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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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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么回答她的?”清澄咽下嘴里的芒果,好奇地问念生。
“能怎么回答呢,就是随便起个标题。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问。”他想起白天沅忆问他这个问题时,那张漠然失神的脸。
那是他才真正看清沅忆的脸,清晰得像是被闪电照亮过一样。
“她结婚了吗?”清澄追问。
“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沅忆没有佩戴首饰,比如婚戒。
“难道不是有钱人的太太,在家呆久了,内心特别空虚啊?”清澄本来半躺在沙发上,突然坐起来开始八卦,“不用上班的家庭主妇,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老公人也见不到,钱也捞不着。有孩子吗?”
“没有。”
“三十八岁,没孩子……”清澄的好奇心被吊上来了,“她是不是被有钱老板包养的呀?我们公司老板就有一个情人,老板给她租了一套大房子,好吃好喝供着,养了十几年了。日子倒是过得挺好,其实啥都没得到。四十几了,没结婚没孩子,哪天老板不要她了,也不知道该咋办。”
说着说着,清澄替人家担忧起来了,开始琢磨这个情人该如何为自己争取到一些财产。
不会吧?念生心里起了疑,没再听清澄后来说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电子书,抬头看向对面的墙壁。
墙上的白色油漆因为长期潮湿,掉了一大块。清澄在上面挂了一幅装饰画,还是盖不住墙里露出的钢丝网,一有风吹草动,网上的灰就会抖落下来,撒到下面钢琴上,让这架本就暗淡的黑色钢琴变得灰头土脸。
生活好像应该就是这样的。而周沅忆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和她家那架白色钢琴一样,被养护得太好,很难和已婚妇女联想到一块。
不过书桌上那张照片上确实有两个人,不是婚纱照,粗看上去男的比沅忆岁数大一些。也可能是同龄,毕竟沅忆的外貌和实际年龄相差很大。又或者她网上的年龄是乱写的,可谁会把自己年龄往大里写?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吗?
不会真是金屋藏娇吧?念生忍不住猜测起来。
那今天为什么她要问钢琴怎么治愈呢?被情人抛弃了吗?
如果是因为被抛弃而伤神的话,那他回答的那些话,就真是有大病了。
“人要活着,总是会生病的,不能说怕生病就不活了。病了就吃药吧。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弹琴,弹完了心情也好了。可能也是一种注意力的转移吧。把对自我世界的关注转移到琴键上,转移到曲子里,让钢琴成为我治病的解药、情绪的出口。当然,它只是出口,并不能阻止情绪的发生。我所谓的治愈,当然不能让我不再生病,毕竟我还要活着,但至少病情能被控制住,不会无止尽地恶化下去。”
他白天是这么回答沅忆的。想到妈妈和现在境遇,就如实把自己心里最深处的想法讲出来了。他尽量控制语调,不把情绪透露出来,以教导的身份去说这些话。
不过他还是被自己吓了一跳,竟然不知不觉说了那么久。他慌张地喝了一口茶,不去看沅忆的表情。装出一副从容的样子,等沅忆回应。
沅忆听完他的回答后,站起来邀请他去书房看一下上课的地方,似乎是很满意他的回答。
沅忆不仅是满意这个回答,她是被念生的话深深触动了。
长久以来,她的生活里只有工作和女儿。现在女儿不在了,工作也不干了,生活突然变得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可以引起她注意的事,于是心里的、身上的疼痛就被放得无限大,疼痛的阈值也越来越低。
刚才念生的话如同一些止痛的药剂,洋洋洒洒地覆盖到她的疼痛处,竟让她一时忘了痛。这让原本还在怀疑学琴这个决定是否正确的她,变得更加坚定。她收起落寞的情绪,又展开笑容带念生去了书房。
念生只当作自己通过了第一关考核,跟着沅忆绕过那张大书桌,走进书房。
他在钢琴前坐下,尝试弹了几个音。
“这琴是二手的?”他又站起来,前后打量了一下这架钢琴和琴凳。
沅忆摇了摇头说“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音不准了,是很久没调音了还是买来没找人调过?”
“不能弹了吗?”沅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歪着头,茫然地问。
念生噗哧笑出来,连忙说:“没有没有,就是要重新调音,我可以帮你调,你也可以找专业的调音师,把音调准,我们才能开始上课。”
被他一笑,沅忆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笑了,“那徐老师你帮我调吧,是要收费吗?”
“不用,就是需要时间,今天下午我还有课,你看下周什么时候方便?”
“你哪些天方便呢?”
“我一般上午都有时间。”
“那太好了,我本就打算每周一、三、五上三节课,上午十一点左右开始。”沅忆掰着手指,认真地和他商讨,“要是学得晚了,你可以留下吃顿便饭,徐老师,你看行吗?”
念生有点意外,她竟要一周上三次课,还包他午饭。就算包饭是客套话,那一周三节课费用也不少了。
“行!那我下周一过来,先给琴调音。”
“好呀,那今天真是麻烦你还特意跑一次,你过来还方便吗?”
“挺方便的。”念生声音有点发虚。“上洹才多大点地方。”
念生没有再坐下,拿起书包就往门厅走去,沅忆想留他再喝口茶,他摆摆手,埋头换了鞋,就离开了沅忆家。
他走出小区,站在路边,还没缓过神来。
试课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结束了。他一首曲子都没弹,就收了个学生。是自己长了一张值得信任的脸,还是这个学生太不挑剔了?又或是关于治愈的那个问题,他说到对方心里去了?
刚才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跟一场梦似的。一阵风吹来,他一哆嗦才察觉到心脏正扑通扑通的跳着,声音响得好像都盖过了马路往来的车辆声。
他抬头望了一眼沅忆那幢楼,分辨不出她在哪一层,就是看个大概。
大概就是云里雾里,住着一个仙姑,他还没看清,就被扔回了凡间。
此时云雾里那仙姑也在往下看,但她是清清楚楚能看到念生在朝她这边张望。她赶忙收回身子,一动不动。待念生张望了一会,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她才松懈下来,重新探出头看他。
年纪轻轻的,怎么一脸忧郁呢?沅忆低叹。
周一上午,念生准时出现在沅忆家门口。顾妈请他进来后,正在厨房帮顾妈配菜的沅忆洗了手走出来,身上还是那套灰色家居服。
“徐老师,你喜欢喝什么饮料?上次的茶也有。”沅忆走在冰箱旁停下问念生。
“不用客气,白开水就行。”
沅忆听后示意顾妈忙去,她自己去给念生倒水。
“我先去给钢琴调音。”念生进了屋子头也没抬,径自就往书房走去。
自从被清澄那番金屋藏娇的言论过脑后,他就一直半信半疑,这会儿见了沅忆竟没敢对上视线。
沅忆正接着水,见念生一头扎进书房,觉得有些奇怪。她小心翼翼地端着水杯走到书房门口,瞧见念生正在钢琴那捣鼓什么。
“徐老师,要不先喝口水在弄?”沅忆试探地问了句。
念生进了书房就打开钢琴顶盖,他只想快点调好音,尽量避免和沅忆面对面寒暄。
他正打算和沅忆说等会再喝时,突然注意到打开的钢琴顶盖下,琴箱内壁上贴了许多樱桃小丸子的贴纸。他脑袋轰地一声,瞬间想到了一种可能。
第一次来这里,念生大概扫了一眼这屋子的全貌,没看到一件和孩子相关的物品。
虽然说不上哪怪怪的,但他也没细想。现在记忆清晰起来:大书桌边角上贴着的防撞贴;沅忆第一次出现的那个走廊口门框上,隐约划了几道小孩子才会有的身高标尺;最明显的就是上一次试琴,他坐下时还纳闷琴凳怎么调得那么高!
现在才想起来,这都是小孩子留下的痕迹!
他心里暗骂自己怎么那么愚蠢!当时满脑子只想着怎么给周沅忆留下个好印象,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没看出来,真是蠢到家了。
“好。”念生盖上琴盖,转身走到门口,接过沅忆手中的水杯,“我想先确认一下工具带得对不对,带错的话今天就白来了。”
“我说呢,怎么看你这么着急。”沅忆也松了口气,“那工具带得对吗?”
“对,我马上开始调,你可以先去忙你的,我这边要调一会了。”
“好的呀,那辛苦你了。”沅忆对念生笑了笑,又回到厨房继续给顾妈当帮手。
念生听到沅忆和顾妈说话的声音后,赶紧打开琴盖,用修得几乎看不见边的指甲,死命地抠那些贴纸。
如果这个家里曾经有小孩,现在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那一定是怕触景生情。这些贴纸将来总有一天会成为一次次情绪失控的导火索,念生太了解这种感觉了。这种被时间枷锁紧紧束缚住的感觉,几次都差点要了他的命。
念生调完钢琴已经十二点多,沅忆想留他吃饭,他再三地推辞。
吃饭这种事,太套近乎了,一来二去就能把人的底都探出来。念生离开大学后,别说去人家家里吃饭,连和人一起在外面吃饭的次数都少得可怜。
“你看就我和顾妈两个人,菜也吃不完,你在这吃了再去忙别的事好了。”沅忆还在挽留他。
“不了不了,我吃完再回家就赶不上下节课了。”他边推辞边往门厅那走去。
“这样啊,那就不留你了。”沅忆跟着他走出去,“徐老师,我们还没加过微信呢!我得把今天的学费结给你。”沅忆说着打出手机。
“哦。”念生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二维码。
他挠挠头发,等着沅忆扫完添加他,互相又确认了一下名字的写法。
见她给自己备注「徐念生老师」后,竟有些欣然自得。
“那就周三见了,徐老师,你慢走。”
沅忆笑着冲他挥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