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声生来》达依马哈

5、倾心

　　“不吃饭啊？”沅忆跟着念生走出书房。
　　两周多了，念生一次饭都没留下来吃过。
　　“不吃了，赶场子呢。”念生笑着走向大门。
　　他换鞋之际，门铃响了，沅忆侧身去打门，念生后退了一步，还是没避开。她的长发擦过念生的脸颊，念生的脸像被一根凉凉的丝带抚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柠檬混着花香的气味，袭入念生的鼻子。他咽了口口水，立马贴着墙壁站直身体。
　　“妈，你怎么来啦？”沅忆对着门外喊道。
　　念生回头一看，是一位六十多岁的阿姨，一头大波浪染成了暗红色，身上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外套，一进门先是上下打量墙边站着的念生，然后埋头脱靴子。“谁啊？”她问沅忆。
　　“我钢琴老师，徐老师，这是我妈，你叫沅阿姨好了！”沅忆转向念生介绍道。
　　“哦，沅阿姨，你好！”念生打完招呼，一个跨步踏出门外，“我们下课了，我正准备走。”说完他向着沅忆挥挥手，比了个拜拜的口型。沅忆也和他挥手道别。
　　沅雯理都没理念生，直接关上大门。
　　“你搞什么啦！花头怎么那么多！还学钢琴！你有空哦！”沅雯扔下靴子，一进屋先对厨房里的顾妈点头问候了一下，嘴里接着念叨沅忆，“这个老师怎么那么年轻的啦！真的是老师啊？你昏头哦！小伙子进进出出的，不怕人家讲闲话呀！”
　　沅忆听着沅雯机关枪似的说个不停，摇摇头往沙发上坐下，问她怎么今天会来。
　　“我跟你讲呀，我小姐妹阿玲你还记得伐？”沅雯想起正事，赶紧往沅忆身旁坐过去。沅忆回了一句“不记得了。”
　　“就是那个儿子讨了个二婚头的呀！喔唷！那个二婚头，四十二岁了，怀孕嘞！”
　　沅忆听到这里，已经知道她妈妈此行的目的了，于是拿起抱枕抱在胸前，把整张脸埋了进去。
　　“四十二岁人家都敢养，你说你怕什么！你和程骏都年轻嘞，再要一个好嘞！”沅雯看沅忆不搭理她，就开始扯她的胳膊，“你听到伐啦！亲家我不想睬他们，但是程骏这个女婿好的呀，对你又好。你不要十三点了，天天瞎搞。在家混了一年多，到时候程骏不要你你怎么办？”
　　当年沅雯嫁给沅忆爸爸不久后就下岗了，在家被沅忆的奶奶挑三拣四，受尽了委屈。后来认识了几个小姐妹开始做生意，赚了钱，人一下子有了底气。沅忆奶奶看她收入可观起来，对她的态度变得客客气气起来。所以她从小就教育沅忆，女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收入，不管老公赚得再多，自己都要尽全力去赚钱。她自己就是血泪教训，周沅忆只要一天是她女儿，爬也要爬出去赚钱。
　　在这样的教育下，沅忆怀孕的时候几乎没有请过假，上班上到生产那天，修完产假又立刻投入工作。沅雯的小姐妹都说她把女儿教育得好，与其说沅雯对自己教育女儿的方式感到骄傲，不如说她更为自己骄傲，六十多岁还到处奔波，忙活生意，没有被困在柴米油盐中。
　　但自从外孙女出了意外后，她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到底对不对了。女儿女婿成天在外忙工作，她这个外婆又不曾搭手，很难说乐乐奶奶是不是因为太累了，才疏忽大意导致乐乐发生意外。如今她看着女儿在家一天天地虚度光阴，她又着急又气恼。
　　当初如果不是沅忆一心扑在工作上，就不会让亲家帮忙带孩子了。想到这，沅雯又不忍心责怪女儿。她能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让沅忆再生一个，日子总是要过的，在家带孩子总比无所事事的好。
　　沅忆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妈妈，对她真是又爱又恨。
　　“程骏不要我了，你养我好不好？”她搂住沅雯的手臂，对她撒娇企图转移话题。
　　“你想得出哦！我再活二十年了不起了，二十年后你怎么办啊！”沅雯嘴上这么说，身子却往沅忆那靠过去，用另一只手拍她。
　　“开玩笑！沅女士，你看看你，风风火火的，至少再活两百年！哎！苦了我爸！”沅忆说着咯咯笑起来。沅雯也被她逗得不再板着一张脸。
　　沅忆在沅雯怀里笑了一会，思绪却飘回刚刚念生在门厅换鞋的时候，她给妈妈开门，好像不小心撞了一下念生。她回头打算道个歉，却看见念生低头系着鞋带，他的耳根涨得通红……

　　这通红的耳根一路跟着念生，直到进了地铁才渐渐冷却下来。
　　吃晚饭的时候清澄看出来念生有点心不在焉，问他什么，他都是两三字的回答，有几次干脆没反应。
　　“你这周很忙吗？看你总板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清澄气鼓鼓地往嘴里塞了一口饭，问念生。
　　念生回了一句没有，自顾自吃饭，没察觉到清澄正在生闷气。
　　“徐念生！”清澄吼了一下。
　　念生被清澄吓了一跳，嘴巴停止了咀嚼。
　　“你怎么回事？”清澄放下筷子，双手抱胸，“好几次，我让你中午回家顺道去阿宝家买芒果，你都忘了。我今天还看了你的主页，你一个星期没有更新！事业和女人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念生听后咽下了嘴里的饭，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忘记了，我一会吃完饭去买。”
　　“不用了，明天一起去买吧。”清澄见他积极道歉，就没了脾气，“周末了大哥，我工作了五天终于能休息了，你能专心陪陪我么？”
　　“我明天白天都有课，晚上带你去看电影？”
　　“好啊，最近有什么电影？”清澄的脾气来得快去得快，见念生也没有特别反常，就拿出手机开始选电影。
　　念生也拿起手机，他打开自己的主页，确实很久没更新了。他能忙什么呢？沅忆进步很快，恐怕是在家里苦练的结果，为此他一直在思考怎么优化学习课程，好让她更容易学会《the moledy of the soul》，但又不想太快让她学会，真是左右为难。
　　吃完晚饭，清澄主动收拾餐桌，让念生去录视频。
　　念生坐在钢琴前却犯难，一时想不出录什么。他又想起今天上午，在狭小的门厅里，沅忆和他的距离只差几厘米，他甚至隐约看见沅忆软糯的耳垂后，有一粒小小的痣。
　　一记起这个画面，念生喉咙就阵阵发紧。
　　他重重吐了口气，按下一旁手机上的录制按钮，弹响了钢琴。

　　程骏晚上八点回到家，看到沅忆和她妈妈正在客厅吃水果。沅忆说说笑笑，心情很好的样子，让程骏也不自觉有点开心。
　　“妈，你来啦。”程骏将外套递给顾妈，换上拖鞋，走到她们身边。
　　“喔唷！程骏啊！辛苦哦！天天这么晚回来，真的不容易！晚饭吃了吗？”沅雯露出了一副心疼的神情。沅忆饶有兴趣地观看妈妈夸张的表演，感叹不愧是成天混生意场，她妈妈总是那么戏剧化，
　　“吃过了。”程骏笑笑回答沅雯。
　　“哦，吃过啦？在公司吃的啊？跟同事跟客户啊？”
　　“同事。”
　　“同事啊？你一个公司副总裁，能有什么同事啦？”沅雯这一问，差点让沅忆没憋住笑，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么刁钻的问题只有她妈妈能问得出来。
　　“就是，几个经理。”程骏从茶几上拿了一颗葡萄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话，“我去上个厕所。”
　　沅雯见程骏躲进卫生间，低声问沅忆：“你说他公司里有人伐？”沅忆闷哼一声，说：“有又怎么样。”
　　“你又这副腔调。等人家真的跟你再见，你哭都来不及。”沅雯白了沅忆一眼。
　　沅忆没回话，扭头拿起身边的手机刷起短视频，她的关注里跳出一个更新提醒，是念生刚刚发布的。
　　“《让她降落》……”沅忆听着曲子，念着底下这四个字，又想起了白天时念生涨红的耳根，心情有些微妙，不禁咬起了手指。
　　沅雯见她在翻看弹琴的视频，一副苦思冥想的学习模样，无奈地摇摇头，不再说什么。
　　过了半小时，走廊深处传来淋浴的声音，沅雯想今天是抓不到女婿提“再生一个”的话题了，就不自讨没趣，起身回家了。
　　沅忆送完妈妈出门，把茶几收拾了一下，回卧室拿换洗衣服准备洗澡。程骏已经洗完澡出来，打算回客厅书桌上批一些公司流程。
　　“刚才是不是故意躲开我妈的？”沅忆靠在走廊的墙上，对着正走出来的程骏问道。
　　程骏没有停下脚步，轻描淡写回了一句没有。沅忆倒起了兴致，继续追问：“她是不是问到你不想回答的问题了？”程骏没好气地又回了一句没有，快步走向书桌，在电脑前忙碌起来。沅忆看着他专注的模样，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没再继续发问。
　　洗完澡后，沅忆又来到走廊口，对着还在办公的程骏说了句晚安，就转身回卧室了。程骏抬头应了一声，他注意到沅忆换上了白色丝质的睡衣，不仅把身材曲线体现出来，还让她整个人都白得像是在发光。
　　他扯了扯领口，咽了下口水，把视线又移回到眼前的屏幕上，但他的注意力已经无法集中在公事上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企图逃避眼前的现实。
　　他和沅忆现在哪还像是一对正常的夫妻？这一年多，沅忆一直拒绝他，躲避他。女儿刚离开的时候，他以为沅忆只是悲伤过度，进行自我防御。时间久了，他才幡然醒悟，沅忆就是在排斥他。
　　而对此，他无能为力。
　　当年是他把女儿丢给他妈照顾的，是他亲手把女儿和他妈送进公园。
　　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会议，他把女儿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