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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裁员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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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姐转动着装满黄澄澄啤酒的玻璃杯,突然仰头一饮而尽,赵飞燕以为倩姐会哭,可是看她的表情没有大的波澜,7年了,或许过去太久了吧,久到已经忘了当初是怎样的痛,久到已经麻木,久到始终不肯再打开心门。
舞台上音乐响起,一个男声轻声吟唱那首旋律
叫你一声小宝贝 最亲爱的小宝贝
别人不行就你对说什么我都OK
Honey baby小宝贝 甜蜜包围这一切
幸福逃跑我来追再多累都不疲惫
叫你一声小宝贝 最亲爱的小宝贝
...
倩姐蓦地转头看过去,台上那人看起怎么那么熟悉,只是怎么都无法看清脸,像被马赛克挡住了一样,她双眼失神的看着台上的人,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嘴里喃喃道“萧赞...”。7年前也是这样的夜,这家酒吧,这个舞台上萧赞对着她甜甜的唱小宝贝。
赵飞燕第一次看到倩姐流眼泪,第一次知道她精致外表下不为人知的秘密,她一时间还不能把倩姐在自己心中固有的形象和眼前这个活生生的倩姐联系起来,她一直以为世界上就真的有那么一批人,他们生而富贵、生而美丽、童年幸福、成长顺遂、博学多才、叱咤风云,是造物主从一而终偏爱的人,有着让人无法企及的人生,她觉得她可能只有这辈子多行善举、吃斋念佛才有可能下辈子投胎成那样。她看到倩姐有较好的容貌、博学的智慧、征战商场的才能,以为她的另一半同样完美,事实上原本要成为她另一半的那个人确实也完美,但上天见不得完美的人。倩姐的这个遗憾对于赵飞燕来说不亚于一场心理地震所带来的震撼,她看着眼前的倩姐久久不能平复自己的心情,她很心疼她,却觉得此时任何安慰的语言都会显得苍白,她伸手去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轻声唤着:“倩姐...”。
倩姐回过神来,转头看了一眼赵飞燕,忙用手擦掉脸上的眼泪,挤出一个笑容道:“啊,我没事!”,“喝完这杯我们就回去吧!”倩姐将那一小杯酒倒入口中。
“嗯,好!”。
倩姐又起身道:“我去下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赵飞燕看到她已经整理好了妆容,又是以往那个精致美人。
那晚回到家,赵飞燕内心很平静,她理解了倩姐为什么能一个人撑起两家公司,她要帮他实现愿望,也理解了倩姐为什么效仿曾经的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既然不能阻止相遇,那就阻止发生爱情,或许如果能重来,她会先择不入职那家公司、不去认识萧赞,最不济也会遵循公司规定,不发生办公室恋情,因为她想要萧赞还活着,哪怕他们从来不曾相遇,至少他可以活在世上的某一个角落,做着喜欢的事,为着梦想奋斗。
当人沉浸在工作中的时候总是会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打工人如果按照假期来算的话,一年就是七个假期,元旦-春节-清明-五一-端午-中秋-国庆,挨个过完了一年也就结束了。无论学业有没有完成,恋爱有没有谈上,梦想有没有实现,疫情有没有结束,都让你再长一岁。2022年已经是疫情蔓延的第三个年头了,也是赵飞燕来到倩姐公司的第二年,记得刚入职的那阵儿还有点经济复苏的迹象,法务和猎头的业务量都有所增加,对应的就需要补充更多的员工,那段时间公司进进出出的有不少求职者。然而接下来疫情在全球各地此起彼伏的爆发,3月中旬深圳迎来首次全市禁足一周,以区域为单位的封闭式管理更是没停过,4月初开始上海也迎来了长达两个月之久的全市封城,后来是西藏,黑龙江,河南等。从2021年下半年开始,国内的一二线互联网公司开始大规模裁员,有的甚至开展第二轮裁员,到2022年全球闻名的互联网公司也陆陆续续大规模的裁员。人人笼罩在裁员潮的阴影下,人人自危,许多原本有跳槽想法的人不得不将计划一再搁浅,人才市场上的求职者增加了,职位却紧俏了,用人单位偶尔发出的那么一两个需求岗位的要求也是一再拔高。公司的猎头服务业务大幅缩减,就连法务业务也是捉襟见肘。
9月又一个丰收的季节,不知道为什么,在赵飞燕的印象中秋天收获的永远是失望而不是果实,上上个秋天关掉了瑜伽馆,上上上上上个秋天失去了外婆。
周一,赵飞燕刚打开电脑,看到HR同事发来的一封邮件,打开看到是陆顺风的辞职证明,上面有倩姐的签名和盖章,同事附文计算薪资时的凭证,赵飞燕有点不解,这个时候主动提出辞职恐怕太不明智了,又打开他的业绩记录看了下,上个月确实不太理想,上上个月也不太理想,不过这样的行情下,不是个人能改变得了的。赵飞燕略略感觉有点惋惜,她去茶水间的时候正好碰上陆顺风“陆哥,你怎么这个时候选择辞职呀?今天看到你的辞职证明了。”
“哎,社会的规则就是这么残酷,但凡我能改变我绝不会任由它发生。”陆顺风长叹一口气,丢下一句话转身走远,让赵飞燕听得云里雾里。第二天陆顺风的位置就空了出来,都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一声一路顺风,希望他在找工作的时候能够一路顺风吧。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赵飞燕依次收到朱晓婕、阿霞和一个男同事的辞职证明,上面都有倩姐的签字。
赵飞燕忍不住跑去问朱晓婕,朱晓婕不屑的对她翻一个白眼嘴里吐出一个字“切!”,她又去问阿霞,阿霞直接什么话都不说,当她是空气。
这样频繁而粗暴的人事调整动作不可能不掀起一波浪潮,每天她一走进办公室总能碰见一群同事围成小圈讨论着什么,被她撞见后马上神色慌张地散开,原来每个人都收到了一份述职报告,这个原本只在转正时才会需要的文件,现在重新出现在每一个新老员工手里意味着什么,大家渐渐心知肚明,但赵飞燕没有收到,想必是倩姐特意交代的。办公室的气氛更加凝重了,像高压锅的限压阀排气孔被堵住似的,锅内持续升温的气体无法排除,使锅内的压强像一块巨大而坚不可破的东西挤压着锅内壁,直到使它全身爆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骨干级别的人依次辞职,员工关系部的同事工作就做得这么差劲吗?一个都留不住?乱世之局,岂能独善其身?带着满肚子疑惑,赵飞燕敲开了倩姐办公室的门,“请进!”
“倩姐,怎么猎头部的好几个同事都辞职了呢?陆顺风,朱晓婕,阿霞他们。咱们员工关系部的同事都没有跟他们做下工作吗?”还没走到倩姐跟前她就迫不及待的问。
“是我授意员工关系部去劝退他们的。”倩姐平静的接过赵飞燕的话,眼皮都没转继续忙着自己手上的工作。
赵飞燕惊掉了下巴,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张成O型,眼珠子挣得老大,都快从眼眶里掉下来了。“可是,为什么...”
“陆顺风今年已经36岁了,朱晓婕30岁都过了还没有结婚生子,阿霞跟新来不久的男孩在谈恋爱。”说这话的时候倩姐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在口述主人的口令一般,当然她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过她眼前的屏幕,手指也不断的在键盘上敲着。
“倩姐,就是因为这样,他们就要被裁吗?男人过了35岁,女人过了30岁就不配在职场发光发热了吗?除了年龄他们哪里比别人差了?”赵飞燕很愤慨,她的语气像是在发怒也像是在质问。
倩姐停下手上的工作,看向她“一个23岁的大学毕业生就能做的工作我为什么要用一个36岁的人来做?陆顺风的固定薪资是所有人里最高的,可是他连续几个月都没有交出匹配的成绩,既然和普通人一样,我当然愿意再找个性价比高的来替补。况且看在他以前做过不错成绩的份上,我还给他写了一封推荐信,至于他能不能用得上就看他的造化了。”
赵飞燕站在倩姐桌前,手腕抵着桌延支撑着微微倾斜的身子,她低头看着桌面,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自己过得不尽人意,却也看不得他人疾苦,她抬头又问倩姐“那朱晓婕呢?”
“一个过了30岁未婚未孕的女性,就是颗随时会爆的雷,十月怀胎加上半年起步的产假,公司潜在要付出的成本太高了。”倩姐一如既往平静的说,倩姐怎么可以如此冷漠,她自己也是未婚未孕的女性,她终究会成为她正在开除的人,每一个女人都会面对这些问题,除非已经选择了独身一辈子,赵飞燕甚至怀疑工作中的倩姐和生活里的倩姐完全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
“倩姐,我们都是女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赵飞燕声音不大,像是在陈述某件事实又像是在乞求。
倩姐站起身,情绪变得有些激动了,眼前但凡换成其他人她肯定不会说这么多了吧“飞燕,我开的是公司不是慈善机构,同行们都不愿意用超过35岁的人,也不愿意用30多岁未婚未孕的女性,如果我坚持留下他们,就是选择把所有风险留下,在激烈的商场斗争中必定难以存活,如果公司倒闭了还有更多的人会失业,你懂吗?”
“他们在团队里都是比较优秀的,一下子全都裁掉,部门还能存活吗?”
“你不要再说了!”倩姐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除非是我离开了,否则我的公司离了谁都能活!”因为背对着,她没看到倩姐的表情。
沉默良久,赵飞燕用平静的声音问道“倩姐,我最后问一个问题,规则一定不能改变吗?”
“是!”
“我知道了,我明天会把我的辞职报告提交上来。”赵飞燕很平静的说完正打算转身出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她知道职场对年龄的要求、对性别的限制发展到今天不是哪一个企业管理者促成的,也不是哪一个求职者能左右的,哪怕来一场关于平等的辩论赛,即使辩论者口若悬河、天花乱坠的获得了满堂彩,也改变不了不平等无处不在的事实。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对不平等说不,即使这并改变不了什么。
倩姐飞快转过身急切的说“飞燕,你不用走,你可以例外!”
赵飞燕微微一笑“不,倩姐,谢谢你的好意。我也是过了30岁还未婚未孕,既然规定如此,我可不想做那一粒搅坏一锅粥的老鼠屎,你如果执意偏袒我,迟早会招来下属非议,是不利于管理工作的。”她目光环视一下四周,眼里流露出一丝眷恋“在这里工作两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和你和同事们相处的日子真的很开心。”说完她微笑着闭了一下眼睛像是在回味,而后睁开眼睛看着倩姐“倩姐,抛开工作关系,我其实一直把你当作姐姐、好朋友,你事业有成我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在感情上面我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幸福,错的是命运弄人,而不是办公室恋情,走出来吧!萧赞肯定也是这么期望的!”说完她转身离开。
“飞燕...”倩姐伸出手似乎想要拉住她,但终究停在了半空中,她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余光里赵飞燕已经拉开了门,门关好的一刻她放下手缓缓坐回到椅子上,内心似乎有些触动。
一大早,赵飞燕就把辞职信放在了倩姐桌上,接下来的一整天她都没有再进倩姐办公室,倩姐也好像一整天都没有出来过。快下班了,她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最后看了一眼倩姐的办公室大门,算是做最后的道别,起身搬起东西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