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冷风落清秋节》丰饶

8、初识

　　凌风死死的盯着乌练，想从他脸上看出端倪。
　　“乌都尉，什么意思？”
　　“装傻。你以为别人真的不知道？你悄悄克扣老人家们吃穿用度的银两，让他们这个冬天不够柴烧、不够饭食、几人挤一个房间，你真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吗？”
　　“你？你胡说，谁和你说这些话的？”凌风按下内心的慌乱，强装镇定。
　　“老人们来帮你说话，但说出来的东西，其实一查就对不上了。你不会真当我这都尉是头脑简单，靠关系当上的吧？但是你知道吗？我还没有说什么时，陈伯却找我，说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却说，这些年，只有你把他们当正常人，和他们家长里短，真心待他们。他还说，不用告诉你他们知道的事情，说你就像他们的孩子，犯点小错，那会真生气呢。”
　　凌风愣在那里。不会的，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其实他们早就知道。每次自己和他们说要收点钱、再收点费时，老人们总是笑着，从来没有质疑，任他索取。他以为这些老人们傻，原来他们心如明镜，一切早就了然于胸。戏台上，自始至终，原来只有一个小丑，就是自己。想起一幕幕对他们的要求和克扣，一幕幕都像是在狠狠地嘲笑自己。他们为什么会原谅自己呢？
　　“对了，还有丫头，当时现场发生了什么她都说了。但是她说，她相信你。只是怕见到你，会想到不好的回忆，避你不是怪你，让你不要担心她。”
　　以为自己算计了一切，原来有些事情从开始就是无需算计的；以为读懂了人心，原来自己才是最傻的一个。
　　“你还好吧？怎么，被戳破，受打击了？”乌练看到凌风脸色发白，便抓住凌风的肩膀轻摇。
　　“你出去吧~我要休息。”
　　乌练能感觉到凌风全身不住地发抖，几乎是要虚脱一样，眼中带有从来没有过的迷茫和不安。然而，此时，这个摇摇欲坠充满破碎感的凌风，却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人。
　　“很多人关心你，你应该开心才对。你可以放松一些，不要活成块石头。”

　　一连几天，凌风都躲在房间不出门。
　　每日颜儿会来看他，但他只是乖巧的将饭菜放在桌子上，并没有多说什么或者多问什么。应该是乌练有嘱咐。
　　凌风从来没有正眼看几次颜儿，但这天却突然注意到颜儿脸上好像有泪痕。他开口问时，颜儿像是吃了一惊：“没事，就是叶边城大哥前几天和练哥吵了一架，今日回去北都城了。临走练哥还说让他以后再也不要回来了……”
　　“……”
　　就在颜儿自嘲地笑了笑，随便抹了一把脸，以为又不会有什么回应时，却听到凌风轻声说：“你吃了吗？饭菜，一起吃吧......”
　　颜儿有些受宠若惊，张着嘴忘了本来要说的话。
　　“怎么？不想也没关系，左右多个人聊天而已。”
　　颜儿眨了眨眼睛，像是确认了自己不是做梦后，刚才还愁眉不展的脸上，立刻晴空万里，突突跑出去，不一会就多了一份饭菜，一坐下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起叶边城和乌练小时候的趣事，感叹起世事无常。
　　“和我的身世比，还有我世事无常吗？”凌风不禁慨叹。
　　颜儿立刻像是说错了话，眨了眨眼睛，赶快说：“你别难过啊，都怪我，说什么世事无常，引起你的伤心事了吧？”
　　“哪有那么容易就难过了，我已经不难过了。”说罢，看着颜儿苦恼的样子，竟然不自觉笑了起来。
　　颜儿眼睛都亮了：“凌风哥，你笑了？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笑呢。你笑起来真好看，应该多笑笑啊。”
　　看凌风没有生气的样子，颜儿更带劲了，接着又开始神采飞扬地说起自己今天的琐事，却看到此时乌练又不敲门就自顾自走进来：“听厨房说颜儿刚才拿了两份饭，要和你一起吃，我就来看看……你们继续吃，别管我。”
　　“哈哈，我们刚吃完，我今天帮后厨，正好要走了。这几天凌风哥肯定闷，练哥你陪他聊聊天吧。”说罢，颜儿蹦蹦跳跳地走了。
　　“真是让人羡慕的无忧无虑的年龄。”凌风望着颜儿背影，不禁说道。
　　乌练眯着眼打量了一番说这话的凌风，眼珠转了转，道：“你比他大一点时，也是这样……赤诚的……”
　　“哦？你如何得知？”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和颜儿一起吃饭？”
　　“没有为什么，大概是突然，觉得有些寂寞了……”
　　乌练没有想到这话会有朝一日从凌风口中说出，愣了半天，扭开头道：“你想二世子了？”
　　凌风撇撇嘴，口气恢复了冷淡：“你何苦说这些话来讽刺我，还是你想要打探什么？”
　　“你又开始想东想西了，我不是打探什么，而是，这些话，我曾经听你说过。”
　　“哦？”
　　“其实，我们当年大臻内战前，在大将军营见过，只是我和二世子在账内由爹爹教兵法多，少去操练场，你大概已经不记得小三子了。”
　　“你是小三子？”
　　“我男孩子里排老三，当年又瘦小，所以老被大伙儿这么叫。但是，二世子去了之后没多久，我就被送到了这里。”
　　“原来真的是你。当年将军那样做法，应该是怕太多有身份的人聚集在将军营，目标太大，为了大家安全而分散目标。”
　　“可能是吧，也许是我和哥哥们年龄差的比较大，所以每次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的，就格外关注。那时的你们，在大伙儿面前明明没有多熟悉的表现，但是每次到了晚上，我知道，你总是溜到二世子房间里。刚开始，大家并不服二世子管教，你就有一次有意顶撞他，结果他罚你和其他不服的兵负重跑了一天。直到天黑后落雨了，他才在爹爹的劝说下停止。很巧，当夜我值班，半夜，我看到你去找他，我没忍住，悄悄瞅了一眼房内，看到你虽然手脚都抬不起来，肩上、脚上都是磨损的伤口和水泡，脸上身上泥水污浊，但和他说话时，你眼中神采飞扬、心满意足的样子，让我现在都还记得。”
　　“哼，都尉的做派可不算正人君子，颇有梁下君子感觉。”
　　“我那时还小，不知深浅，而你们又是在我的地盘……”
　　“.…..”
　　“我没有合理化我的行为的打算，只是想告诉你，有些事情，其实我早知道了，你也不必……回避我……”
　　“……难怪，墨~二世子当时总是说好像被人盯着，我当时还以为他过于敏感……”
　　“你想叫他墨云是吗？”
　　“你~从哪里听到这个名字的？”凌风眼神凌厉，脸上表情又冷了几分。
　　“也是那时。我当时羡慕你们之间的关系，在临走前一晚的送行典上，大伙儿们喝酒后，我就又偷偷去找你们。结果，看到你们躲在将军营的大树上喝酒。那日听到你醉醺醺地说：凌风有风，墨应有云，这样春风、夏云、秋山、冬雪，美好的季节就和你们一样互不可分。你说，以后就叫他墨云了……”
　　“呵，还有这事吗？”凌风微微蹙眉，语气轻幽道：“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我都已经不太记得了，都尉真是好记性……”
　　“我以为你如此赤诚执着，他又如此呵护关怀，加上他在内战时立了功勋，如果是你们，可以为了彼此突破一切障碍，快乐的生活。不想，内战结束没多久，就听说你从世子府搬出来，并且和二世子关系渐行渐远，处处回避……”
　　凌风冷笑一声打断乌练：“你又想说我们之间关系不一般？还是想说我们有不该有的关系？”
　　“其实，稍微有心就会知道：你当时，是对除了他之外的人不感兴趣；而他，是对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是谦谦君子的温润样子，只有对你才有其它情绪。你知道为什么三姐对你那么感兴趣？”
　　“难不成你想说，她当年也见过我？”
　　“正是。当然你也不会记得她了。当时，在入营礼时，三姐就一眼看到了和她年龄相仿的你，但是想要和你说话时，每次总是被二世子拦下或者借口推脱，像是要把你护在他羽翼下，谁都不让碰的吃醋相公一样。”
　　“乌都尉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天格外话中有话。芮二世子对我，只是君臣之别，甚至再说明白一点，我只是他的一个伴读或者附属品。就像现在我作为奴仆，在都尉旁边。是有了都尉关爱和庇护，我才能生存。哪有什么其它。”
　　“哦？那次二世子随军出行，十几日未归，你在他房间待了几晚上，可数的过来？他回来那一晚你就又溜去找他，一见到他，便扑上去亲他脸颊，还不断说担心他，没有他的日子很寂寞……这是弟弟会说的话？”
　　凌风对那次有印象。芮墨第一次随军出行，但不让自己跟随。他半夜不断被噩梦惊扰，便总是悄悄跑到芮墨房里，好像闻到芮墨的气味，自己就心安了一些。芮墨回来的时候，只是远远看到他，自己的呼吸都差点停滞了，他记得那时，自己的手被自己掐出了血痕。那晚溜去芮墨房间，一进去他不知道为什么就很想亲亲他的墨哥哥，当然也就随着心意那么做了。芮墨说了什么他不记得了，但是当然芮墨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震惊，那眸中的不明意味，像是浓墨一般化不开。那是什么情绪？当时什么都没有细想，现在却只记得那抹深沉了。
　　“怎么？无话可说？”
　　“我当时从未往其它方面想过，自然是清清白白；而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什么也都没有发生，让大人失望了。只是没想到都尉大人平日刚毅果决、正直不阿之人，竟是如此八卦，专门热衷别人宫帷秘事。”
　　“倒也不是所有人的事，我都会在意。”乌练脸上没有黠笑或者嘲讽，只是盯着凌风，还慢慢伸手覆到了凌风手上。
　　凌风低头看了一眼，微微一笑，缓缓将手抽了出来，道：“都尉无非是想要替蓉飞姑娘打探我的情况吧？大可不必如此旁敲侧击。”
　　“咳咳，是啊。你不是说自己不谙情事，现在又感觉到我三姐对你不一般？”乌练尴尬一笑。
　　“……不是你不断说很多人关心我吗？开始留意后，便会多多少少想到。”
　　“那你……”
　　“我配不上三小姐，都尉可以放心。我只想平平安安、安静度日，其它一概不会妄想。”
　　“哪怕再遇到二世子，你也不会有其它想法？”
　　“呵呵，我们云泥之别，我对世子已经没有价值，二世子自然巴不得离我远远的；而我也只希望世子不要因为于大人的事责罚于我便好。”
　　“即使他拿你做棋子买卖，你还担心他会责罚你？”乌练拍案而起。
　　“都尉何故发脾气？”
　　“我问你，如果他见到你，要讨你回去，你是否还会愿意跟他走？”
　　“我又，有什么选择的权利呢……”
　　“我不放人，难道他世子就可以强抢不成！”
　　凌风略一思忖，疑惑问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乌练长长叹了口气，坐下，又拿起房里唯一的杯子喝了口水，道：“遇到其它的事情，你总是那么聪明……开春后，南北国便会共商通商大计。南国有八方集，预计此次北国笛王村便会作为开阜通商的重点，所以北国会派使者提前到笛王村准备策划。你猜北国派出的是谁？”
　　“.…..”
　　“希望你可以真的像你说，安安静静渡过这个春日。还有，如果你不想，我一定不会让他伤你分毫，哪怕是世子。”乌练眼神无比坚定。
　　“你……可不可以不要总用我的杯子喝水？”
　　“你就只想说这个？”对面的人的声音听来清冷镇定得很，这却让乌练很想要抓住对面人的手，看看那双手是不是此时正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