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明翰童话》阮津

2、往事

　　宋雨升是会抽烟的，这是戚恒偶然间发现的
　　那天两人约在天台聊天，发散发散思维，他却撞见宋雨升在抽烟
　　他看见宋雨升懒懒的倚在摇摇欲坠的围栏上，神色不定，指尖夹着支烟，见他来也毫不避讳，驾轻就熟地来了一口
　　戚恒则愣在原地，像是撞破了什么秘辛
　　口吐烟圈的宋雨升看着十分成熟，像是奔走的浪子，与他眉目间的青葱气质极为不符。他笼在烟雾中，眼底泛着冷漠
　　上帝对人类或有恩赐，或有惩罚，但这对宋雨升无妨，他在肆无忌惮中撒欢，宣泄着心中不满，何况他人眼光
　　戚恒不知道面前这个少年经历过什么，他没有正面发问的立场，旁敲侧击或是亵渎
　　他生出了隐秘的心疼，想拿掉他的烟
　　在伯明翰的那三年，戚恒时常会想起在国内的日子，凭借那些稀薄的记忆，想念长沙的炒肉粉，南京的梧桐大道，大学校园的花猫，当然，还有宋雨升
　　他想起宋雨升切猪排时笨拙的姿势和气鼓鼓的表情，总能让他笑出声来。
　　他家客厅正中曾摆着一架锃亮的斯坦威，却从没有琴声响起，偌大的房子有种凝成固态的寂寞，让他在傍晚常常喘不过气
　　他记得初见那天，本是逃课偷跑去音乐室“私会”关系暧昧的小学妹，却在走廊上听到了回荡的琴声。
　　安静的午后，阳光从树荫下偷跑出来，清风入室，引得满室清凉。他没等来可爱的学妹，靠在走廊门后听着那首悠扬的《The truth that you leave》，突然想知道那位同学的名字
　　虚掩的门无支撑地轻晃着，他从门缝里窥到了那幅教室墙上巨大的贝多芬画像
　　他低头抚平了衬衫上的褶子，尝试对着空气微笑，并在心里祈祷不要吓到那位同学
　　戚恒转身轻叩那道虚掩的门，听到琴声戛然而止，眉眼浮上笑意，便小心地推门而入
　　教室里的窗帘被风扰得凌乱，吸在板上的琴谱被吹得哗啦作响，他快步上前拉上窗户，感觉有陌生的目光正在跟着自己。
　　那位男同学缓缓站起，似乎尝试着开口。戚恒第一次看清这人的面容和衣着，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摆随意地塞在黑色高腰裤里，配着一双干净的白球鞋。眉目透着少年人特有的稚嫩，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来人没有恶意，少年却像受惊的小兽一般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戚恒知道自己的贸然闯入搞了破坏，小心翼翼地开口：“抱歉，希望没有吓到你，走廊上听到有人在弹琴，弹得很好听，我能知道他的名字么？"
　　这样的口气让本就不安的人有些受宠若惊，紧扣着的手松开了些。他抬头对上那双写满渴望的眼睛：“是《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你弹得很好听”
　　“谢谢”
　　再简单不过的对话，戚恒知道他已经卸下了防备，来人不是流氓还是个观众
　　他说完戚恒笑了笑，逐渐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我看黑板上有莫扎特的奏鸣曲集，我也很喜欢他的曲子，以后我能来听你弹琴么？”
　　多年后戚恒才告诉宋雨升，他那天冒昧上前并不是因为天籁入耳，而是发觉他弹错了音
　　宋雨升：……
　　宋雨升对他此番回答表示无语，但扪心自问，他为那天弹错的两个音符感到庆幸
　　他没有告诉戚恒，那个午后他也是偷偷逃课到教室弹琴，那天是他离开瑞士的日子，为表纪念，弹了那首尘封已久的《The truth that you leave》
　　两个渐冷的人聚到一起，像是某种天定
　　他们问了彼此的名字，却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
　　戚恒恪守观众的本职，做一位安静的聆听者
　　若使命运垂青，敬若神明
　　缘分驱使，他们时常在校内遇见，宋雨升见过戚恒迟到后偷摸爬进教室的狼狈摸样，戚恒也常会去听宋雨升弹琴，彼此像是摸清了对方的路数，时时埋伏着下次见面
　　戚恒也劝退过向宋雨升示爱的小学妹甚至是男同学，两人之间的关系界限早已模糊，他们都能看清彼此
　　一个挑不出错的答案，却出现在一个永远没办法回答的问题上
　　后来他们甚至同进同出，在图书馆泡到凌晨，第二天迷迷糊糊地迟到被教授骂的狗血淋头
　　在戚恒看来，这叫“两肋插刀”，“同生共死”
　　人这辈子只会围着所爱绕，乐在其中，他物无关痛痒，干脆舍掉了
　　大学那四年无疑是宋雨升离开瑞士后最轻快的几年，他逐渐忘记了怨愤，岁月留下的淤青慢慢消退。他开始尝试步入正常的生活作息，不再像从前泄愤般抽烟。
　　戚恒目光所及，他在变好
　　他不会贸然发问，希望他能早日放下心中那份十年如一日的报复，重新开始
　　宋雨升还年轻，他不能永远活在那几个循环的痛苦瞬间里，挣扎在深潭中，戚恒想做那个装点他生命的人
　　也许是岁月不忠，多年前的那个午后他没能等来心中所想，偏引天籁入耳，乱了心声
　　毕业那年，许是离别将近，宋雨升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这天总会到来，像是当年的那场噩梦
　　戚恒问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回英国，他们可以一起创业工作
　　宋雨升心中拉扯，切肤无感，心却是痛的，他还是拒绝了
　　心中芥蒂未消，他实在没有勇气再次登临故土，戚恒都明白
　　分开那天，戚恒给他写了自己的邮箱号码，他们就像初见那时没有给彼此留任何退路
　　“如果有事，就告诉我”戚恒低头把纸条塞到宋雨升手里
　　他们在安检口拥抱，宋雨升递给他一束Frisco
　　"就祝你……” 他顿了顿 “事业有成，一路高升”
　　戚恒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嘱咐他照顾好自己。戚恒望不透那双眸子，只拉着他的手。在安检员的催促下不舍的转身走去，一步三回头
　　他们都没有哭
　　宋雨升看他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最后隐入人潮，分不清是人远了，还是眼上花了
　　“别忘了我”——升
　　戚恒在登机后才发现了藏在Frisco里的小卡片
　　Frisco开得灿黄，那张卡片并不显眼
　　他心中酸泛，忽而闭上了眼睛
　　他还有没有机会回答这个问题
　　“小傻子，才不会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