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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唱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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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铭,你哥怎么还没过来?不是让你去叫了嘛?”
姜淑龄前脚送客人离开,后脚回来问,季暮今天出来的速度着实慢,送人出去时就忍不住想,何先生这次过来没见着季闻言,恐怕还得来。她走回里屋,坐下端茶看见季暮和望舒一前一后往这边走,揶揄感慨,“你再晚一会儿过来,你小舅也该走了。”
这是嫌他走得慢了。
季暮走过去坐下,轻描淡写地说:“不至于。我小舅哪回来不住个十天半月。”他看向姜淑龄问,“妈,你让人出去给他买外边做现成的煎饼了嘛?不赶紧让人去买一会儿卖没了。”
姜淑龄让他一句话噎死,忍不住白他一眼。而后周望舒坐到季暮旁边,听见她说:“望舒,周愚说你上火了,怎么样,好点了吗?”
周望舒微微点头,“好多了。”
姜淑龄说:“北平天干,上火也正常,况且你才刚过来没多久,可能对天气还不太适应,实在降不下来火我让人出去给你买两副清火药。”
虽知姜姜淑龄是好心,可整天被人这么事无巨细的关照也会让人感觉不适。周望舒拒绝道:“不用了,已经快好了。”
这俩人一问一答,完全无视季暮的存在,季少爷觉得自己这会儿特别没存在感,偷溜出去也不会有人发现。
季暮插着俩人说话的空隙在屋里扫了一眼,问:“妈,我小舅呢?不是说已经到家了吗,人呢?真走啦?”
姜淑龄想起这个就来气,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阴阳怪气地说:“你还知道你小舅来了呢?真在这等你,黄花菜都凉了。”
季暮“怯”了一声,黄花菜本来就是凉的。
姜淑龄不愿意理他,胖丫头过来收拾客人用过的茶具,季暮换个人问:“雁栖,刚才谁来了?还有我小舅人呢?”
雁栖侧脸看一眼姜淑龄,见她没开口的意思,说:“刚才何先生过来了,说想见老爷,舅老爷和周叔去东院放行李了,还住老爷和太太院。”
胖丫头没读过书,从小跟在姜淑龄身边长大,跟家里年纪稍长的佣人学的张口就是满清遗留下来的老旧称呼。季暮从前试图给她掰过来称呼,结果折腾俩月徒劳无功,这丫头三两句话就能回到原点,后来季暮干脆放弃了。
季暮又问,“哪个何先生?”
胖丫头摇头,哪个何先生雁栖哪儿知道,这话问一个没读过书,平时又不爱出门的丫头不是强人所难嘛!
姜淑龄白他,没好气的道:“还能哪个何先生,北平办事处那个呗,也不知道来家里找你爸干啥,准没好事。”
多事之春,哪来的好事。
‘好事’两个字说完,大门口就浩浩荡荡走过一批人,距离太远,看不清人,只能知道一群人都穿着黑衣服。
姜淑龄看着门口问:“外边又干嘛呢?这么吵?”
季忻翻白眼,“还能干嘛,闹事呗,这个月又开始折腾起来了。”季家这个不省油的灯,一碰见外边闹事,格外省油,省油的同时还能嫌弃别人两句。
姜淑龄闻言看向季暮,后者像聋了一样没有反应。她就怕季暮跟着一块冲出去惹事,季暮没反应反倒更好。
周望舒听见外边的动静往后缩了下,凳子脚摩擦地面‘吱拗’一声响。月亮怯生生地看着大门口说:“叙哥,我们要不要出去看看啊,别在闹到家里来。”
小南蛮子自己就挺怕的,这时候还要想着别人。
季暮早已习惯,见怪不怪地说:“没事,不会闯进咱们家来的,那群学生的气不在我们身上,要折腾也得折腾到警察局门口。”
半年多前,季大少爷就是其中一员,所以他清楚学生气的是什么。
但后来他折腾累了,也看清楚这些官僚主义军阀掌权者的嘴脸,慢慢就折腾不动了。没人知道季少爷半夜睡不着觉,一坐就是几个时,满脑子都是这件事,在姜淑龄眼里,只觉得季暮是长大了,懂事了。
周叔帮姜旭把行李送回东院回来,寻着外边的动静让人关上大门,眼不见心不烦。
姜淑龄走到电话旁给季闻言打电话。周叔过来跟季暮说:“少爷,今早严少爷打电话来了,问报社门前的炮仗是不是你放的?说报社门口贴了大字报,要严惩。傅少爷抢走他的电话说让你最近别去报社了,不管是不是你放的,都先别过去,他们这几天也不去。”
“报社门口谁放的炮仗关我什么事?”季少爷手里攥着怀表耍无赖。和周望舒对视一眼后,睁眼说瞎话,“不信你问大愚,我昨天一整天都没出去,睡得也早。”
“嗯,”周瑜也瞎,“没出去,我昨天睡得也早。”
“不是你们放的就行。”周叔感慨:“家里早就没炮仗了,年都过完了去哪儿找这玩意。”
季暮搭腔,“就是。”让他更加确认自己的想法。
姜淑龄对着电话嘱咐几句,撂下听筒后看了一眼季暮,走过去小声问周叔,“墙上的铁网都弄好了吗?”生怕让第三个人听见。
周叔点头,笑着打:“太太放心,今早弄好的,外院院墙一圈都弄了,翻不了墙了。”
姜淑龄松了口气。
月亮耳力好,这俩人说的让他给听见了。他自己听完不说,凑过去问季暮,“叙哥,院墙上装铁丝网干嘛?防贼吗?”
防贼?
季暮没说话。
其他人下意识地看了‘贼’一眼,‘贼’没什么反应,这要是换成其他人说‘防贼’,‘贼’就得炸。
“……防我。”季暮放下手里的怀表,拿起白开水吹吹,温了下嘴。
这俩字简直比白开水还烫嘴,说出来扎心,不说出来更扎心。
小南蛮子绕不过来弯,脑回路绷直,肠子也绷直,直言直语地问:“防你干嘛?”不该继续问的时候非要刨根问底。
季铭想冲过去堵上他的嘴,心说你是不是傻啊,能防他干啥。
季忻看不下去,头一次主动过去搭理人,把周月亮拉到一边好好解释了一番。
小南蛮子听的半信半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季暮,好像在确认季忻跟他说的是这个人似的。
季忻跟他小声道:“你下次问什么的时候过一遍脑子,别什么都直接说,不然我哥生起气来大家一块遭殃。”
这里边最尴尬的莫过于姜淑龄,她那点心思和动作不出半天时间,季暮全知道了。
“我知道你不信,”季忻说:“我大伯屋里一堆报纸,我一会找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全是我哥写的,还有他凑过的热闹。”
季暮揉揉眉心,挤兑那个跟月亮说悄悄话的人,“自己就不聪明,还在这嫌弃别人,季忻你能不能长点脑子?说悄悄话就不能背着人。”季暮没听见他俩说了啥,但是猜到了。
季忻以为自己惹事了,转头往外跑,晌午一到午饭都忘了吃。
月亮愣在原地,见季暮走过来,说:“那二傻子的话听一半就得了,也就一半的可信度。另一半要是信了你也是个傻子。”
傻子愣愣看着他,哑巴了。
中午季东熙没回来,饭桌上空出来两个座。另一个是主位上的季东升,季东升今天去天津了,一大早就跟姜淑龄说中午不在家吃,晚上肯定回来,家里也没做他俩的饭。
姜旭胃口不佳,中午干脆没吃。
季东熙下午喜着一张脸回家回自己屋,再出来脸色就变了,上午说的话太多,季暮都忘了要躲人,季闻誉人站在他眼前,他才想起来自己拿了他东西。
季闻誉黑着一张脸问:“我留声机呢?”
季暮装傻,“留声机不是在你自己屋嘛?你跑我这来找什么?”季闻誉屋里的留声机多,大大小小加起来一共有四个,他一个人根本用不了这么多,多出来的是都是买来放着落灰(收藏)的。
“少跟我扯皮。”季闻誉脸色又黑了几分,“除了你,谁会跑我屋去拿东西,谁敢偷我东西。”
“那我哪知道谁敢,”季暮嘴硬,“反正不是我拿的,不信你就在我房间里找找吧,找出来你就拿走。”只要留声机不在他手里,他就能接着狡辩。
“东西要是在你自己屋里你会这么痛快让我翻?”
季闻誉才不信他鬼话,这小子什么脾气什么性格他难道不知道?这混蛋玩意就是典型的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见棺材不落泪。
这混帐不落泪,他能怎么办?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留声机把自己侄子揍一顿!!!更何况季暮现在都二十的人了,他也不能动手。
“你自己说,你把东西藏哪儿去了?”季闻誉好言好语询问。
季暮接着跟他绕,“你怎么知道是我拿的?”
季闻誉说:“谁让你那天跟我借了呢?不是你是谁。”
季暮甩锅,“没准是季铭拿的呢?他跟你一样最喜欢这些东西。”
季闻誉冷笑一声,心里骂他混蛋。
季铭是喜欢这些东西,可季铭敢去他房间拿嘛?整个家里也就季暮能干出来这种事。
“行。”季闻誉被他气得险些吐血,冷着脸道:“我这就去找季铭,要是没在他那我回来扒了你的皮。”
房间门被随手打开,季闻誉走出房间,还没出院,西屋里就传出了昆曲唱片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