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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致命(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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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他不止一次觉得余清和很奇怪。
他不知道余清和每日坐在窗牖跟前,外头的漆黑雾蒙,一看看一天。
有时候唤他,耳朵根听不见一样,要很大声他才缓缓的转过头来,眼神空洞慌张。
他们有时在床榻上弄,余清和没过多久就会晕过去,他便把他弄醒,无论什么方式,直到自己尽兴才放他晕过去。床榻上的被褥,一向都是盖得到余清和的。可是每每次日醒来,余清和总是会在地上,而他另外一边的被子极其的平整。
尹无晏不知道那冰冷的地板有什么好的,好到让他宁愿睡脏冷的地,也不愿睡床。他自然是从来没管过,看在眼里放任自流,反正生病痛苦是他自己。而且,他始终觉得觉得,是余清和自己作贱。
……
梦引。
细密的汗珠布在他的额头,瘦小的身子在并不暖和的被褥里瑟瑟颤抖。
千鹭刚入主室便隐隐听到了微弱的呓语。
他放下了早膳,往屏风后走去。
那双手缠着绑带,狰狞狼狈的在空中捕捉些梦中之物。
“这是又梦见什么了?” 千鹭轻缓的按下了他的手,那张阴柔的脸满含笑意,他笑着说,“心上人?”
他睁开了双眼,见到千鹭时松了口气。想揉眼睛,刚抬起手看到这幅样子又沉下了眼眸。
千鹭起身将水盆取来,拧了把温水毛巾,抚他起来,细细擦了擦他的脸。他的体温太低了,那股温暖碰到他的脸的时候身子都抖了一下。
“嗯?”
余清和轻轻的问,“什么?”
“算了”千鹭笑了笑,想着也没什么,“起来用膳,伺候你完事了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哦。”
向来都是千鹭一勺一勺喂他,而他总如小猫般小口小口的咀嚼,他那个胃本来就小再者发生这样的事……如何有心思吃得下。
千鹭看着眼前的少年难以下咽的姿态,似是每一口都在求着他吃。
终是等来了少年摇头,“我吃不下了。”
碗里的粥剩小一半,盘里的小菜好歹用了些。千鹭那张那阴柔的脸上眉毛横跳,斜着眼不作声。
少年眨巴着眼,眼睛涟水一般,求着道,“千、千鹭哥哥。”
他微微抬起那双狼狈的手,似要触碰到那黎灰锦袍时,被千鹭缓缓放下,“行了行了,少来这一套。”
“我让膳房再备些点心,你饿了就喊”千鹭一会儿收拾好了碗筷,不忘戳了一下余清和的头,说道,“再敢忍着不吃,我看你那胃早晚疼死。”
余清和惭愧的动了下嘴角,轻轻回应,“知道了。”
他和千鹭对视了好一会儿,千鹭才端着盘走了。
他心里明白,千鹭只是看着不好接近但其实还是很好说话的。自那日回到冥府之后,他便一直困在这洄氙宫,出不去,和往昔一样,出不去。千鹭每日都会来看管他的一日三餐,相比于冥府其他的鬼,千鹭算是待他不错的。所以,余清和也会好好待他。
恍然,一道冷冽的身影跨进了宫门。
寒风袭来,刺声恐啼。
庞梧的身躯趾高凌然的投来不屑的目光,千鹭立在原地任由尹无晏打量那残羹冷炙,不禁汗毛竖起。
千鹭没有走多远,就看到他的主上,因此,尹无晏也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少年。
少年的眼里平淡如静水,不知从何时开始再也很难辨出他眼中的喜怒哀乐,似是失了心魂,如一具皮囊,日日苟且。
他让千鹭回去,让余清和吃完。
千鹭顿了顿,还是照做了。
“我可不管,好心好意劝你,你还是这般要和他僵持……等会儿受苦的是你。”
尹无晏就立在不远处,千鹭背着身子使劲使眼色小声劝诫,怎奈少年雷打不动,干坐着说什么也不愿。
少年听到着不痛不痒到劝诫,缓缓抬起了眼皮,那清澈的眼睛里含着了悠远的苦涩。
“都是一样的。”
“你快走吧……”
不知是失望了多少回,奢求了多少次的怜悯,皆是无果之后,少年连期待都少有了。他除了承受那暴力与怒火,什么都做不了。
千鹭放下了那碗冷粥,回身行礼退下了。
不敢回顾一眼。
身后各色的声音四起……
那纤细的脖子他几乎一只手就能握住,轻而易举就拎到了半空,那圆凳哐当的倒地了。
余清和那清秀稚嫩的脸上因呼吸的困难在变得绝望,晶莹的泪水盛在眼眶里,眼睛明亮的像星星。视线变得清晰一阵迷糊一阵,在即将窒息时尹无晏又会松开,余清和便会摔倒在地。
他又一次得意的觉得自己时间把控的相当不错。
余清和瘫在地上,如白纸一般的薄,伛偻着身子咳嗽着。而他居高临下,挡住了所有的退路。若是余清和站直,他大概是到尹无晏的胸口下一些,娇小瘦弱。如今着半瘫在地,更显得他的瘦弱不堪。
“你为何总是要与孤作对?”尹无晏蹲下,捏住他的下巴,狠狠的用力着。
他又被摁到了桌子上,尹无晏瞥到了那碗冷粥……
*
千鹭离开正室,从偏道走向大门,路上却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丁香雾褐罗衫裙拂动在长廊,步履轻盈快速,双髻垂着丝带。
不好。
他赶忙抄近路抢占先机,赶在小扇子前在门后藏着,待到少女自认躲过重重鬼侍把手,来到主室,刚跨进一步就被千鹭逮住。
“你来做什么?”
“啊——”
小扇子也是下了死手,短暂一下制服千鹭,径直向前。不料一枚飞镖定格在了门沿上,她还无暇去顾及那飞镖便已经呆如木鸡般立在原地。
千鹭缓过来,上前扣住小扇子一只手腕,可少女却一动不动,呆呆单注视着前方,他扭过头去,这才知道眼前是何等景象……
粗糙宽厚的手掌将他的衣物堆积到细腰间,两条雪白细瘦的腿伫立在前,只见他用调羹舀来了一勺冷粥……
“呃啊。”
冷粥从在了他白皙的腿流下,黏腻而肮脏,瘦弱的身子承受着他的恶趣,那细细的腰被他的粗宽手掌压着,轻轻用力就能断一样。
千鹭捂住她的眼睛,并要把她带下去。小扇子拼命挣脱开来,踉跄的奔上前,刚伸出手来要阻止就被他一脚踢到了角落。
“放开他……” 一阵头晕目眩后,撑起身子,爬着向前,齿间幽幽道,“你们,凭什么,要这么对他?”
“小郎君……”
尹无晏仰起了头,眉目间透着冷冷的怒意。
“啊!”
转瞬间,惨叫寰寰。
少年从桌上滑了下来,腰间的衣裳落下来,遮住了那肮脏的两条腿。
正逢小扇子支起膝盖要站起,尹无晏不知从哪取来了很鞭子,“咻”的抽在了少女的身上。
抽的少女抖了一记,趁着空隙尹无晏又是踢了她一脚在地,掂了掂袖子很快又要落下那鞭子。
那双缠着绑带的手此时艰难的围住了他的金靴。露出小截白皙的手臂,衣裳凌乱不堪,涟水的眼眸早已如泉涌般泪流不止。
“别打她,姑娘家怕疼的。”
“打我,打我吧……”
“求你了。”
沉重的脸上有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深邃迷雾般的眼眸带有狂风暴雨的狠烈,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将那根皮鞭收起来圈成一个足够的圆。
放到了余清和的面前。
他闭着眼睛,伸头穿过,脖子卡在那根鞭子上。
尹无晏蹲下身子,凝视了他好一阵。
一旁的千鹭借机上前说了几句恕罪的话,匆匆带着小扇子走了。
待到主室之后他二人。
良久,尹无晏往后拉紧那鞭子,他就像戴着项圈的狗。
他依旧问了那个问题。
而余清和也依旧是那个答案。
*
入夜,亥时。
宽敞的床榻上缩着一个小小的团子,素白亵衣背后凸出一双美艳的蝴蝶骨。他掀开被褥,往里探去,巨大的黑影笼罩着少年,狠戾的目光捕捉到他泪水纵横的脸颊,少年起雾的眼眸里映出他的模样,转瞬间惊恐般的埋头于被褥深处,细碎的哭声断断续续。
他当夜并没有再弄余清和,只是望着他看了很久。
“余、清、和?呵……怎么那时候一点都没看出,竟能和一个四百来岁的黄毛小儿都能勾结上?”他长吁一口,勾着唇角,讽刺道,“那时就站在门外,听到你向尹湛立下的誓言……什么此生固短,生死不离。哈哈哈!依稀记得在那之前的前不久,上元节,通夜盏亮,烟火绚烂……你说,我们会有一个家,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尹无晏捏过他瘦小的肩,冲着他呵斥。
少年的眼红肿着,哭得越发的汹涌。
“呵呵……你知道吗?孤如今觉得你就像路边的一条野狗,肮脏、滥情!你口中的爱真的不值一提,卑贱如烂泥!”
“这次卷土重来是又想做什么?可惜啊,不还是被孤逮着了。你瞒得了所有人,唯独瞒不了孤。呵呵,哈哈哈!孤都给她喝了忘川水,莫非于一个傻子,她竟还能认得你。你知道吗?那破扇子到最后丁点法力使不出,是因为,她在化形。你说,是不是少算了一步,不,是很多步很多步,不然怎么会输得一败涂地,机关算尽,哈哈哈!”
少年记住了他的所有话,脑袋不甚胀痛,凌乱的很。
他知道这些都只是和那位抚凛有关,但也不能一概而论说得都是真的。
他还是觉得很委屈……
“你是……”
少年的声音太弱了,尹无晏看来只是长了张嘴,“你说什么?”
余清和顿了顿,道,“你是嫉妒他吗?”
了了一言飘然而至,尹无晏眯起了眸子。
“呜呜呜,对不起、对不起……”
如果余清和没有说下一句,他本会以为是在向他道歉。
“师父……”
他扬起手来,却见少年扭过头闭上了眼睛。
叹气一口,作罢离去。
同一个时时做假之人说心里话,不过浪费口舌。
他这层伪装如何能撕得下?这便是他的本性,孤也只是曾有幸领略那冰山一角。
一滴冰冷的雨珠落在了他的睫毛上,他眨过眼后,那滴雨珠如泪般从脸颊正中落下。
下雨了,冥府下雨了。
凄凄悲风呼哧,雨水卷来,洗涤着海棠花。
光影如梭,花瓣纷落。
种海棠祭故爱,不念是非,只顺其心。
如果说,相逢是施舍,那么真心如玩笑。
曾经有个人奉上他那颗残缺的心脏,只求神明诚心相待。
是日少年意,不知天高地厚,手掌盛过折枝,便以为海棠不会凋零。
一树海棠,祭连天阴霾退去的晴日,祭荒芜野地下过的甘露,祭幽暗沼泽开出的鲜花,祭他,祭吾,祭无根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