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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沧海遗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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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厉的海风呼啸着,抽打着我脏污的脸。
不远处的深海,破碎的船骸供养起邪祟的火焰。
我的眼眸中映照着那火焰,没有炽热的红,只是漆黑一片。
摇曳的小船,黑夜中发出吱呀低吼,却转瞬便淹没在咆哮的波涛声下。
我用力踹了踹脚下的男人,他便虚弱一咳,证明他尚有口气残喘世间。
是啊,你怎么可以这么轻易就死掉呢,我笑了笑,将手中的麻绳紧紧地系在船尾。
真是狼狈!你怎么能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模样!我随手掬了一抔海水,小心翼翼地清洁他的面庞。多么英俊的脸,叫我沉迷如是……
这男人痛苦地呻吟起来,脸上刀壑纵横的伤口在海水的作用下,正在极尽地撕扯,在剧烈的疼痛下,他,终于醒来了。
“严舒!”男人如见蛇蝎,惊恐地想要逃走,可他手脚皆被那麻绳紧紧捆住,如何能逃。
挣扎片刻,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在海面上四处张望,可他看到的,只有将要沉入海底的残骸焰火罢了!
“不会有人再来打扰你我说话了。”我笑着,幽幽开口,如海风低缓。
他惊惧地向船尾挪动,如同一只恶心的蠕虫,可是他的惊惧却叫我很是欢喜。
我抬起手来,他惊恐大叫,我轻轻一笑,只是轻轻地搓了自己的耳垂。
“你可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力气,才把你从海里捞起么,在你眼中,我竟比这无尽的深海更可怕么?”
他不回应,可我知道,他心中定然是在骂我。专横跋扈,心狠手辣,蛇蝎心肠,贱人……这些话,他做我夫君的时候,我便早已领教过了。而他如今不说话,不过是畏惧我手中的刀罢了!
我笑着,转动着手中的短刀,刚好将月色反射出的清冷刀光刺在他的眼上,他皱着眉躲闪,他躲上一寸,我便追上一寸,他扭转半尺,我便跟进半尺,如此往复,他终于放弃了挣扎,厌恶地扭着头,紧闭双眼。
“你竟如此……厌恶我。”那张脸,尽管早已血肉模糊,但是,那表情中深深的厌恶,却重重地撞击在我的心上。
“这些年,你竟不曾有一丝爱过……”我苦苦一笑,可怜我也曾是整个坤舆第一美人,竟然片刻也不曾得到自己的夫君的喜爱!
他依旧不肯回应。
我笑着拭去眼泪,“也好,你我如今,便刚好是,相看两相厌了……”我沉默片刻,微微笑道:“只可惜,你没有机会亲眼看着你们楼家灰飞烟灭了!”
“你要对我们楼家做什么!”他愤恨地睁开眼,若不是此刻被我缚住了手脚,他必要生啖我肉,痛饮我血才好。
“你对我的母族做了什么,我便要对你们楼家做什么!”我狠狠地盯着他,一只脚踏在他的胸膛之上,“即便如此,亦不消我心头之恨!”
“你个蛇蝎妇人!你丧尽天良!如此心狠手辣,你不怕遭报应么!”
终于,他又将这些话骂了出来,我哈哈一笑,仰见天空之时,心中竟无比畅快!
“这天地若有报应,实在应该第一个报应在你的身上!负心薄幸,机关算尽,可怜我竟想嫁给你这个,人面兽心之辈!”
他听了这话,竟哈哈大笑起来,我在他的笑声中逐渐暴怒,举起短刀,又在他身上刺出无数的伤口,迸溅的血、凛冽的刀,他笑声不止,我刀落不停!
不止过了多久,我们两个都渐渐没了力气。
海风海浪,激荡呼啸;小舟如叶,翻滚飘摇。
良久,他拖着最后的力气呜咽起来。沙哑的气管里翻滚着血液的声音。
“我们两个,都该,下地狱去,但愿,地狱不要相见……”
天涛海啸,风卷云残。
恍惚中,我似乎,便这样昏睡在小舟之上。
可我的复仇还没结束,我绝不能倒在这个地方!
我还要将楼安推到海里,就由这小船拖着,将这海中的鲨鱼巨兽统统引来!
我要看着他,看着他在利齿的撕咬中慢慢地变成白骨枯骸,他每一声痛苦的哀嚎,都将是对我逝去亲人的慰藉和超度!
就让我在地狱最深的烈焰中,笑着,看着这一切,直到天雷业火将我肮脏的灵魂当作齑粉毁灭!
风平浪静……
竟有浓浓酒气?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鲜红帷幔。如何?地狱如今也这般奢靡喜庆,庆祝终于将我这个游荡人间的恶魔收入?
我冷笑着,撑起身,手掌之下竟然是一人!
我回过头,月光下,楼安竟面容完整,红润安然地睡在我的身侧!
我一瞬从床上弹起,随手便抄起了床帏上的玉钩。不!玉钩太小,我快速丢掉这个无用之物,我向外摸索,一把抓起床边的烛台,便要向楼安砸去。
“姑娘,怎么了?”
我高举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我不可置信的扭过头去,极力地想透过昏暗的房间,找到这声音的主人。
“姑娘?可是摔到了?你莫动,我便过来。”
云苓……是云苓的声音!我的眼泪夺眶而出,直到云苓提着夜灯推开内门,惊慌地坐在我的身边,又放下夜灯,卸下我手上的烛台。
“姑娘可是做了噩梦?怎么吓成这个样子。”她好声安慰,将我抱在怀里,她身上淡淡的茶香亦轻轻将我围绕,一瞬间,我身上的戾气便都在这淡淡的茶香中土崩瓦解!
我紧紧地抱住她,一刻也不肯放开这熟悉又遥远的感受。清沙罗裙之下,这是真实的云苓!是她!活着的,有温度的!不是那个……一张青黑色的脸从我的脑海中闪过,我快速抱紧了云苓,不是的!不是!
“姑娘才睡下,怎么这下子梦的这样快?本以为这新婚之夜,怕是要睡不安稳的!”
新婚之夜?我借着微弱的灯光看见满屋红帷,四处挂‘喜’,竟然果然是婚房景象!我忽然扭过头去确认楼安,他也果然烂醉如泥,便是我们当初新婚的样子!
这到底,竟然还是一场梦罢了!
可既然是做梦!为何又让我同楼安做了夫妻!六道不同行,三界不共生!梦中岂能例外!我忽然起身,随手拿起那把青铜烛台,对着楼安的头狠狠摔去。
若不是云苓拦着,我必叫他便在这梦中不得往生!
突然的骚乱打破了楼府的喜乐宁静,一时间,灯火忽上,熙来攘往,新婚的喜房内挤满了满府的丫鬟仆妇。先进来人看见楼安满面血光,都尖叫着跑了出去,一波一波,不知闹了多久。
楼安被这一烛台拍的顿时清醒,酒也全醒了,只捂着受伤的额角直哼。
我见他醒,便也不顾人拦着,伸脚便踹,他没有提防,被我一个窝心脚从床边一只踹到了内里。
其他丫鬟仆妇见了这状况,都横在了我们两人中间,不明就里地劝就着。我只觉得好笑,既是梦中,玄婆子也是这样喋喋不止,口沫横飞,索性便也给你脸上来上一脚。
哎呦一声,一个瓮缸般的老妪重重地砸到了地上,一时烟尘四起。
云苓吓傻了,连连呼我乳名。
“婠婠怕不是魇住了,你快拉住她,莫让她再伤了姑爷!”玄婆子捂着半边脸,哎呦哎呦地说着。
其他仆妇也都趁着我挣不脱,连忙将楼安护出房去。
我挣不过,却也不想这样轻易放他走,便一脚踢飞了夜灯,正砸到楼安的腰间,夜灯倾倒,火油和星火一瞬间都燃了起来,楼安被烫坏了,惊叫着往前跑,一众丫鬟仆妇也都追着给他扑火,好不热闹!
我瞧着痛快,便放声笑了起来。
稍时,我便听到身旁有悉悉簌簌的哭声。回头看去,竟是云苓。
见云苓落泪,我竟一时慌了,正抬手想要安慰,却听云苓说。
“姑娘,这是怎么了,可莫吓我们呀。”
安静的房间已然没了外人,楼府的仆妇都去关照他们的三少爷,如今屋内不过就是我身边的亲近陪嫁罢了。
“奴实在想不明白,姑娘究竟是为何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可无论何事惹恼了姑娘,我们总要慢慢说才好解决,似这般随随便便动手,可如何了得!”
是啊,她们怎么会知道我心中的怨恨,只不过觉得我今日所为,大失王君府的风范吧!
云苓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然抬头看向我。“姑娘可是怨姑爷今日喝得烂醉,盖头未揭,合卺未喝……”
“可,这种不至于姑娘恼怒至此,新婚之日,姑爷被客人拉住多喝几杯也是有的,纵使姑娘恼他,也实在不该出这么重的手,姑娘没瞧见,方才姑爷出去的时候,满脸的血……”
我笑了,这些梦中人,与他们多说也没什么用处,便翻身又躺到床上去了。
回想起新婚那日,洞房里原本也是热热闹闹的,喜婆们为了讨我的开心,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吉祥地话,等待着新郎的到来,可哪知道,这新郎却迟迟不来,喜婆们最后都说到词穷意尽,只能频频重复着什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这样的俗话了。
我顶着沉重的凤冠,端着繁丽的遮面,就这样一只笔直地坐等着,直到丑时末刻。
房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喜婆们兴奋地迎上前去,为楼安撒果接喜。我虽等的幸苦,可终于盼到了我的郎君,心中也很是欢喜。
楼安方推开门,我便闻到了扑面的酒气,未曾想,楼安竟被灌了这样多的酒,这该多难受啊!我一阵心疼,只想能替他难受一分也好。
“出去!”楼安忽然怒吼道。
喜婆们陪着笑,“楼公子今日大喜,老身们祝……”
“我叫你们出去!”楼安这一次的声音将内堂的我吓了一跳。我从不曾听见他如此大声讲话,也不曾见过他发怒的模样,忽然觉得这位夫君教我如此恐惧……
“楼公子……”喜婆们将玉挑小心地递给了楼安,“还请楼公子给新妇揭盖头,共饮合卺酒……”
楼安一把夺过玉挑,怒吼着叫喜婆滚蛋,喜婆们也不好再多逗留,只得灰溜溜地跑了出去。可屋内刚剩下我们两个的时候,他却重重地将玉挑摔碎。
楼安来到床边,全然不顾惊惧中的新妇,一把栽倒到喜床之上。
“这王公贵胄中,求娶你的人那样多,你家里的聘雁数以万计,你为何!偏偏要逼我娶你!为何要逼我娶你!”
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便倒头睡下了,根本不知,我在这一句话中如何反复纠葛,彻夜难眠。
思绪被一阵喧闹打断,仿佛是楼安的母亲关氏来了这里。
我听到云苓同她见了礼,可我半点不想起身,虽是梦中,他们楼家的人叫我见了,我也是烦的!
云苓唤了我几声,见我佯睡没应,便向楼母说道:“姑娘应是又睡过去了。”
“婠婠这几日可曾走过夜路?”
云苓听楼母问的奇怪,一是愣住不知如何回答。
“我听人说,成亲前几日若是走了夜路,是极易惹上鬼祟的,婠婠今日行为如此怪诞,全不像她平日作为,我怕是招上了什么不干净的……”楼母悄悄地坐在我的身侧,将一个护身符压在我的枕下。“总得找老神仙来瞧一瞧才好。”说着便转身去了。
我笑了笑,不干净的东西啊,我嫁到楼家来才是最不该招上的不干净,罢了罢了,休管他了,如今万事已成灰,这梦醒来,便还是在我的复仇小舟之上,总要把没报完的仇,一一清算了才是!
我又沉沉睡睡去,睡梦中有方士念念有词,桃木剑破空而鸣,硫磺的味道充斥鼻间。
这梦,倒做的有头有尾,竟果然去请了老神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