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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再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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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入春,日子过得快极了,空气中还有料峭寒意,冬日里时时发作的关节疼痛还没有消退,就已经隐隐可见老树抽绿,嫩草冒头,一片生机初现。
以为心若磐石,谁料人非草木。凌风以为自己再见芮墨不会有什么情绪,但是当远远看着他带着使团一队人进入兵营时,他发现自己情绪被不可控制的牵动着,他心里的声音叫嚣着让他躲开,但是他的身体却又不受控的无法扭头走开。他只是远远盯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
半年未见了,已经彻底看不到那人身上少年的影子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棱角更加分明的脸,眉宇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说话却又不怒自威,自带皇权气度,令旁边颜儿啧啧惊叹,直到他想起来凌风和芮墨之间好像有些过往,才想起来看了一眼面色僵硬的凌风,住了口。
为了安全,芮墨被安排住在兵营里,接连十几日,每日出行几里去到笛王村探访安排。这些日子,凌风刻意错开时间出门,小心的避开芮墨。芮墨也没有来找自己或者是找茬的意思,时间一久,凌风仿佛有种错觉,好像之前两人的相熟,只不过是一场梦境,其实从未有过一般。
自从李狗子死后,叶叔便暂时接手了工匠部。这日下午,凌风去工匠部清整文档,听到叶叔和乌练正在说着什么,叶叔一脸沮丧,隐隐有些无奈。看到凌风进去房里,便没有再说什么。乌练走到一旁,默默看着两人处理公事。但没想到,事情多的超出想象,直到到了夜幕降临才勉强收尾。
正在马上说完时,两个身影走了进来。
其中一个有些面善的随从样子的人说道:“近日二世子马匹走得多,今天走了一半就尥蹶子了,娇气得很,晚上好哄着才回来的。马场那边谢大哥说需要多些照料,但说批精饲料还要找叶太仆。这是二世子的马,可否免掉些繁文琐节,今晚就换上饲料?”
接着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玉成,注意说辞。这里是兵营,自然以战驹为先,如果有盈余的饲料,相信……”
伴随着沉稳却又温润的声音,一人着一身青色绸缎,带着一身月色,步伐有力地迈进房中。来人丰神俊朗,身材结实高挑,一进屋环视一圈的眼神,已经让人有了压迫感,乌练和叶大武都低头道:“墨二世子。”
突然看到一米之内那曾经熟悉,如今却陌生的脸庞,还有那熟悉的淡淡木香。凌风有一瞬感到手脚冰凉,大脑空白,但也立刻低眉顺眼作了个揖。因为芮墨在门口,又没有让开的意思,凌风就不察觉地后退了一步,躲到一个角落处,不做声。
芮墨看到屋里的三人是谁后,不由愣了一下,但很快继续说道:“相信都尉和叶管事可以帮忙周转一二。如果有涉及银两,但说无妨。”
“哦,二世子,可以可以,我记录下来,便带你去找精饲料。”面对二世子,叶大武说话客气了不少。显然,他面对芮墨有些战战兢兢,又有些想说又不敢说的犹豫。
“玉成,你去处理。我和都尉聊几句。”说罢,一侧身,留出了出门的空隙。
“是。”那叫玉成的随从跟着叶大武走了出去。
凌风趁机躬身作揖,示意乌练自己也要离去,却在经过芮墨身边时,被芮墨一跨步挡住了去路:“陆凌风,好久不见。我有话要问你。”
乌练不等凌风回答,打断道:“我也有问题想问二世子呢,正好今日便问了吧。你知道刚才的叶叔是叶边城的爹吧?叶边城才回都城,就被你亲手打入刑部大牢,安上了和南国间谍通气的恶名,要知道这罪名一上,即使不会秋后问斩,也免不了一辈子苦役。叶大哥是于大人的好友,也算你门下之人,你怎么舍得下此狠手?”
芮墨转过头,抬头俯看着乌练,不急不缓回道:“都尉此言未免奇怪了些。本世子不负责审讯,如果都尉想了解情况,可是问错了人。再者,哪怕是我亲信之人,如果犯了错误,我自然不会维护,且会严惩不贷。”
乌练不屑地笑了:“哼,你对叶边城下手,是不是因为他没有完成你让他做的任务?到底你和凌风有什么深仇大恨,他已经远离北都城了,你还要他身败名裂才心安吗?”
“都尉说的好生奇怪,我命人捉拿罪人叶边城,是因为他有通敌嫌疑,何以和陆凌风有关?难道凌风是南国人不成?”
“你……”乌练瞪了眼,有些恼火。
“况且,我本来不想说的,但是近几日实在看到都尉对我似有颇多微词,我也便也无需隐藏。乌都尉,现在距都尉营兵员被南国流寇杀害一事已一月有余,那帮流寇只是杀了不足十人。据我所知,他们是附近盘踞已久的团伙,作恶多端,人数有几十人。都尉连自己的人和兵营附近百姓都看不好,让他们常年处于南国盗匪刀刃之下,真是寒了边界百姓的心啊。有多的时间,不妨多花些心思在本职工作上。”
“世子教训的好。我是不济得很,不像世子,本应在北都城享福,却被送到这边界,做个七品官都能做的使者差事。看来世子哪怕最近再谨小慎微、低调行事,也都不受主君……”
“咳咳,世子、都尉,如果没有小人什么事情,我就先下去了。”凌风感到乌练有些口不择言,没想太多,急忙开口阻止。
“无妨,”芮墨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意:“我和故人叙旧,相信乌都尉忙得很,不会阻拦。凌风,走吧。”
“今天这么晚了,怕是不方便吧。不如明早再谈。”乌练仍然不松口。
“都尉又说笑了,凌风又不是女子,我们叙旧,星辰月色作伴,且不正好?”话是笑着说的,但是芮墨眉眼中的笑意全无,那眼神扫过,乌练立刻哑声。
乌练无语地看着凌风,见凌风冲他小声点头示意,便轻声说:“有事一定找我。”
芮墨一回头,正看到凌风冲乌练微微一笑,示意知道。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哪怕芮墨有意走得慢些,凌风也没有快步跟上。本来不远的路,凌风感到如此漫长。直到到了自己的住处,凌风才示意到了。芮墨四处打量了一下,面无表情地推门走进去。
走进门,凌风点了一盏孤灯,静立一旁。芮墨看到简朴的房间用品,没有说什么。只是当看到一旁的暖手炉和活血的药膏绷带后,不露声色地问了一句:“这是当时牢中的旧伤?还没有好吗?”
“回二世子,已经好了,干活不碍事了。”凌风离着远远的,低头说道。
“如果不是旧伤未愈,疼痛难忍,你对药味如此厌恶之人,也不会放药膏在房里……”
“兵营不比寻常地方,有药膏没有什么出奇。” 凌风眼中没有一点星光,语气毫无波澜。
“你……我知道你心有怨气,也有困惑,我会一一解释。”
“世子折煞小人,如今小人只愿可以安安静静的在边陲安身,其它一律不想。世子也可以放心,之前种种,小人皆已忘记,也绝不敢做对二世子有任何不利的事情。”
芮墨看着凌风低眉顺眼,仿若陌生人一般的回应,突然问道:“你这屋里怎么连琴都没有,你不是最喜欢闲时抚琴吗?”
凌风眼睛猛地看向芮墨,盯了许久,反倒自嘲地笑了:“二世子,有话不妨直说,死活,我也还受得住。”
芮墨长叹一口气:“我后悔了,当时如果不是太掉以轻心,一时对你左手上奏没有阻拦,也不会现在你换黄唯,两败俱伤。我这次来,会想办法再助你一步步走上高位,你只需要等待时机。”
“……”
“怎么了?不舒服?”芮墨上前想用手摸摸凌风额头,但凌风小心避开。
“二世子人中龙凤,自然想要更上一层楼,与天比高。但小人虽然身在仕途,却从来不是因为喜欢。经一事长一智,凌风本事不济,恐怕之后,也帮不上二世子了。”
“风儿,你如何才能不怪我?”
听到这个许久未闻的昵称,凌风不禁皱眉,想说的话便堵在了喉咙里。
“即使你不能把南国那使者拉出来举证,但是以父王性格,他早就想削弱允浩羽翼,你算是帮了他,还除了社稷毒瘤,他必然会谢你,所以不会真为难于你。况且,他也不会相信那听来荒谬的巧合,一定会大事化小。最后,即使真的要定你罪,我也有其它方法助你脱身……”
“你的最后方法,就是让于大人‘收留’我吗?”
“哼,于裕那点龌龊心思,果然都和你说了。但是,我不会让他得逞,你可以放心。”
“那陆叔一家呢?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他们是刘仁的人,之前你去南国的事情被陆波略知了一二,便和刘仁暗中通风报信,左手信的牢狱之灾就是被他害的。他为害于你,当然要杀。”
“这你都说的出来?他们是我陆家最后的亲人了,为何要害我?”
“陆波他们一边打着你的亲人名义,一边又押宝允浩上位,两面三刀,居心叵测。”
“那叶边城呢?他又做了什么?”
“说来是我大意,叶边城我猜是芮允浩,或者亲自,或者通过于裕许了好处他,收买他到这里找你麻烦……”
“一切都是你的推断,有证据吗?”
“只要有威胁到我们的可能,就不能留。风儿,你不相信我吗?”
“威胁到我们?还是威胁到你坐上太子之位?”
“到今时今日,我不坐上太子之位,你我就只能任人鱼肉,无权无势,怎么立足?”
“说到底,你还是对权利江山看得重要,不肯放手罢了,除此之外的人事物,你又怎么在乎。”凌风转头不看芮墨。
“我不与你争执。但,你此刻想要远离庙堂,已经迟了,刘仁不会轻易放手。现在,乌练对你看似颇为关注,不知道是看中你的聪明睿智还是其它什么。所以,你不妨留心打探一下,如果靠得住,便多和他为善,收为心腹的好。”
果然,我只是你收复江山的棋子,只有在需要时,便会拿来使用,甚至还利用我去收买人心。
凌风不知道哪里来的情绪,突然走向坐着的芮墨,看着自己熟悉的那双桃花眼,说道:“二世子之前还会温柔的美言几句,现在连对我装亲切都装不来吗?”
他冷冷地脸上邪魅一笑,伸手握住芮墨搭在桌上的一只手,摩挲了一下。在摩挲那只手的瞬间,芮墨的表情立刻变样,惊讶不已地收回手。
“你让我去找乌练,可是让我用这种法子?”
“你?乌练也是这样的人?”
“你?不叫风儿了?”凌风冷冷一笑:“二世子反应也未免太大了,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不必当真。世子请回吧。”
“你是本世子的人,如果乌练真的居心不良,本世子必然会让这都尉营没有好果子吃!”说罢,看了一下黑着脸的凌风,叹了口气。
“今日说多了,我本不想如此早地来找你的。你好好休息吧,我改日再来。”
凌风没有回复,直到半晌,听到身后之人推门走了。
你还要我像之前一样,做一个提线木偶,只听你一人言语,否则就要为害我周围的人吗?
凌风茶饭不思,一直发呆了很久。直到身体发僵,大脑快要炸了,他才不得不起身,想去泽生馆随便找点事做,将大脑填满,如果再继续想芮墨说的话,只会把自己逼入无限的怀疑中。但是,还没有出营地就正巧遇到迎面过来的蓉飞。
“蓉飞姑娘,南国流匪未除,你近期还是不要夜晚出门的好。”说罢,面无表情就要走,却被拦住。
“嗯,我不是要出门,是听叶婶说今天二世子来找你,有些不放心……”蓉飞话说了一半,却没有再说下去。
“蓉飞姐姐是在关心我呀,在下真是有福气。”接着凌风突然一笑,认真地看着蓉飞说:“无论上次得你美言,还是这次,都感到姐姐的关心。我在这里本来没有朋友,能得姐姐关怀,也算慰藉。之后,如果有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凌风躬身作揖,又被蓉飞拦住。她有些不开心的撇撇嘴,想说什么又迟迟没有说出口。
“怎么了?姐姐是担心我吗?放心,二世子只是和我随意聊了两句,吃穿住行而已,实在无须劳烦姐姐~”凌风眼睛一转,突然嘴角一扬试探说道:“那么晚~专门~找来……”
本来只是试探,没想到蓉飞脸颊突然红了,刚才还不看凌风,现在看凌风说开,反而大方起来,直直看着凌风,大大方方说道:“既然你知道我专门来找你的,我就直说了。我不喜欢你再叫我姐姐了,以后,你或者叫我蓉飞,或者就再也不要叫我。”
“.…..这是何意?可是我无意得罪了姑娘?”
“叫姑娘也不行!你也没有得罪我。只是,只是,”蓉飞迈了一步上前,和凌风离得只有半步的距离,紧紧盯着凌风。她眼含秋波,眉目带笑,略带寒意的晚风吹起蓉飞额边长发,随风摆动,摇曳生姿。只见她羞涩却磊落地大声道:“我喜欢你,所以希望你可以把我当做平等的人,无论身份,还是年龄。”
他早感觉到蓉飞的情绪,甚至还曾有意无意推泼助澜一把,以利用这份好感助毫无身份的自己之用。只是他没有想到,堂堂将军之女,心地如此赤诚勇敢,竟然会主动说出来。没有功利、没有目的之心,熠熠生辉,姣如明月,却让人自惭形秽。
凌风紧握起拳头。他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对什么女子有过爱慕之情,所以,乌练说过的也许是对的:他只关注自己,也许之前还有一个墨哥哥。但在被芮墨背叛后,他更是觉得自己像是五感已封,已经不再有任何浓郁的情绪可以用在别人身上了。
“.…..蓉飞~姑娘……你想我怎样?”今夜,不太适合动脑子,他顺着话便问了出来。
听到称呼的瞬间,蓉飞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是还是故作坚强地笑着说:“哎,没怎样。哦,那两个好像是乌练和谢大哥啊。怎么偏偏那么晚,都找你有事啊。啊,我先走了。”
说罢,有些慌不择路地跑了开去。
凌风回头看着蓉飞跑去的背影,顺着那个方向,看到一旁已经近在咫尺的乌练和谢晓,而两人的表情都乌云密布,看来是听到了之前的话。
谢晓招呼蓉飞没有得到回应,也呆立着看向她跑去的方向,直到她走远,才气鼓鼓地走过来,本来白白的脸现在不知是急的还是恼的,已是涨红:“你想对她怎么样?还好意思问这种问题?姓陆的,我早就知道你对蓉飞不安好心。如果你想要利用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凌风听了反而笑了:“多谢谢兄提醒。蓉飞姑娘爱憎分明,果然江湖儿女,让人佩服。但我实在没有做什么需要向你解释的事情,谢兄不要误会的好。对了,如果是谢兄对蓉飞姑娘有意,可是要自己把握机会,不该来找我发脾气,你说是吗?”
“你,你!”谢晓你了半天,就转头冲蓉飞的方向追了过去,擦身经过时,甚至没有顾上和乌练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