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冰》归梨

3、缠冰

　　午休时间，阳光透过咖啡厅落地窗，金灿灿的，宛如置身南法海岸。

　　细细切切的聊天声中，客人们品尝着午餐。突然“啪”地一声巨响，惊得所有人扭头望去。

　　周洛雅秀眉竖起，眸子里是熊熊的怒火，她拍着桌子从椅子上站起，高挑的身影在窗边尤为显眼：“那男的真是那么和你说的？简直岂有此理！”

　　感受到咖啡厅里众人八卦的视线像聚光灯般打过来，苏易急忙伸手把洛雅拉下椅子。“小雅，我没事，你别激动。”

　　半晌，等大家目光散去，她才努了努嘴，闷闷不乐道：“我就是觉得丢脸丢到家了，其实也不怪别人。”

　　现在回想起来，那男人说得挺对的。她就是个想法奇奇怪怪的人，对于她的朋友来说尚且能算好笑有趣，但对于陌生人而言，她的行为只能让人感到无聊和讨厌吧。

　　洛雅气冲冲地坐下，看着苏易一脸自我唾弃的模样，举着叉子痛骂：“是那男人没涵养好吧，长得帅有什么用，这种人肯定会孤独终老！“

　　吃一口甜甜的提拉米苏，她又拍了拍苏易的肩膀：“易易你不用觉得丢脸，反正就是个陌生人，你当作没发生过好了。这周末我们去hope玩，想要什么样的帅哥都有。“

　　听完洛雅的话，苏易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对啊，反正是个陌生人，又没什么瓜葛，要是下次再碰到，她就离得远远的，惹不起她总躲得起吧。

　　想通以后，苏易整个人恢复了神采，她拿起桌上的刀叉，切下一块抹茶慕斯蛋糕放进嘴里，鼓着粉扑扑的脸蛋兴奋地说：“对，幸好他只是个陌生人，这么想我心情好多了！“

　　开开心心吃完午餐，两人便起身离开咖啡厅。洛雅的公司在另一个方向，道过别后，苏易鼻间哼着小曲往公司走。

　　街道两旁高楼林立，写字楼的玻璃反射出晃眼的白色光芒，阳光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在地面投出形状如云的阴影。

　　快要走到红绿灯十字路口时，苏易猛地顿住脚步，迅速用卫衣领子捂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水灵灵的眼睛，小心地张望两下，确定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才松了口气，放心地挪过脚步。

　　接连两次在附近遇上他，说明他不是在附近上班就是在附近居住，为了挽救她所剩无几的自尊，减少不必要的尴尬，她还是小心一点比较好。

　　苏易发呆地站在斑马线旁等红绿灯，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她回过神来，从卫衣兜里掏出手机。

　　“易易，第一批贺卡我设计好了，你下午过来看看吧？“是思齐发的工作消息。

　　简单回复了个“好“，她又收回手机继续发呆。

　　思绪漂浮，她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很无聊，上一段感情，李焕泽也经常嫌弃她脑子粗线浪漫过敏不会谈恋爱。

　　去年情人节，他们才恋爱不久，他在大街上送她99朵玫瑰花，她当着路人的面，激动地接过，一手抹泪一手举起花束当作奖杯，然后情绪投入地表演奥斯卡获奖感言，引得路人纷纷鼓掌。

　　她笑得开心，转过头才发现李焕泽表情尴尬一副不想认识她的样子。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当面送过花给她。

　　她总是这样，做事全凭一时兴起，以为别人会欣赏，却不知道别人可能把自己当白痴，就像昨晚一样。

　　想到昨晚，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丢脸了，实在是太丢脸了！让她快点忘记这段记忆吧！她再也不会不自量力去搭讪帅哥了！

　　绿灯亮起，生怕又遇上那个男人，她脚步飞快地走回公司。

　　*

　　下午两点。办公间窗外阳光普照，各式各样的现代风格建筑在阳光下泛着迷人的蓝。

　　和思齐约好两点看图，时间到了，苏易拿着本子和笔便起身往设计部走去。

　　浅色的木地板看起来柔和舒适，苏易迈着轻盈欢快的步子溜达到设计部门口，还没进门，就好像听到一道最近在哪听过的男人声音。

　　“季洋，向下合并图层的快捷键是哪两个来着？”
　　“Command+E。”

　　男人的声线低哑，念英文时发音很标准，尾音略微拖曳，显得有些随意散漫，像那种从小泡在国外长大的华人。

　　苏易下意识地收住脚步，皱了皱眉头，这个声音，是在哪里听过呢。
　　想不起来，她干脆两手扒着墙，小心地探出头来张望。

　　男人两腿交叠，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椅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熟练地摁着键盘，另一只手划着鼠标快速移动，操作如行云流水，十分流畅。

　　视线往上，是男人性感成熟的喉结。苏易一直很喜欢这种形状清晰的喉结，看上去自带禁欲感。

　　再往上，是男人肤色冷白的侧脸。轮廓具有种高低有致的骨感美，精致协调，五官冷艳又凛冽，清冷得宛如天山雪莲。唇色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看清那人的脸，苏易身子哆嗦得差点没站稳掉在地上。

　　这……这不是那个她搭讪了两次都失败的男人吗，他居然是她们公司新来的设计师？！

　　苏易瞪大双眼，嘴张得能塞下鸭蛋，整个人都石化在原地。

　　被一个人颜面扫地后，原本庆幸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却发现这个人将是你朝夕相处的同事是种什么感觉？此时她的心情只能用五雷轰顶来形容。

　　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剥夺我的写作天赋还不够，还要把这个伤害我幼小心灵的人塞进公司，而且，还刚好是他拒绝她后的第二天！

　　苏易欲哭无泪地靠着墙，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用看也知道是思齐。她转回头悄悄往里面望去，果然是思齐在拿着手机发消息催她。

　　“哎呀，苏易怎么还不过来。”思齐的脖子上挂着个耳机，低下头打字，嘴里嚼着口香糖嘟囔着。

　　等得无聊，他便把头凑到季洋的电脑屏幕前，长长的刘海盖住眼睛，皱眉看了好久才疑惑道：“哎，季洋，一张贺卡你设计这么多页纸干嘛呢？”

　　季洋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抬都没抬一下。“这是机关贺卡，打开里面的内容会翻折。”

　　机关贺卡，顾名思义就是打开会有机关的贺卡，相较于普通贺卡趣味性很强，这两年Lisa一直想让他们设计出来，但是设计机关贺卡需要很强的空间思维能力和打印知识，所以他们一直没做成。

　　思齐听完，两眼崇拜道：“哇，原来你不仅是偶像派，还是实力派，怪不得你来了Lisa那么高兴。”

　　他用手肘撞了撞季洋的胳膊，“你要是和苏易一起合作项目，我敢说我们公司的贺卡销量又要创新记录了！”

　　季洋看起来并没什么兴趣，思齐却仍然滔滔不绝地讲着：“苏易是我们公司的金牌写手，只要是她写的贺卡就没有不卖爆的，待会她要过来，你们见了面一定会很高兴。”

　　苏易在外面听得直想打人，这个陈思齐真是没话找话，还见面会高兴呢，会发疯还差不多。

　　不行，这样赖下去也不是办法，她决定进行一场自我拯救。

　　拿定主意，她一溜烟地跑回办公室，扶着门，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小……小枫，你……你为万圣节准备的服装呢，借我一用……”

　　昨晚才被那男人嫌弃，最近绝对不能让他看见自己！只要不看到自己，兴许过一两个月，他就会忘记她的模样和她做过的事情。

　　这个计划真是太完美了，她只要不露脸一个月就好，到时候没准还能重新树立她的形象，让他对她产生好感呢。苏易美滋滋地沉浸在幻想中。

　　小枫从电脑显示器后探出头来，扶了扶黑框眼镜，神色有些疑惑：“你今天要穿吗，呃，不是还没到万圣节吗？”

　　苏易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问题她没法解释，解释就意味着要让她们知道自己在大街上搭讪帅哥惨遭拒绝，这群办公室的人精肯定会毫无同情心地嘲笑她，让她本已千疮百孔的心灵再被狠狠鞭笞几下。

　　“那不重要，你就借我吧！”

　　从卫生间换完衣服出来，离约定和思齐见面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苏易对着镜子调整好面具的位置，便急匆匆往设计部办公室赶去。

　　才刚进门，苏易就被一声巨大的惊呼声给定住了脚步。

　　“卧槽，哪里来的妖怪？！”

　　思齐看着门口进来的绿头妖怪，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苏易披着一身纯黑色披风，从脖子到脚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头上则盖了个绿脸黑纹面具，只露出双圆溜溜的眼睛，模样看起来又瘆人又搞笑。

　　“是我啊，我是苏易。”
　　她故意压低嗓子，道明自己的身份。

　　一秒，两秒，只见思齐的嘴角逐渐咧开，然后爆发出如雷般的笑声：“哈哈哈哈你怎么穿成这副鬼样子，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我感冒了，怕冷行不行？”
　　穿着奇装异服的苏易这时候才感觉到有些尴尬，嘴硬地找了个借口辩驳道。

　　思齐笑得东倒西歪，他忍俊不禁地拍拍季洋的肩膀，示意他看，“季洋，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苏易，怎么样，这奇葩劲儿是不是看起来就像个金牌写手？”

　　闻言，苏易瞬时就紧张起来，他应该不会认出她来吧？她都裹得这么严严实实了。

　　季洋掀了掀眼皮，视线漫不经心地望过来，半晌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好像有些眼熟。”

　　苏易一听瞬间慌了，连连摆手否认道：“没有没有，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咱们绝对是第一次见。”

　　“也是。”
　　季洋眼尾似笑非笑的，没再说话，转过头继续操作鼠标投入工作。

　　感受到男人的注意力终于从自己身上消失，苏易松了口气，走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思齐身旁，抬手给他脑门来了记爆栗：“有什么好笑的，不是要看贺卡设计稿吗？”

　　思齐捂住嘴憋着笑，还是控制不住地发出“呜呜”的笑声，他转向屏幕，抖着手指握住鼠标：“对，对。”

　　屏幕上变换着一张张秋日元素满满的贺卡图，桂花、石榴、柿子，色彩绚丽而有质感，线条简约又柔和。

　　苏易和思齐是老搭档了，彼此都了解对方的关注点和审美，加上前期交流过大致的画面效果，所以没挑出什么毛病。

　　她边看边点头夸赞道，“你的审美我放心，我没意见了，发给Lisa审核吧。”

　　处理完工作的事情正要转身离开，却被思齐叫住脚步，“易易，你先别走，你还没和季洋互相认识一下呢。”

　　思齐笑嘻嘻地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来，两手抓住苏易的面具往上提：“这面具多么阻碍同事间的友好交流啊，快摘下来。”

　　苏易人都给吓傻了，死死护住面具不让思齐拔开：“不要，你别扒拉我！我，我不想认识他！”

　　玻璃门映衬出两人关系熟稔的模样，两人闹闹腾腾，一时之间办公室里充斥着嘈杂的人声。

　　也许是嫌吵，季洋懒懒地收回握住鼠标的手，用手支着头，稍抬眼皮，看着门口旁边两个纠缠打闹的幼稚鬼。

　　思齐见她死活不肯露脸，正想作罢放她离开，却听见季洋的声音传来。

　　“让她回去吧，那身衣服我怕看久了晚上做噩梦。”

　　他说得很慢，低哑的声线自带一种慵懒轻蔑的腔调。

　　全场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虽然苏易大大咧咧的，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所以谁都没想到季洋会这么直接不留情面地嘲讽她。

　　苏易也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原地。

　　为什么，她就连不露脸也会让他讨厌，他就这么不喜欢她吗？

　　躲在面具后的苏易垂下头咬着嘴唇，但还是控制不住地觉得难堪，转身跑开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