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原旧事》夏可追

6、chapter5

　　01
　　对于顾佳佳和顾南原，男孩子表达喜爱的方式是不太一样的。

　　他们会去轻轻拉顾佳佳的长辫子，会故意把她的铅笔盒抢走让她喊着“还给我！”追着自己满教室跑，也会在顾佳佳出现哭腔但又还没落泪时及时停止恶作剧：“好吧好吧，别哭别哭，给你打一下。”

　　顾佳佳拿回铅笔盒，笑容里带着小小的含蓄的释然与得意。她也不排斥这样适可而止的小游戏。

　　她最多会轻轻地、不痛不痒地拍一下男生的手臂：“你很烦诶！”

　　但是顾南原就不一样了。

　　顾南原一头飒爽头发，哪个男生要是敢拉她的头发，她绝对会摁住那个男孩子，把他的头发薅成一个鸡窝。

　　也有男生在课间故意把她的课本、铅笔盒拿走，站在数米外对她手舞足蹈：“来追我呀略略略~”

　　顾南原知道如果追着他跑，就满足了男生无聊的恶作剧心理。

　　她才不做被动的人。

　　她冲男生冷笑一声，走到男生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他的铅笔盒。

　　男生的脸色一变，一边慢腾腾地挪近一边哀求：“班长班长，别别别！”

　　顾南原笑笑地看着他，用两根手指捏起铅笔盒，抬起手臂——“啪！”铅笔盒应声落地。

　　男生乖乖地双手把书和铅笔盒递到她手上，蹲在地上收拾散了一地的文具：“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

　　顾南原得意地接过书和笔盒，笑着轻哼了一声。

　　一回头，正瞧见顾佳佳一脸讶异地看着自己。

　　那份惊讶让顾南原有了一丝一闪而过的不快。

　　她感受得到，顾佳佳并不是在崇拜自己“直捣黄龙”的机智，而是在传达一种“女孩子怎么能这样”的情绪。

　　那是一种带点困惑不解的，俯视的情绪。

　　顾南原不是第一次接收到她那样的注目礼。

　　不光是对顾南原，对于班上大部分女生，顾佳佳都流露出过这样的“讶异”——女孩子怎么能趴在地上玩泥巴，女孩子怎么可以和男孩子打架，女孩子怎么能穿着裙子上蹿下跳跑得飞快。

　　这样的注视让顾南原感觉不适，更让她难受的是，她隐约觉得自己不应该去在意这样的注视，可是却忍不住在意——这份“不由自主”的在意让她更为不爽。

　　顾南原做了几年班长，性格中外放的部分慢慢地放大，不知不觉中逐渐有了几分“大姐大”的气质。

　　她从不带头欺负人，但是如果有调皮捣蛋的男孩子欺负班上的女生，她往往会“以暴制暴”。

　　男生把虫子藏在女生的铅笔盒里把女孩子吓哭，顾南原就把捣蛋的男孩子抓过来，揪住他的衣服把虫子直接从他领口灌进去，吓得他吱哇乱叫；

　　男生把女生的头绳解开顺走，搞得女孩子披头散发，顾南原就跑了半个校园把他捉住，揪着他的耳朵让他给女生赔礼道歉。

　　小学的男生大多数都还没长个儿，顾南原手长脚长，跑步飞快，灵敏度和武力值都全面压制。

　　好多次，男生无路可逃，跑到男厕所门口叫嚣：“有本事你就跟我进男厕所呀！来呀来呀！”

　　他们料定她再怎么“野蛮”，也不敢进入这个女生的“禁区”。

　　顾南原面不改色，抬头挺胸就要往里走，吓得那个男生摆手求饶：“怕了你了怕了你了！任你处置好吧！”

　　顾南原其实根本不敢进入男厕所。

　　但是她本能地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

　　顾南原哼了一声，用眼神宣告了自己的胜利。

　　她转身大步离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她其实一直偷偷地屏住了呼吸。

　　男厕所门口，可真臭啊！

　　02

　　是学习成绩常年第一的班长，又有“锄强扶弱”的“大姐大”风范，顾南原自然受到了女孩子们的拥护。无论是吃饭、玩耍，她的身边总是围绕着一群女孩子。

　　男生虽然经常被顾南原的“正义铁拳”“惩治”，但由于她向来公私分明，对事不对人。如果有人向她请教不会做的题目，无论那个人学习成绩好坏，她都会耐心细致地解答。所以男生们虽然嘴上作对讨骂，有时候还会故意对她做鬼脸“略略略”后再贱贱地跑远，但其实大家心里对这个班长还是服气的，并没有真的讨厌她。

　　三年级，也是顾南原第一次接触到英文课的时间——虽然，只是形式主义上的接触。

　　春田小学没有专职的英语老师。每周一上午，镇中心小学的英语老师会骑着她的小电驴过来上一节课，下课后立刻飘然而去。

　　没有正式的英文教材。新学期开始时，英语老师还会复印一些材料带到课堂上；但到了学期的中后期，英语课几乎就成了“游戏课”。

　　六年级时，课业收紧，不知道是不是学校的授意，英语老师几乎周周“请假”，原本就名存实亡的英语课直接成了固定的考试课。

　　老师敷衍，学生也不在意，一起摆烂，乐得轻松。

　　反正期末测验不考，小升初招生也不考。

　　说是说三年级“开始学英语”，但是直到小学毕业，顾南原都只学会了把拼音读音的abcdefg改成拗口的英文ABCDEFG，以及一些简单的诸如hello,apple之类的单词。

　　英文语法什么的，听都没听过。

　　直到升入初中，她才搞明白，当时英语老师让她喊的“san 大 pe”原来是“Stand up”。英语老师甚至没有教她这两个单词怎么拼写，只是把她叫去让她跟读了两遍，她只能在作业本上记下了谐音。

　　03

　　四年级上学期，班上来了两名特殊的学生。

　　一个叫许刚丰，皮肤黝黑，又高又壮，看上去已经是中学生的身材。他上学本就比一般人晚了一年，又留了一级，年龄直接就比同班同学大了两岁。

　　“诶你们不知道吧？”这是班级小喇叭顾家睿的经典开场白。

　　顾家睿是顾南原同村的一个男生，但从小就爱和女生一起跳皮筋一起玩。在没上学前，顾南原还曾目睹过他因为哭闹着想要穿姐姐的裙子而被父母责骂的场景。

　　班上和顾南原同村的男生女生各有两个，一开始大家还会约着一起上下学；但是很快，顾南原就感觉到了厌烦。

　　上学放学你等我，我等他，他等她，加上一路上嘻嘻哈哈，严重影响了顾南原的行进速度。聚在一起写作业的时候，他们也总是讲话，不专心；有一道题不会就凑过来问东问西，把她的节奏打乱。

　　有一次，她带着大家做完作业已经很晚了，差点没赶上想看的卡通片，让她觉得心很累。

　　而且随着年纪的增长，顾南原性格中的“两面性”也渐渐显现了出来。

　　在学校里的时候，她活泼外向，和大家都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是一旦脱离学校集体，她就忽然不想和任何同学发生交集。

　　她享受自己一个人在春夏秋冬的田野中沉默的自由，享受自己一个人做作业、看书、看动画片。

　　村里的大人顺理成章地给顾南原贴上了“文静”“书呆子”的标签。

　　一个人是不可能既努力又活泼的，像顾南原这样学习好的女孩子，必须得是虽然不是很聪明但是很努力的书呆子。

　　——不像他们家的孩子，“聪明是很聪明的，就是太皮了，不肯用功。”

　　这样的话顾南原听了不知道多少，虽然内心不屑，但是她表面上总是很配合。
　　“女孩子就刚开始成绩好，年级高了就不行了。”

　　“女生上初中了就会谈恋爱，一上初中就会跟不上。”

　　之类的荒谬言论，顾南原也是耳熟能详。

　　这些话的潜台词就是，女孩子不行。

　　女孩子天生不如男孩子聪明，男孩子学习不好只是因为不想努力，只要男孩子稍稍一努力，女孩子就会被打趴下。

　　这些话甚至不是背着当事人说的；大家会用“开玩笑”的方式当着顾南原和母亲的面调侃，要是能让顾南原面露难堪，那么节目效果就更为精彩了。

　　顾南原对这些丑陋的大人心中厌恶，但是她总是能笑眯眯地保持体面，“叔叔婶婶”地叫得亲热：“是啊，XX脑子非常聪明的，要是努力进步一定飞快。”

　　她知道他们想“逗小孩”，她才不会让他们免费看笑话。

　　反击不需要锣鼓喧天，他们孩子的成绩单自然会让他们闭嘴。

　　年级越高，顾南原和他们孩子的分差就拉得越大。

　　到了小学升初中，顾南原的升学考试的排名进了全县前十，村里那些唱衰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人就是这样。

　　你比别人强一点，人家会妒忌，会不服气地诋毁你。

　　但是当你的实力强势到碾压对方后，他们就会对你心悦诚服了。

　　“哎呀，你们家一定是祖坟风水好，小孩怎么这么会读书！”

　　“我从小看南原这孩子就聪明，你们都记得吧，她那么小还不识字呢，就能拿着本书读得那么溜！我看人从不会错，以后肯定是状元之才！”

　　顾南原越来越不喜欢和同村的孩子一起玩。一方面是因为江如蓝寄书过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书里精彩奇妙的世界远比那些聒噪无聊的八卦更有吸引力；另一方面作为村子里被万众期待“成绩赶快变差”的女孩子，她本能地想要远离人群，避免成为无聊的八卦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