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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春和景明 ...


  •   “咚咚咚——”

      一阵激烈的敲门声。

      陈萑放下碗筷,撑着伞,打开了门。

      他看见神威了无的一个人站在他庭院的门口,雨水淋湿了他的银发,从鬓角流下滴滴雨珠。昔日的慈悲淡漠不见分毫,眼眶里尽是曲曲哀伤。左手沾着鲜红的血,怀里抱着一个极其瘦小的人。

      在他的印象里,从没见过长生帝君此生恳求过何人。

      而如今,长生开口求他,声音低沉如是在压抑哽咽般。

      “陈萑,救救他。”

      陈藐也赶了过来,见状让长生进来,陈萑只点了点头。

      进屋后,陈萑让长生去后院换身衣服,他和陈藐先看看。

      陈萑让陈藐去打了一桶温水,而自己则帮余清和换下衣物。湿漉漉的衣服贴着他的身体,让本就瘦骨如柴的人更加的病态,他解开带子,从腹部拉开衣衫……陈萑一时有些惶恐,若不是知道眼前的是块排骨,他还以为此人久经沙场。身上到处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从脖颈到足底,触目惊心的一派狼藉。

      他换下衣物后,摸了摸余清和瘦削的脸,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时,陈藐回来了。他便抱起余清和放入了温水中。而陈藐也刚好看到了这张许久不见的脸,他目瞪口呆的愣着,连陈萑喊他拿块手巾都没听到。

      陈萑见他半天不动,便用脚踹了他一下,自己起身去拿了手巾。

      “嘶——”

      被疼痛一惊的陈藐握住腿,戚戚悠悠的叫了一会。等陈萑拿着手巾回来后,他撇了撇嘴,“哎,你知道这孩子……”

      “如何?”陈萑轻轻的擦拭着余清和的身体,水汽氤氲着整间屋子。

      “我之前不是和你闹别扭,走了四年吗。期间我,呃总之我救过他一段时间。

      “说清楚点。”陈萑有些轻蔑的瞧了他一眼。

      “哎你这什么眼神啊?”

      陈萑没回他了,他自个儿便又开始说了,“我那时候在凡间瞎晃悠,惹了点麻烦,你放心就是我惹了头又丑又胖叫声又难听的牛,然后我又打不过,小命都快要没了……”

      陈萑略显没劲的又撇了他一眼。

      “这时天降一个路过的好心人帮我解决了这个麻烦,为报答救命之恩,我同他说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后来我发现那个人,也不能说是后来吧当时觉得他就气度非凡,也确实是有身份的。”

      “啰嗦。”

      “你别急吗。我知道你猜不出的,我告诉你啦”陈藐笑嘻嘻的看着他,“他是冥主的义子,就那少主,尹无晏。”

      “我前前后后救了这孩子十多回,每次都半死不活的”陈藐说到这哀哀叹气了,“ 我不知道尹无晏和这个小东西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好插手他们之间的恩怨。后来有一天,我就走了,反正算我从把这小东西从阴间拉回来也至少三次了,报他一个除牛救命之恩,总是够的。”

      “我最后一次救他,是他拿刀捅自己。之前还问我人身上有什么致命的死穴,我就避开那些位子给他点了几个。”

      “这孩子真挺可怜的,也不知道和长生什么关系,我看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放心吧”陈藐信誓旦旦的看着陈萑,“你我联手,没有救不回来的人!”

      陈萑取来一块棉布巾,略微放松的回答他,“只要进了这院子,没有不活着出来的人。”

      ……

      待余清和醒来,他如木偶一般的睁着眼,望着床梁,很安静没有一点声响。

      陈萑端着盆温水,那手巾给他擦手,要不是看了他一眼都没有发现这孩子醒了。

      “你醒了?”

      少年依旧痴痴的向上看着,眼眸空洞无神。陈萑把手巾放入盆里,扶着他起来。这时余清和的眼睛又看向了这朴素的被褥。

      “我检查过,你不是个哑巴。”陈萑温和道,“没事了。”

      随后起身去喊长生来。

      陈萑本以为他会开心的,但他彻彻底底道猜错了。

      他见到长生,眼睛是不再空洞了,而是闪烁着泪光。他的面部变得扭曲,两眼委屈的一直流泪,丑陋的双手抓着被褥,身体颤抖不已。

      长生每靠近一步,他便用手撑着往后挪。

      余清和在怕他。

      “咳,呜呜……”

      陈藐端着药进来,刚跨过门槛,被余清和的哭声一惊。

      “啪擦——”

      陶瓷碗碎了一地。

      陈萑那双漂亮的眼眸愤怒的看了他一眼,随后将二人都赶了出去,他留下来安抚着少年。

      少年在他一声声的慰藉后,好不容易睡了下去。

      陈萑小心的用布包着手捡起碎片,放到簸箕里,碎屑没管。擦干了地后轻轻的关上了门。

      外头的雨停了,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他很喜欢此时的景色。

      春和景明有一处莲池。

      荷叶雨珠连漫,月光长盈,金莲神光映。木桥青藤缠绕,临风时,吹起那白衣一角。

      月光顺过他的银丝长发,神人慈眉垂目,普度众生。

      遇此景,难以言表心意,亦难相通。

      不料如此之雅景,竟被陈藐偷袭。

      “啵。”

      陈萑还没反应过来,陈藐已经飞快亲了他脸颊一下并两三步上了屋檐躲了上去,还在他回头时一脸得意动笑嘻嘻看着他。

      “你今晚给我睡柴房去,不睡就给我滚出去。”

      长生闻言侧身看过去,余光间他刚刚约莫看到了他二人。

      陈藐立马跳下来,一口一个不要的。陈萑不理他,走上去找长生问话。

      长生将余清和的身世,如何落入他手的事告诉了他们。

      “按你之言,你又为何今日才去救他?”

      “我所属雷电之系,今日感知力量多数流失,天象诡异,我前去查看,云里竟有道青光。我顺着轨迹便去到了冥府。”

      “误打误撞。”陈萑蔑笑着,扬起下巴一眼道出。

      “我赶到时,冥府多处狼藉”长生继续说下去,“那个义子你应该略有听闻,我碰到了他手下的左右二使……”

      届时,千鹭扶着荼玉,长生赶来,千鹭便立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长生,并让他务必要找到余清和带他走,这是最好的机会,一定要赶在尹无晏找到之前。千鹭说着便有些哽咽了,他说那孩子很可怜,让他一定要好好对他。

      “昔日世间有三大毁天灭地之法器……那莫不是,破云疏现世?”

      “我也有此想法。”

      “之后你就找到了余清和?”陈萑双手抱臂,扭头道,“那你手上的血又是如何来的?”

      “我先找到的,是尹无晏”长生回忆道,“他,像个怪物,妖孽,恶灵,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到处破坏发疯,我用斩风睦了结了。手上的血是自己误伤到的。”

      长生摊开用绑带缠着的手心。

      “你如何确信他一定死了?”陈萑反问道。

      “没气了。”

      话落到这便不自觉的都陷入了沉思,只有坐在边上的陈藐摘花取叶的发出了点惹人耳目的声音。陈萑踢了他一脚,他放下花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还有……他那把架在我脖子上的刀,应该是噬血骨刀。”

      “要我说,那余山神真是厉害,这么多年过去在世间还像个传说一样,造得法器又一个比一个厉害。”久久没说话的陈藐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陈萑让他再去煎一锅药。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陈萑微微抬起下巴,清风徐来,他问,“余清和为什么会怕你。”

      “我不知道。”

      长生想起雪天的时候,余清和的挣扎与痛苦,还说了很多他听不懂的话。

      还有他印象最深的一句话——我讨厌你。

      “他说,他讨厌我。”

      “也许因为,我是这世上对徒儿最不好的师父吧。”

      夜深了。

      愧疚使然,他还是静悄悄的推开了那扇门,洁白如霜的月光入窗,淡淡的暗光照在少年的脸上,面色竟更为憔悴,唇色苍白。

      当他走近,看到余清和侧身睡的半张脸时,以及脖子处的莫名出现的冰霜,他赶忙跑出屋子去找陈萑。

      “咚咚咚!”

      彼时陈藐刚脱下陈萑的外衣,正要扒下里衣时就听到这巨大的敲门声。陈萑眉头一紧,撇了陈藐一眼拿了件外袍就出去了。

      长生掐了指让屋子的烛火通通亮起,陈萑见到余清和的模样,瞳孔惊慌放大。他拉开余清和的亵衣,青紫的皮肤上结满了冰霜。他明明从头到脚都看了好几遍,奈何还是有疏漏。

      “他这是,怎么了?”长生担心道。

      陈萑摸了他的脉象,眉头皱紧,神色慌张。随后点了几个穴位,起身与陈藐交谈了几句,陈藐看了那孱弱的少年一眼便离开了。

      “我得翻些书,你先给他暖暖身子吧。”陈藐低沉着嗓音,眼神中藏着暗涌的忧伤。

      “好。”

      陈萑几乎是一夜间翻遍了所有的医书。

      从外头回来的陈藐看到陈萑跪在一堆书里的样子,很少伤心。从背后上前抱住了他,陈萑卸下了疲惫,转身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哎……”

      陈萑终是叹了这一口气。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才几岁啊……”

      陈藐抱紧了怀里的人,抚慰的摸了摸他的头。

      之后每天夜里,余清和身体都会结霜,冷得要死。长生每晚都会在他入睡后准时来抱着他,用雷火化他的寒毒。

      余清和一直在做噩梦。偶尔会吐几个字出来。他的声音很轻,很微弱。可字字如针尖,无时无刻刺痛着长生的耳朵。

      “我、我乖……都、都听你的。你,不要,不要……呜呜……”

      “我、我不喜欢他、他了……真、真的……你、你信我,好不好?”

      他看着冰霜的慢慢淡化,余清和快要醒来时,他便自然会离开。陈萑端来三碗药,与长生相视无言。长生回头注目了一会儿这间狭小的屋子。

      不算来春和景明的第一日,他日日看见余清和,只能在夜里他发病的时候。余清和是看不到他的,他也不想看到余清和躲闪畏惧他的样子。

      陈萑说,“他身体有蛊毒,乃不治之症。蛊虫生于极寒,早已融于其血液,藏匿于血液,夜间凉,月光寒,蛊毒便会兴奋在他身体作怪。血液冷热相向,牵连全身器官,各处疼痛。直到有一日,毒化全身,冻结而亡。”

      “在你之前……我不知道他是否发作过,若是有……估计也是只有等着太阳出来的份。”

      余清和不在他身边的这些年,受了好多的苦。

      而他不该,如此轻快的了解那个畜生。

      他每日见到余清和痛苦的样子一次,心里就插了一只箭羽,慢慢的变成空洞窟窿。

      直到有一日,他没注意到余清和提前醒来,直到发觉胸口处湿润了。

      他僵持着将抱着他腰上的手移到脊背处,缓缓地抚慰。

      “为何近日来,你都不曾打我了……呜呜,我也想再信你一回啊”

      余清和哭得更伤心了,像小猫一样抽泣。

      长生不知如何是好。

      “喝了忘川水,就会忘记一切了吧。”

      “嗯。”长生回了他。

      “那你会在黄泉路上拦着我吗?毕竟那也算是冥府的。”

      余清和想了一会儿又道,“我不喝就是了,你勿要为难孟婆。”

      窗外景,风声呼哧,云遮月。

      长生静静的合上了眼。

      少年可怜的像个易碎的瓷器,摔过不知多少次,还要被碾压成粉末。

      他轻轻推开余清和,让他晶莹的眼眸看向自己,再紧紧的抱住他。

      “喝不喝忘川水,你都不会遇到我了。”

      “这一世太苦了……下一世,投个好胎,你会有疼爱你的父母,亲近的兄弟姐妹,志同道合的朋友,还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温暖的家。”

      “真的吗?”余清和苦笑不已,“要是投不到呢?”

      “我保证。”

      他抬头望向长生,淡淡的目光里分不清悲喜。

      “这段时日,你都很奇怪。”

      “我总是很容易忘记疼痛,每一回都想再信一次……可你总不爱让我事与愿违。”

      长生叹了一口气,把他抱到了榻上,给他盖好了被子,离开了屋子但没带上门。余清和从来摸不清他的性子,困意上了也就趴着睡了。

      他还没来得及做一场噩梦,便被往日的茶香攻破了心房。

      他慢吞吞的睁开眼,如瀑布般的银发蒙着一层水汽,清幽的身影向他靠近。温柔的将他抱在怀里,将微微吹凉的热茶递到了他的嘴边。

      “你的嘴唇太白了。”

      远方的云层间浮现晨晖,悠然而至,万丈金碧从窗边照来。

      余清和没喝那碗茶,只是嘴唇碰了一下茶水。

      眉目间松懈了往日的禁锢,难得一笑。

      “此茶何名?”

      “松蒲鸢。”

      在炽热的光芒里,他脸上的冰霜似乎慢慢褪去了。

      ……

      这天,陈萑和陈藐在屋外吵了起来,长生正在喂他喝药。

      隐隐约约还是能听到一些的。

      “他的腿已经开始从骨头开始衰坏了,我说了有必要还是截掉为好。”

      “他都那个样子了,你还截他腿,有什么必要啊!”

      “就因为如此,说不定还能找到什么法子,多活一日是一日。”

      长生将勺递上去,余清和摇头不再喝了,也只好作罢,长生把他抱起来,走到床边。

      “师父,我有点困了。”

      长生抚摸着他的背。

      “你说我一觉醒来,会不会就见不到您了?”

      “不会的,我一直都在。”长生握着他的手,比上回紧了些。

      “真的吗?”

      对于他患得患失的心理,需要长生一遍又一遍的肯定。

      十里红妆、冥府未及、风雪不识。

      每一回,都是将救。

      “真的。”

      “嗯,师父最好了。”

      外面雨声淅沥,屋里很安静。

      他们相拥着,那是十九年间都没有过的温存。

      这一觉,很安稳。

      长生醒来,正是风止雨停时,午间的日光从窗户照进来。

      他听到了余清和平稳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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