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达依马哈

8、入局

　　「徐老师，昨天不好意思！事出突然，让你白跑一次，真的抱歉！」
　　念生结束了周二的线上课程后，微信里跳出这条消息。
　　是沅忆发来的。念生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这是沅忆发来的第一条消息。
　　「没关系，你事情解决了吗？」念生斟酌着用字，觉得这样问进退都有余地。她回「解决了」，就问她明天上不上课；她回「没解决」，就问她下次什么时候上课。
　　「嗯，明天老时间哦！」沅忆的回复堵死了念生的后话。
　　「好的。」念生其实很想和她多聊两句，但想起沅忆上次的眼神，他还是决定不要越界比较好。虽然这么想，但他还是情不自禁看着和沅忆的对话框，反反复复地读她那条的消息。
　　第二天一早念生从床上起身，被惊动的清澄立刻跳起来，一把拉住他，睡眼惺忪地问：“今天要给贵妇上课吗？”念生“嗯”了一声。
　　“专心给人家上课，贵妇不是未来，贵妇的钱才是未来！”清澄喊完又倒头睡起来。
　　“知道了。”念生无奈地笑起来，揉了下清澄的头发。
　　转眼四月即将过去，终于不用再穿厚重的外衣了。念生瞅着衣橱，统共就那么十来件衣服，没一件像样的，他拿了件还没洗旧的薄卫衣套上就出门了。
　　到沅忆家后，沅忆带着她标志性的笑容迎过来。今天她没有穿灰色家居服，而是穿了一件黑色修身针织衫，和宽松针织裤。针织衫的修身程度足以把沅忆的身材尽数展现。原来她并不瘦，也不胖，腰上有肉，但还是很细。念生估量自己一只手正好能扶起她的腰。
　　“徐老师，前天真是不好意思，你赶来赶去花了不少时间吧？”沅忆并没有着急在钢琴前坐下，她站在书橱旁和念生说。
　　“没事的，反正我也闲着。”
　　“今天中午留下吃饭吧，顾妈早上买了很多菜，你吃得惯卤鹅吗？”
　　“真不用了，我回去吃。”
　　“你从第一天来，就拒绝我到现在，是因为讨厌和阿姨妈妈一起吃饭吗？”沅忆本想摆出委屈的表情，说着说着，自己先笑场了。
　　“不不不！”念生见她误会了，连忙否认，“就……就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呀，你要觉得麻烦，那……”沅忆好像就等着念生这么说一样，“弹首歌给我听，就当饭钱了。”
　　站在折叠椅旁，手脚无处安放的念生，没料到沅忆会这么说。
　　“我是想，上了那么多节课了，我都没欣赏过你的演奏，所以很想看一看钢琴演奏现场。”沅忆也是这几天才想到，自己竟然从没听过念生当面弹琴，所以试着把话题往这上面套。
　　念生其实对此早有准备，原本试课时他就打算露一手，没想到开课一个月了才有机会展示。不过有机会总比没机会好，以前大学新生开学典礼上，他因为母亲的关系，有了上台表演的机会，让他立刻在校园里红极一时。
　　他坐上琴凳，问沅忆。“那挑一首我比较拿手的。”
　　沅忆饶有兴致地先鼓起手来。
　　念生望向琴键，深呼吸了一口，开始弹奏《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
　　他修长的手指灵动地跳跃在琴键上，节奏由快入慢，流淌出的旋律优美又伤感，仿佛是谁的悲惨命运被写进了曲子里。
　　为什么这么悲伤？沅忆注视着全情投入的念生，眼神变得迷离起来。她想起了女儿。
　　她原本幻想着，有一天乐乐能成为钢琴演奏家，登上国际舞台表演。她坐在台下，为女儿的闪耀人生鼓掌。现在这些幻想都化为了泡影，模糊了她的双眼。随着念生节奏地变换，这些泡影一个一个破灭。
　　幻象散去，念生的脸又清晰起来。
　　他的侧脸很好看，少年感中带有一丝忧郁。他的眼睛时而紧闭，时而微睁。嘴唇没有完全闭上，显得下颌线条有棱有角。随着歌曲高潮部分的高亢旋律，他的下巴也一并起伏，牵动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
　　沅忆看得心跳漏了一拍，这突如其来的心悸把她吓了一跳。
　　虽说她从第一眼看到念生时，就很清楚他的长相非常英俊，但毕竟年龄相差太大，所以她没有把念生归到男人那一类，纯粹当成一个长相帅气的男孩。可是此刻他弹琴的模样，不仅散发出男性的魅力，而且高超的琴技让他的气质也变得沉稳而忧郁。
　　这谁看了不迷糊？沅忆心想。她抿住嘴角，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念生。
　　音乐开始渐渐弱下来，念生神情沉郁，双手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悬空在琴键上，花了几秒钟，才把自己抽离出来。他重新坐直身体，呼了一口气，松弛下来。
　　“知道你弹得好，不知道你弹得这么好！”沅忆大为震撼，立刻鼓起掌，“以后每次上课前都先弹一首歌给我听行吗？”
　　“行啊。”念生红着脸回答，起身坐回折叠椅。沅忆走向琴凳，经过念生身边，特意瞄了一眼他的侧脸。他的耳朵又变得通红。
　　“你弹得怎么这么好！虽然我不懂，但是我也刷过一些弹琴的视频，你真的和别人完全不一样。”沅忆仍处于惊叹中。
　　“网红和钢琴家还是有区别的，你可以听听音乐会。就知道其实我弹得也一般。”念生不过是谦虚，他很清楚自己的水准可以胜任任何的演奏会。
　　“嗯，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是我听过弹钢琴弹得最好的一个！”沅忆非常诚恳地对念生说。

　　课上到最后十分钟左右，沅忆家的门铃响了。顾妈敲响书房的门，推开了一条缝。
　　“小忆，你婆婆来了。”顾妈悄声说。
　　“哦，来了。”沅忆又对念生说，“徐老师，你在这等我会儿，随便拿本书先看吧。”
　　沅忆关上书房门，来到客厅，庄美芳正在厨房给顾妈交代什么。
　　“妈，你来啦。”沅忆招呼庄美芳到沙发上坐。
　　“哦，小忆啊。我不坐了，昨天你爸和几个朋友出去海钓，钓上来很多海鲜。我们又吃不掉，拿点过来。”庄美芳指着厨房里一个大袋子，知会沅忆。
　　“哎，妈，你这一路送过来多累啊，以后叫程骏去拿，或者叫个快递送来就行。”沅忆扶着庄美芳的手臂说。
　　“没事，年纪大也要多走动走动的呀。你最近身体好吗？”
　　“好的呀，吃得多睡得多能不好吗？”沅忆说说笑笑，“妈，你也要当心身体。”
　　“嗯，那我走了，要赶回去给你爸烧饭。”庄美芳还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下去了。
　　“我送你。”沅忆说着，作势要拿车钥匙。
　　“不用，不用，我楼下一部公交车的事，你忙你的。”
　　“那行，路上当心。妈，再见。”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就被打开，沅忆走进来，坐上琴凳。
　　“继续吧。”她若无其事地说。
　　刚才沅忆和婆婆之间的对话，念生听得一清二楚。他的心猛烈跳着，大气不敢喘，犹如自己是被沅忆藏起来的小狗，担心被她的父母发现后扔掉。
　　没一会书房门又被敲开，顾妈拎着一大袋海鲜，问沅忆怎么处理。沅忆头也没回，面无表情地回了两个字：扔掉。
　　念生不知道是自己听错还是看错了，这个一脸冷漠说扔掉的人，是谁？
　　察觉到念生的表情，沅忆对他笑笑说：“我海鲜过敏。”

　　自以为被沅忆重新接纳后，程骏每天都回来得很早。虽然在那天之后，沅忆又开始找各种借口拒绝他的亲近，但是程骏的希望已经被点燃，他不介意慢慢来。
　　“顾妈，这个鸡汤太油了，吃不了，以后尽量烧得清淡点。”程骏对顾妈抱怨，“最近我肠胃又不舒服了，不想吃得太油腻。”
　　“哦，我是为了能给小忆补营养，你看她瘦成那个样子。”顾妈说着朝沅忆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看她吃吗？天天就几根菜叶子拌饭，营养都是我在补。”一个人坐在餐桌旁的程骏，无奈摇头。
　　在厨房翻红薯吃的沅忆慢步走出来，瞧了一眼鸡汤，对程骏说：“顾妈辛辛苦苦炖得鸡汤，你多少喝点，我今天偏头痛犯了，一点荤的都不想碰。”
　　“你怎么又头疼了？明天带你去看看。”程骏做梦都希望沅忆能跑一次医院，给全身做个检查，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你明天不去公司？”沅忆问。
　　“王董上次帮了我们的忙，我明天想去挑点东西给他。”
　　“送你们公司的产品呗，空气净化器家家户户都需要。”沅忆懒得动脑子帮程骏想。
　　“那能值几个钱，他外孙女前几天出生了，送一架钢琴怎么样？”
　　沅忆皱起眉头，不明白程骏为什么总是可以云淡风轻地提起和乐乐相关的事物。
　　“你不是在学琴吗？你知道什么钢琴好吗？”程骏接着说。沅忆没好气地说自己不懂。
　　“要不你问问你那个钢琴老师，让他帮忙挑一架，十万左右的就行。”
　　“嗯，我问问他。”沅忆挑了挑眉，又回书房练琴了。

　　周四上午念生没课，刷手机时突然跳出一条信息。
　　「徐老师，打扰了，要请教你个事。」
　　一看是沅忆发来的信息，念生顿时来了精神。他刚想回复，又怕秒回显得自己很闲，想缓缓。这一缓反而让他如坐针毡，煎熬了两分钟，他回：「怎么了？」
　　「需要采购一架钢琴，十万左右，有推荐吗？」
　　「三角还是立式？」
　　「？」
　　「你家那个是立式，舞台上那种是三角。」
　　「除了外形还有什么区别？」
　　念生哑然，思索该怎么和沅忆解释，这时沅忆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徐老师，不好意思，我不太懂钢琴。”
　　“没事，很正常。我可以找点产品资料给你。”
　　“不用不用，我其实不需要了解那么多，你直接按你的专业角度帮我选就行了。”
　　“那我找几款，你可以去琴行亲自看看，再决定。”
　　“行啊，什么时候？哪个琴行？”
　　“你是需要我一起去吗？”
　　“不方便吗？”
　　“没，没有。”念生心剧烈跳动起来，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什么时候去，我看看有没有时间。”
　　“明天上完课，吃了饭一起去？”
　　“行啊。”
　　“嗯，那先谢谢你啦！徐老师。”
　　“不用客气。”
　　念生挂了电话，努力控制不去想这件事会给自己带来的喜悦。
　　他打开手机里一个学生的对话框：「不好意思，明天下午有事，停一节课。」
　　约定和沅忆一起买琴后，虽然念生极力避免去想象和沅忆单独出门的情形，但并不妨碍他的心情处于兴奋状态，以至于晚上和清澄一起吃饭时，嘴角竟挂着笑意。
　　清澄捕捉到了这一丝异样，担心又是和聂小倩有关，就趁着念生去洗碗的时候，打开他的手机，翻出了他和沅忆的聊天记录。
　　记录到沅忆那句「除了外形还有什么区别？」后，是「通话时长01:02」。
　　清澄一阵眩晕，她拿着手机走进厨房，对着念生扬起手机屏幕。
　　“你和贵妇在电话里聊点啥？”
　　念生心里苦叫一声不好，表面却很冷静。
　　“说三角和立式的区别，让她地方够就买三角，地方小买立式。你翻我手机干嘛！”
　　“然后她说什么？”
　　“她说买立式，我说那你就去琴行，把人家最贵的立式买回来就行了。”
　　清澄半信半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问什么。念生上前拿回手机，往房间走去。
　　“你有时候，真的不讲道理。”念生一字一顿地说，生怕因为心虚而颤抖的声音被清澄听出来。
　　明明一切那么合理，又那么不合理，清澄只感到委屈。她就是觉得念生有鬼，但是无从证明。

　　晚上沅忆正准备去洗澡的时候，程骏回来了。他一个人在公司食堂吃得晚饭，原本想去许沁那，转念还是回了家。
　　“明天去买琴吗？”程骏问沅忆。
　　“嗯，有什么吩咐吗？”她笑着问。
　　“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多大的事啊。”
　　“行啊，你要是觉得一个人不行，就打电话给我。买什么琴无所谓，差不多就可以了，不用买太贵，这人情也没这么值钱。”程骏坐下喝了口茶，“王董我是不得已才找的，这人贪得无厌，欠一次人情，他要讨好几次回去。”
　　沅忆没听下去，只留下一句：“我去洗澡了，头疼得很。”
　　淋雨的声音响起，程骏拿出手机打开微信。
　　「明天过来吗？提前给你过个生日。」许沁发来消息。
　　「再说吧。我已经回家了。」程骏回。
　　许沁看着跳出的消息，惘然若失。程骏已经一周没去她家了，最近在公司的交流也很少。今天下班本想找他一起吃晚饭，忙活一阵回来再去敲他办公室的门，发现他已经不见了。下班等电梯的时候，人事经理问许沁，程总怎么一个人在食堂吃饭，许沁没答上来。
　　她给程骏发了个消息，问他要不要一起吃晚饭。程骏隔了很久，回她改天吧。她仍不死心，想到周六是程骏的生日，无论如何，周五也要想办法和程骏独处一下，才又发了消息问他能不能去她家。
　　看到程骏逃避的态度，许沁大概也猜出来，程骏不想维持这段关系了。
　　以前总是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程骏的逃避行为，许沁还乐在其中，现在轮到她自己面对时，这滋味原来是说不出的憋屈。
　　程骏在对话框里删掉和许沁的这两句对话后，关上手机，苦恼这一团乱的生活怎么才能走上正轨。沅忆还是老样子，刚才顾妈说沅忆这些天状态不好，神经特别衰弱，下午看她打盹，往她身上盖条毯子，她就惊叫起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听了心烦意乱，既不知道该怎么接近沅忆，又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沁断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