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璞玉浑金》日庚

1、璞善

　　他生活在那个窄巷里，早上看见妈妈穿着睡衣，刷着牙，头发乱糟糟地从右边走到左边，晚上看见妈妈穿着睡衣，刷着牙，头发乱糟糟地从左边走到右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他换了个地方生活。
　　那天，她来到他遮风挡雨的山洞，他想，她也被赶出来了吗？她坐在他旁边，衣衫褴褛，头发乱成一团。他拿出半个馒头放在她面前。“吃吧。”她盯着馒头看。“一点钱都没有了吗？”他问，“捡瓶子换的钱呢？”她不说话，只是盯着馒头看，脸上写满了痛苦。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些皱皱巴巴的面值不同的纸币和同样旧的硬币，这或许是他捡瓶子去废品站换的钱一点点攒下来的。她说：“你的钱，交给我我来帮你保管吧。”他表情复杂地看着她。“只是保管，真的只是保管，等你需要用的时候跟我说，我会还给你的。”他把钱拿过来放到她的面前：“我可以借给你。我们来玩石头剪刀布吧，你赢了，我就借给你。”“只是保管，真的只是保管。”“石头剪刀布——”她石头，他布。“三局两胜。”他有些慌张地笑着说。她剪刀，他布；她石头，他剪刀。“你赢了，这些钱就借给你啦。”他说，始终笑着。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妈妈。天冷，运气不好，捡不到足够的瓶子卖钱买食物，他裹着自己唯一的长袖衫和长裤，躺在冰冷的石头上，看着篝火的最后一点火星逐渐消失，再然后，逐渐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饿了。眼前出现一片温柔的白光，一点也不刺目。他仅存的最后一丝意识想，这是天堂吗，让他感觉好安心。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间过了几百年。那天他没有死，濒死之际，他被一位神仙救了。不是感激之言，是真的神仙。但他的确很感激她。
　　他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一眼便看见那位神仙，侧躺在一颗奇怪的树上，那棵树粗壮的树干沿着地面生长了两米左右，然后陡然转向朝上长，在一米高的地方陡然发散枝丫，开了一树粉色的花。她就这样躺在树干上，让人觉得这棵树天生就该是她的榻。第一眼他就知道她是神仙，因为她美得不像人。他的视线刚一落在她的脸上，就像被灼烧了一样慌乱地垂下头——因为感觉多看一眼都是在亵渎。地面上不正常地泛着温润的光，他恍惚地问：“我死了吗？这是天堂吗？”
　　那位神仙半垂着眸，一直看着他。听到他的话，发出一声轻笑。“你没死，至于这里......你可以理解为，是东方的天堂。”
　　“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他努力转动混沌的脑袋，“名字......我没有名字。”
　　那位神仙闻言，左手抵着下巴，做出沉思的表情。沉思了一会后，她说：“那我便赐你一个名字。从今以后，你便叫璞善，如何？”
　　他猛地抬头盯着神仙：“意思是我不会死了吗？”那双眼睛因为喜悦而闪烁着光芒，让神仙也不禁动容。
　　“是的，你不会死了。你会百年、千年、万年，永远健康地存活下去。你会与天同寿，万寿无疆。”
　　他的脑海中浮现两个金色的字——“璞善”，这是他的名字。双腿发软，他跌倒在地上，泪水逐渐模糊了眼睛。“璞善......”十五岁的男孩嘴里喃喃念着这两个字，这是他认识的唯二的字，这是他的名字。
　　那位神仙收他做徒弟，给他换上仙根，让他什么都不做也能多活几千年。从那之后，他不止有师父，还有了师兄师姐。他再也不孤单了。毕竟，他可是身处东方的天堂呐。
　　璞善每天起床后做的第一件事，是跪在床上双手合十感谢活着的每一天。虽然双手合十这件事没有什么依据，但他莫名觉得就该这样。
　　这天一早，漓源“啪”地推门跑进来，看着璞善好奇地问：“小师弟你在做什么？”
　　“在感谢活着。”璞善笑眯眯地回答。
　　“为什么要感谢活着？”
　　“因为活着啊。活着本身就很值得感激了。”
　　漓源不解地歪着脑袋，努力思考其中逻辑：活着，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璞善下床走到漓源身前，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漓源虽然已经八百多岁，但化成人形时看着却只有十三四岁小姑娘的样子，细软的头发手感甚好，头上还有两颗短短的小龙角，可爱极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师父让我叫你过去。嗯，道墟上神也在。”
　　“道墟上神？”思及吴寂师兄，璞善大概猜到了所为何事，“如此，小师妹我们便一起过去吧。”
　　“嗯。”
　　吴寂师兄同他一样，也是师父从下界带回来的孩子。那是三千年前左右的事情。二十年前师兄被道墟上神从师父这求了过去，作为他新开的修仙学院的得意门生，给他招揽生意。吴寂师兄修炼资质极佳，即使是身为龙女的漓源，也比不过他。但是......听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听说师父给吴寂师兄换的，并不是仙根，而是魔根。关于吴寂师兄的风言风语不曾断过，但作为虞芈上仙的徒弟，却也无人敢当面提起此事。
　　道墟上神抚着茶盏，略有些猥琐地斜睨着璞善二人。璞善与漓源行过礼后，虞芈上仙漫不经心地说：“我们方才在说你二人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恰好最近朝夕相处，可有何感觉？”桃花眼含笑看向二人，眼中的慵懒让人觉得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它完全睁开。
　　被打趣了的漓源跺脚叫道：“师父！怎么这样调戏徒弟啊？小师弟是我的小师弟，我怎么能和小师弟在一起呢！”
　　虞芈上仙左手托着下巴，疑惑地说：“哎？可是人类寿命不过百年，十几岁的时候就在结婚生子了，小漓源你都八百一十一岁了，不能因为长寿就虚度光阴啊。”说完，朝璞善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只是不喜欢小师弟，怎么就虚度光阴了啊！说到底为什么朝夕相处就要喜欢啊！”但朝夕相处这个词，是有些暧昧了......“那师父你呢？你都几万岁了吧！为什么没见你‘结婚生子’啊！”
　　虞芈上仙沉默了，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漓源。
　　漓源瞬间慌乱起来。“那个，师父，我不是说你年纪大的意思，不是，那个，我真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是说你没人要......”说着说着漓源突然沉默了下来。刚刚好像情急之下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
　　虞芈上仙的眼神愈发悲惨。
　　“不是不是，我在说什么，你当我在瞎说，呸呸呸，全是瞎说......”漓源手足无措地摆手，越解释越解释不清楚，最后求助地看向道墟上神，“上神......”
　　道墟上神看着漓源可怜巴巴的样子，努力控制住表情。虞芈也真是恶趣味，就喜欢捉弄小辈。但是，“没人要”，噗，她或许是几万年来第一次被这么说。能听到有人这么说她，道墟上神感觉自己此行非常值得。道墟上神皱着不受控制地抽搐的眉头，咳了两声说：“咳，说正事。你们师父最近有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就把你们交付给我了。正好明学要开始招生了，我带你们去入学，反正你们在这也学不到什么东西。”
　　虞芈上仙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漓源和璞善对视了一眼。“很重要的事情”，无非是指云游访友云云，他们已经习惯了师父时不时的消失，倒是入学这件事，还是挺令人期待的。
　　“你们去收拾一下行李，一盏茶之后便出发。”
　　“啊？这么快吗？”漓源惊讶地叫道。回头一看，璞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璞善环视着陈列简单的房间，内心暗数需要带的物件，虽说是去入学，但要带的东西也并不多。生活用品一应，学院准备的就可以，若是有缺，用仙术随便糊弄一下也可以。确认没有遗漏，璞善走出房间回身关上了门。
　　虞芈上仙已经离开，道墟上神和璞善二人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漓源才出现。
　　“走吧。”漓源腰上挂着一串乾坤囊，满足地说。
　　坐在道墟上神的坐骑鹢鸺背上，三人都显得非常渺小。眼前的风景以辨认不清的速度朝后掠去。璞善想了又想，最终忍不住问道：“师姐，你这里都是些什么？”
　　“这里啊，这里都是我带的东西哦。”漓源指着乾坤囊们一个一个解释道，“这个里面是我的日常衣物，这个里面装了我的床和床上用品、焚香和一些其他生活用品，这个里面是法器们，最后这个，嘿嘿，是我的收藏。”
　　璞善惊掉下巴。这是搬了一整个家啊。“学院不准备床吗？”
　　道墟上神闻言怒吹胡子：“莫要胡言！明学可谓是应有尽有，怎么可能让你们没有睡的地方！”
　　“嘿嘿。”漓源挠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有些认床，怕睡不习惯。”她没说她还带了龙族制作师制作的限量桌椅、靠垫等等，呜呜，小鳄鱼抱枕手感真的很好。
　　璞善心道的确，漓源是龙王的女儿，要求高些是应该的，若是漓源同他一样睡在石床上，龙王龙母都会心疼的。
　　鹢鸺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扇了几下翅膀停在山顶。它的前方，半空中悬浮着两个金色的大字：明学。
　　“我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