情。方柯将它们大大方方地袒露出来，他还是感觉疼，可是却可以疼得心安理得一些。

　　“表白被拒绝了？”

　　“没有。”他从圈起的手臂中抬起头来，“我还没有跟他表白。”

　　“那是……”男生还在组织着语言，却发现方柯突然坐直了身体，刚刚还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人此时眼中缀着细碎的光点，和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对了，方柯想道，可是我还没有向顾喻表白呢。心中像是有一条温暖的溪流穿过，方柯在这个念头出现的下一秒就振作了精神，他感觉胸中的一颗心脏正怦然作响，整个人既兴奋又忐忑。

　　不管怎么样，我也要向他表明心迹才行。方柯心想，我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明确了这一点，他突然觉得自己一刻也不能等待了，恨不能马上跑到顾喻家里对他说出那几个字。可是想到自己在电话里答应了顾喻的事情，他又只好有些无奈地坐在原地，等待着对方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