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辣乌鱼

3、歧途？

　　褚瑜之一直都善于控制情绪。
　　闷声哭了一阵后，他似乎恢复了些精气神，但是想到明天还要再上一天课才会放双休假，所以又自觉爬上床睡下了。
　　枯燥无味的课堂，总能盖过五味杂陈的心绪吧。
　　而楼下的客厅里，项莹莹还在和褚江磊谈话。
　　“江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改变不了你的决定，但你的孩子总归有知情的权利吧？”
　　项莹莹仿佛还在为刚刚背着他们哭泣的孩子抱不平，她现在都还记得褚瑜之知晓她要在这个时候嫁进褚家时的表情，上一秒沉着应对自己的样子，下一秒就变得无比空洞和陌生。
　　……那不该是一个孩子该有的情绪。
　　所以她选择了质问，质问那个连知情权都不给予孩子的父亲。
　　“我怎么想？”褚江磊戏谑道，“瑜之只是个孩子，无论我说不说，都是要带你进门的，他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
　　“……我想，你还不适合做一个父亲。”
　　项莹莹眉头微锁，她在某种意义上感到有些失望。
　　“只是现在不适合而已，多当几年，不就适合了？”
　　褚江磊的话语带着傲慢的意味，但项莹莹也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口吻，没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褚瑜之离开的楼梯口，任由褚江磊再像一个慈父般逗弄着怀里的项守瑛。
　　项守瑛眨巴着眼睛，全然不知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
　　诡异的夜晚过去之后，褚瑜之早早地起来准备吃了早餐去学校上课，但他走下楼梯的途中，迎面撞上了试图从最下面的阶梯爬上来的项守瑛。
　　看上去像团滚不上来的肉球……褚瑜之这么想着。
　　项守瑛穿着厚实的冬装，全然不顾地上的灰尘抬腿蹭着，像是有使不完的劲一样。
　　一两岁的孩子睡得早，起得也早，虽然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不过褚瑜之姑且也懂这个理。
　　但他其实并不想理会那个精神满满的“小屁孩”。
　　只是……
　　褚瑜之盯着专注着爬行的项守瑛，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他并不是在嫌恶这个天真又有活力的孩子。
　　他只是在思考自己该怎么绕过那个小家伙下楼。
　　连接楼层的阶梯并没有小说里那样夸张的宽度，一米多宽的折返楼梯对于褚瑜之这个八岁孩子来说是刚好安全的，一般上下楼都是他自己一个人。
　　突然多了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小孩扒拉在楼梯的折转点，还怪不适应的。
　　年幼的孩子大多好动，项守瑛也不例外，所以这就成了褚瑜之苦恼的原因。
　　褚瑜之本来想一狠心跨过去的，但是他看见项守瑛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目光，如此澄澈，反倒让他不知所措。
　　“……要迟到了……”
　　褚瑜之掩饰尴尬地瞄了一眼手表，显然还在纠结。
　　所幸在一旁刚泡好奶粉的项莹莹察觉到了，拿着温热的奶瓶匆匆赶来。
　　“不可以，守瑛。”项莹莹有些气恼地蹲下来，制止了想要继续爬的项守瑛，“小瑜哥哥要上学，不可以挡小瑜哥哥的路。”
　　项守瑛似懂非懂地看着台阶上面露难色的褚瑜之，随即又开心地指着他叫唤：“小、小鱼北北！”
　　项莹莹有些为难，她连忙朝着站在高处的褚瑜之道歉。
　　“不好意思啊小瑜之，守瑛他给你添麻烦……”
　　“没关系，阿姨。”
　　话音未落，褚瑜之便打断了她看上去有些廉价的歉意。
　　褚瑜之收起了凝重的神色，掂了掂肩上的书包，然后在项守瑛面前的一层阶梯上停了下来。
　　“守瑛对吧，”褚瑜之有些冷言道，“走开，别拦着我的路。”
　　项守瑛倒是认真听着褚瑜之说话了，但是他似乎并没有让开的打算。
　　——下一秒，他就咿咿呀呀地叫着，一把抓住了褚瑜之的裤脚。
　　“……！？”
　　显而易见，说了等于没说。
　　两岁的孩子力气很小，本来即便是八岁的孩子也应该摆脱得很容易，但褚瑜之偏偏在那一瞬间有些宕机。
　　率先反应过来的项莹莹佯装狠厉地拍打项守瑛的手腕，想要让他吃痛从而撒开手。
　　但项守瑛根本不吃这一套。他就这么眨巴着眼睛盯着褚瑜之看。
　　项莹莹本来想先和褚瑜之道歉的，可当她准备再一次表达歉意的时候，却看见褚瑜之的表情陷入了呆滞。
　　和昨晚的情况不一样，是完全不适应现状的呆滞。
　　不知道是该先推开对方，还是该先怒斥对方的茫然。
　　难道……褚瑜之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
　　项莹莹突然想起来，昨晚在褚瑜之回家前，她和家里的管家聊过一些关于褚瑜之的话题。
　　“老爷和前夫人对少爷的教育理念都很严格，少爷连同龄的朋友都没几个，恐怕……”
　　记忆中浮现出那位中年管家的脸，他看上去很无奈地摇摇头：“恐怕他很难短时间学会如何与您怀里的这位相处。”
　　是了。
　　因为被限制了同龄人之间的交际圈，近亲旁系也没有同龄的孩子，所以看上去像小大人一样的褚瑜之，根本不懂该怎么和一个年仅两岁的孩子相处。
　　对他来说，要把握进退的度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不能太凶，传到父亲耳里会不愉快；但又不能太放纵，否则自己上学就会迟到，错的还是自己。
　　想到这里，项莹莹突然有些难过，在她的认知里，褚瑜之这个年纪的孩子，遇到这样的情况多少会闹些小脾气的，甚至会一时冲动骂两句，然后又开始后悔自己的莽撞。
　　但褚瑜之并没有那样做。或者说，他并没有第一时间那样做。
　　褚瑜之也反应过来了，他意识到了自己放空时的窘态，赶忙拽走被项守瑛抓住的那边裤腿，踉踉跄跄地从他的肩膀边上大步跨了出去。
　　“小瑜之！？”
　　项莹莹想叫他走路小心。
　　可他什么话也没说，连早餐也没顾着吃，就这么紧抿着小嘴跑出了门。
　　只留下护着阶梯上的孩子的项莹莹和端详着落空的手心的项守瑛在原地。
　　褚瑜之气喘吁吁赶到学校的时候，作为上课铃的土耳其进行曲正好悠然回响了起来。
　　随着激进的旋律，褚瑜之没敢停在原地歇息，背着书包一路跑到教室门口。
　　他本以为，到了学校，家里的糟心事就不会追上来。
　　可是当他发现教室里的同学嘈杂的交谈声停止，唯独将迥异的目光转移到扶在教室门口的他时，想意识到什么就太晚了。
　　紧接着就又是一阵阵的唏嘘。
　　“听说褚瑜之的妈妈死后，他爸爸就又新娶了一个阿姨。”
　　“啊？真的假的？那不就是那个什么，小三上位吗？”
　　“我听说那个阿姨还带着一个儿子嫁进来呢！”
　　……
　　后面的话，褚瑜之听不清，也不想再接着听了。
　　褚瑜之自己清楚，那些流言真假参半，真的没必要理会，假的也无心辩驳，毕竟昨晚才知道的消息，今天就传得到处都是了。
　　他懒得再花精力为了自己的名誉跑断腿。
　　他又不是不管自己死活的褚江磊。
　　只不过他在学校也没能逃过被负面情绪追着折腾的命运。
　　褚瑜之疲惫地回到家后，一打开门，就是刚学会走路的项守瑛，朝着自己扑面而来。
　　虽然以他的个头，顶多只能把脑袋扑进褚瑜之的腰间。
　　追在身后的项莹莹见状，倒是有些惊讶，这次她没有看见褚瑜之躁动着挣脱，只见他机械地抬起手来，抚摸着项守瑛还比较柔软的小刺头。
　　项莹莹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又说不上来，不过她还是先将褚瑜之带了进来，为他接风洗尘。
　　褚江磊不在家，家里本来也没几个用人，项莹莹为了不麻烦大家，将项守瑛留在褚瑜之的身边，两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发呆，然后一个人进厨房洗水果去了。
　　项守瑛意外地乖巧，不哭也不闹，就这么坐在褚瑜之的身侧，玩耍着手里的小车玩具。
　　他们并没有发现，褚瑜之的双眼已经肉眼可见地黯淡了。
　　褚瑜之有些无神地转过头，看着自娱自乐的项守瑛专心地来回在真皮沙发上推拉手里的小车，小车有隐藏的发条，只要轮胎向后摩擦，就会触动发条使之前进。
　　褚瑜之感觉视线有点难以聚焦，但是他从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院子里，看见了自家的私人泳池。褚江磊身体硬朗，也是因为他有着冬泳的习惯，所以整个人显得阳刚俊朗。
　　而那座泳池，现在仍注满了经过消毒的泳池水。
　　……褚瑜之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觉得视野清晰了很多，看着身边玩得不亦乐乎的天真的项守瑛，他感觉有些……嫉妒。
　　嫉妒，且不甘。
　　穿着厚实的冬衣，不用在如履薄冰的世界里行走，只要有人抱着他，他就可以随着意愿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情。
　　他有着自己从未得到过的，“家人”给予的一切。
　　连褚瑜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眼球上血丝正向四周蔓延，虽然在暖色的灯光下不好察觉，但他觉得无所谓。
　　只要这个孩子消失了，自己至少就不会那样觉得命运不公了。
　　泳池……周围也没有人徘徊和经过。
　　但自己太显眼了，并不能光明正大地将项守瑛带去泳池边。
　　不过那个东西可以。
　　家里新鲜的水果很多，项莹莹要做丰富的果盘就要挨个处理，理论上时间是充足的。
　　并没有太多犹豫，褚瑜之直接伸手夺过项守瑛手里刚停止上一轮发力的小车，他开始学着项莹莹那种哄骗的口吻，将手里的小车在项守瑛面前晃晃。
　　然后趴在地上，像做示范一样，将手里的车叠了好几层摩擦带来的动力。
　　朝着已经看不见的深渊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