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炉香》陌城舞

2、第一炉香

　　而如今，每天穿行过旧巷的寂寞少女消失了，替代她的是始终懒洋洋地站在染坊柜台前翻书的女人。时光在这个小镇上，一点一点被逶拖至如年漫长。它常年是这副模样，常年都是这样的寂寞与喧嚣。

　　五月的半旬，镇上的人们似乎为着无聊，也为着消除无聊，预备热热闹闹地演出一戏，演《牡丹亭》。这事儿是乡镇行府批下来，由镇一中学垄断了的，“怕是只有那些年青人才有这个劲儿，我们这些人啊，不过充个看客罢了。”有人这样讲。

　　的确。为了这出戏，高中学生们的心早已经彻底放下了学业，火热地投入排演起来。

　　“倒挺当回事的。”老师们都半无奈半抱怨地开玩笑说。可是拿到反复修改的剧本以后，他们才发现在学校里，根本找不出适合的人选——既能演出杜丽娘气质，又具有此类经验的。临时召开的会议中，每一个人都紧锁着眉头一筹莫展，突然有个掷地有声的声音清清楚楚响起来：“不如找已退学的方漱荷。”

　　那个人就是张冉。

　　后来不出所料，负责人果然心急火燎地派人去找已经赋闲在家的方漱荷。少年苍白的脸上不易察觉地浮现出几丝意义不明的微笑。其实他提名方漱荷完全有理由，毕竟她在未退学之前，在学校中是个品学兼优、多才多艺的女生，再加上冷艳的外表，一直受到许多人的仰慕和追捧。而张冉则是个与她旗鼓相当的人物，同时也是这出戏的策划人之一。

　　在正式演出之前这麽热热闹闹地闹一遭，让这出戏受到了人们更多的关注。

　　他去探班的时候刚好遇上一出戏排练完，只看见方漱荷静坐在台下，身上仍穿着没来得及脱下的青色戏服，对着一面铜镜细细地抹去艳丽的浓妆。他上前微笑着将手中的茶水递过去，“唱的很好。”

　　而她并未接过来，只是放下铜境，冷淡地对他笑：“谢谢。”在青色戏服的映衬下，她苍白的脸颊变得更加通透起来，连这句客气都甚是冰寒，可却是一语双关。张冉一时找不到话说，也就讷讷地放下了茶水，与她静默相对。漱荷挑着小指斜睨打量着他，末了又若有所思地一笑。

　　“漱荷——！漱荷——！”没坐下来休息多久，戏台那边又穿来几声叫喊，她缓慢地站直了身子，也不向张冉打招呼就小跑过去，脸上的笑容温婉至无懈可击。

　　次数多了之后，他发现方漱荷对其他人并非如此冷淡。相反，人人都说“方学姐性子极好，宽容大方，说话也和和气气的，从来不对人发火”。但他可以明确地感觉到那只是她演的又一出戏罢了，没有人能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他觉得十分地纳闷。

　　可是有一回戏班里的同学留他吃饭，正好学校里又有事要他忙，所以到得很迟。等到他了只剩下三个位置，他刚落座就看见排完那日最后一出戏的方漱荷匆匆赶来，凤眼一扫便也不说什麽，自然而然地就坐在他旁边。席间他给她夹菜，她欣然接受；甚至有一两回无意间碰到她冰凉的手，她也没有很快地躲开。

　　经历了这麽一遭，他与她之间的局势就明朗了。

　　不出几日，许多人也就都知道，张冉和方漱荷恋爱了。他是尽己所能地对她好，体贴地照顾她。人人都羡慕地说：“瞧方学姐多好命。”但张冉有他自己不为人知的疑惑，即使关系已经确定，但漱荷对他还是那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终于到了要公演的那天，是在晚上，小镇万家灯火明亮。而人群都熙熙攘攘地涌向了镇上唯一一个小剧院。那天剧院中所有的戏都停了。

　　后台一片忙乱，只有她还在独自沉静地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容妆，细细描画。她就是要让她那愚蠢恶毒的母亲知道，要让所有人知道，她这一生完了？还早着呢。她要通过这场戏重新成为镇上的焦点，让所有人知道她绝对不会那麽轻易地就淡出舞台。

　　然后方漱荷一步一步地走到台前，唱出她最美丽的声音。杜丽娘对这个世界的不满，都像生命的水滴一点一点融合进了她的血脉。她站在台上似幽还嗔地的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唱出杜丽娘的哀婉；她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唱出杜丽娘的幽怨。

　　曲终戏完，漱荷茫然地站着听台下掌声雷动。群起喝彩声几乎要掀翻了屋顶，而她眼前只有明晃晃的灯光和黑压压的人群。她拖着莲步下台，无边无际的虚脱感将她围拢。她听见有人对她说：“方小姐，有人要见你。”还未待她说什麽，就看见一人西装革履地立在前方，她觉得自己的视线在那一瞬间仿佛再度清晰起来。

作者有话说

　　以后保持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