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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鱼北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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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
褚瑜之愣在原地,盯着项莹莹的目光逐渐失焦,久久未能回神。
这个带着孩子坐在自家沙发上的女人,是他的妈妈?
他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明明他刚从焚烧的香烟中看清母亲的灵位摆在祠堂。
可现在好像什么都变得模糊了。
“没错,以后项阿姨就是你的妈妈了。”褚江磊的一句话,把恍惚的褚瑜之拉回了神。
“爸爸,这个玩笑不好笑。”
褚瑜之微微皱眉,挣开了肩上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又瞄了一眼褚江磊搂着她肩头的那只手说道。
反倒是褚江磊有些不满了:“爸爸没必要跟你开玩笑,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而是通知你。”
褚瑜之仔细看了一眼那个从温柔变得严厉起来的父亲。没有邋遢的胡茬,五官仍旧俊朗标致,甚至还留有几分少年郎的气态,如果不去问,也断不会想到这是一个有八岁儿子、且刚失去发妻的男人。
而现在,这个男人,却领着另一个抱有两岁孩子的女人,告诉自己这是未来的母亲。
……有些俗套的剧情,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项莹莹眼看气氛变得胶着,赶忙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褚江磊的腰腹。
“怎么跟孩子说话呢!”
她有些愤懑。
明明褚瑜之不是她的孩子。
“小瑜啊,”项莹莹摆弄着垂下的双手,有些顾虑,但还是选择了开口,“阿姨很抱歉突然闯进你们的生活,给你造成了困扰,但你不用叫我妈妈,叫阿姨就可以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阿姨也可以替你担着。”
原来她也知道给自己造成了困扰。
褚瑜之还以为,她就像童话里的恶毒后妈一样,毫不客气地仗着别人的爱鸠占鹊巢。
但项莹莹也只是客气了一点而已。
当然,最让他恼火的,还是这个压根没跟自己商量的父亲。
他想起母亲死前的那两年里,焦虑、多疑、痴癫的模样,黯然神伤的表情叫他不解,毫无生气的爱令他感到无力。
起初他不懂母亲为什么只为那些仅仅只是父亲与别人见面的照片发狂。
现在想来,他也明白了。
就像母亲生前察觉到的那样——褚江磊有外遇了。
褚瑜之试图解开郁结般深呼吸,他的第一反应是本想劝父亲留母亲一些体面,可是当他看见父亲对项莹莹有着从未见过的温柔似水的态度,他又选择把这些无用的话咽了下去。
毕竟……褚江磊可是在前妻死后的头七就把这样一个女人带回家了啊。
估计结婚证也领了,否则不会这么光明正大。
褚江磊是一个固执的男人,他总有一些征服欲在头上,那些劝他回首的言语,他是一概不听,一概不信的。
既然是他的决定,那么通知自己这件事也就显得多此一举了,甚至还是项莹莹提醒,自己才知道了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父亲这么做,他没能力辩驳,他认了。
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之后的人生。
“妈妈……”
一道尤为模糊亲昵的童声打破了眼下的寂静。
褚瑜之和项莹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才发现原来是先前被托付在褚江磊怀中的孩子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呀、守瑛醒了。”
项莹莹有些惊喜地摸着那孩子的脑袋,眼底的温柔更加澄澈浓郁,就连褚江磊也跟着高兴了起来。
经过刚才的不悦,褚瑜之也意识到了这个孩子的身份。
那个被叫做守瑛的孩子并不大,约莫一两岁的样子,想来应该就是褚江磊有外遇的那段时间诞下的私生子吧。
但奇怪的是,守瑛的头发是黑色,并不似褚家遗传的白,唯有仔细观察,才看得见那些黑发的发根,隐约有些白色萌芽的痕迹。
褚瑜之看着更是觉着嫌恶,与其说是私生子,那副外貌更像是不被自己单方面允许的残次品。
然而守瑛并没有感受到他的嫌恶,而是努力支起身子来,朝着项莹莹伸手要抱。
项莹莹则是很自然地把守瑛从褚江磊手中接了过去。
随即扶着他坐在双腿上,饶有兴致地指着还站在面前面色发黑的褚瑜之颔首问道:“守瑛看,这是谁呀?”
褚瑜之听着本来朴实的声音变得温声细语,不禁感到鸡皮疙瘩立了一身。
他听过不少女人夹着声音讨好褚江磊,但是夹得让他如此恶心的,项莹莹还是头一个。
守瑛转过头来,顺着项莹莹的手指看向了褚瑜之,一双漆黑的杏眼却因为光泽而显得锃亮。但他只是端详了一会儿,便摇头用着否定的鼻音回应。
他当然不知道,私生子怎么会知道第一眼见面的人是谁呢?
项莹莹有些失笑,道:“这是褚瑜之,也就是你的小瑜哥哥。”
“鱼?小鱼北北?”
守瑛还没有到上学的年纪,咬字并不清晰,但偏偏是这样幼稚的缺陷,竟惹得褚江磊一顿好夸。
“好、好,”褚江磊见褚瑜之良久没有反应,便俯身前去将褚瑜之的手腕连同整个人一起拽了过来,“这是项守瑛,以后就是你弟弟了。以后多照顾点,听见没?”
“项……守瑛……”
褚瑜之有些麻木地念叨着。
原来这个孩子并不姓褚,而是随了母姓。
是父亲还没来得及带去更改姓氏吗?但是他也没听见褚江磊顺势提到改名的事宜,也就说明,项守瑛不管是私生子还是什么原因,他都不会被冠以褚家的姓氏。
褚瑜之的心情直到现在才放宽松一些。
因为他也不会真的认可自己凭空而降这么一个弟弟。
“……知道了。”褚瑜之奋力挣脱褚江磊拿捏他手腕的手,尽管他并不乐意接受,但他还是知趣地给了让对方满意的回答。
项守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哥哥,嘴里依然在念着“小鱼北北”这样的词。项莹莹有些尴尬,因为她知道褚瑜之现在的境地比自己更尴尬,所以她也努力纠正他的咿呀学语。
“是小瑜哥哥,不是‘小鱼北北’……”
“没关系,项阿姨。”
褚瑜之仿佛与先前的冲突和解了一般,又或许什么也没发生过,平静地说道。
项莹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对褚瑜之的态度有些诧异。
换作一般的孩子,没了生母,却又出现了一个继母在面前,多少都会大哭小闹的,因为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也没法让自己包容这样的事态发生。
而褚瑜之从刚刚到现在,一句过激的言语都没有从嘴里迸出来过,好像冷静得太过异常了。
这样的平静,竟让人感到震耳欲聋。
项莹莹对之有些担忧,但又无从开口。因为她看不到褚瑜之的眼睛里有情绪波动的涟漪。
“既然守瑛是弟弟,那我也会照顾好他的,项阿姨不用太操心我们的关系。”
褚瑜之闭上眼,随之睁开,像是在接纳这么一个生命出现在自己未来的人生里一样,试图伸出去的手顿了顿,但在项莹莹和褚江磊的注视下,还是稳稳地落在项守瑛的脑袋上。
轻轻地……
温柔地抚摸着。
直到项守瑛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眯着眼笑了出来。
褚瑜之这样做无非是在内心告诉自己,项守瑛也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两岁小孩,和同样没多大的自己是一样无辜的,这一点他绝不否认,这点良知他还保留着。
但项莹莹是这个家庭的第三者,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作为原配的儿子,褚瑜之也不会为了家庭和睦而过分讨好她,因为那样就会演变成水至清则无鱼的假象了。
……而自己的母亲也不会瞑目吧。
“守瑛喜欢这样叫,就这么叫吧,以后应该知道丢脸,会改的。”
褚瑜之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手脱离了去,转身就朝着楼上走去了。
“我先回房间了,你们夫妻俩慢聊。”
“夫妻俩”三个字被着重压狠了音调。
褚瑜之的身影在螺旋状的楼梯上渐渐消失,独独留下了刚结成重组家庭的两人,还有懵懂的项守瑛在客厅沙发上碎语。
回到房间后,褚瑜之小心翼翼地关上房门,双手紧握着门把手倚靠在那扇仿若千斤重的门后。
他再一次倒吸凉气。
这一次,就好像沉重的背篓终于可以放下一样,不断地更换肺里积压的负面情绪,胸腔剧烈的起伏让他来不及去思考。
……思考什么呢?
霎时间,褚瑜之紧握着门把手的双手虎口处,一前一后落下了两点温热的水滴。褚瑜之回过神来的时候,鼻头已经猛地泛起一阵酸楚,再意识到的时候,一双决堤的眼紧接着模糊的视线潸然泪下。
他想睁着眼睛,却又不甘于眼泪的掉落,可是他再也忍不住了,作为褚家的继承人,自小就是不被允许擅自落泪的,无论遭到多么严苛的对待,他始终是咬咬牙就坚持下来了。
一定要面对现实吗?
就不能……偷偷地夺回哭泣的权利吗?就像被抱在怀里的项守瑛那样。
项守瑛只有两岁,是无辜的,可自己也只有八岁啊,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辜的那一个?
想到这里,褚瑜之又紧紧抿唇,似乎没有力气再站立身形,一点点地贴着门滑了下去。
他知道自己在楼上,楼下的人不会听见自己在哭的,但还有用人在走廊里走动,只得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口鼻,尽管在忍不住地冒鼻涕,尽管收腹时仍然会有细微的哽咽声。
没入漫长人生中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