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番外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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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袭然
京畿的悬崖上此刻坐了一个女子，虽然坐的位置极其危险，但她的坐姿依旧优美。她的眼神很飘，似乎想随风而去，但她的手指始终紧紧扣着地面。
袭然。
那日她确确实实是自杀了，她知道驸马要随公主而去，所以她也不想再活下去，但没想到，明明是自裁过，她却又醒了，醒在京畿的一片树林里。
袭然不知道，左丘谅并没有告诉自己的属下自己要自裁，所以当左帜背着袭然的“尸体”暗暗跟着安平帝去找左丘谅，走到小树林时他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随即脸色大变，顾不得其他飞快冲向悬崖口，当左帜赶到时，安平帝正好在那里，左帜不敢过去，怕破坏主子计划，等到安平帝走了，他看完悬崖口了，才想起来袭然还在树林里，可是好巧不巧，袭然在这期间醒了，然后走了，左帜又在震惊之中，一时也找不到，后来被左旗等人拉走，也就没再在意此事。
袭然醒来后想也没想就走出树林，坐在一处让晕晕乎乎的自己清醒过来，正在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想起那年公主的话——
“这点东西在你濒死时能保你一次性命，如若你用到，我希望你重新来过时可以活自己。”
活自己……那天她沉浸在震惊和哀伤之中，将公主说的前半句话忘个干净，没想到……她果然什么都早有预料。
她后来顺马蹄印记找到了悬崖口，公主和驸马都是在这里选择结束，其实很合他们的性子啊……
袭然将妇人发髻散开，任它迎风飞舞，挡住自己的脸和……眼神。
这些年……
她出身小官吏家的书香门第，本该安安静静地相夫教子平凡一生，却在十二岁那年，清梦一朝化灰。
父亲正直无私，不知怎么得罪了贵人，被弄权的人害得满门抄斩，没有人会愿为一个偏远地区小官吏申冤，他们全家的一生也就跟着全完了。
那时她被押人着去往窑子里，不许再见父亲娘亲一面，本以为自己一生尽毁于此却在被押送的路上被人掳走，那天，被下了迷药的她隐隐约约听到几句对话：
“这个很像，主子该满意了。”
“也不一定，毕竟性子差太远。”
“说不定主子更喜欢这样的……”
她虽年幼，但在那一刻清晰地知道，自己的路，要彻底换了方向。
她始终记得主上第一眼看向自己的眼神，疯狂而偏执，愤怒而贪恋，那时她跪在地上，连呼吸都不敢，乃至差点憋死自己。
后来，她就开始了没日没夜地训练，从文至武。文还好说，她基本不用费太多力，但对于出身文官家庭大变前连闺阁都未迈出一步的她来说，武功实在太难了。那时她作为一群人里为数不多的女子常常每天都落得一身伤，都是和她年龄相仿的璃婴替她抹药。璃婴武功和医术都极好，一看就是从小练成，只有文辞需要向她请教。有次她问璃婴为什么她们身为女子要做这些事，璃婴很奇怪地看看她，反问：“女子应该做什么？”
所谓相夫教子的话刚要脱口而出，她却住了嘴，她记得家里被抄时指腹为婚的未婚夫躲避厌弃的眼神，那一瞬冰冷，让她再也不相信什么相夫教子、美满一生的鬼话，话本子，从来都是骗人的。
十八岁那年的一天，她进府六年来第二次看到主上，她知道他比她还小两岁，眼中的戾气却远甚于审判她父亲的那个人。那晚，主上找到了她，一夜里时而软语，时而怒斥，百般折磨，那天之后，她才终于知道，自己当年被救的原因——因为她长得像一个人。
六月，她易容跟在主上之后，顺着璃婴的目光看向那个人，随即她大惊失色，那是……公主！主上竟然对自己的妹妹……
那一天，她不受控制地凝视着公主，越看越心惊，越看越悲凉。她们却是有相像之处，但又太过不像。公主看似温婉贤良，但目光里写尽讥讽与疏离，到底是有怎样的心志才能在一个女子最重要的时刻——自己大婚之时流露出那样的眼神？还有那笑……她终于明白主上为什么反复训练自己笑，原来，原来她一直都在成为另一个人，成为一个她永不可能学得来的人！
噩梦在继续着，她学得不像，会被折磨，学得像了，主上却更生气，她活得如履薄冰，身不由己，她甚至在想，假如没有被救而是就此坠落风尘，是不是也至少活得糊涂，乐得麻木？
再后来，她成为一名探子进入公主府，却在第一眼沉溺在他的眼眸中，世事就是如此可笑，她爱上了她的敌人，爱上的那个人爱着间接导致她遭受痛苦的人。
爱而不得，却依旧不肯放弃，挣扎、自责、焦心、折磨，如此无可奈何的人生……
原来她无论做什么，都和公主有关，都在公主的阴翳之下，她不认识她，却成为一个带着她的面具的傀儡，自始至终。
她对公主是有过不满的，但与她自己遭得罪无关，本性善良的女子，不愿把自己的痛苦怨怪到他人身上。她不满的，是公主对他的无情。爱一个人，不奢望与他长相厮守，只希望他能幸福。
但这种不满在公主逃走那天时烟消云散，当然不是因为她救自己一命，而是她在看到他醒来之后的眼神后突然想起在黑暗中公主的眼神，是一样的深而远。他们……是一样的。
从此消息石沉大海，她继续做着双面间谍，直至三年前，她得知公主离世。她以为他会颓废或是愤怒、至少流泪，但他没有。他和公主都是过于理智的人，不允许自己有一点纰漏破绽。可笑主上一直让自己去学公主，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学得来？
坦白一切然后自裁，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痛快的事，她一点也不畏惧死亡，因为她每一天都在行尸走肉。
而现在……
往事一件件地在脑海中掠过，突然风向一变，将她在耳边旁边飞舞的长发带向脑后，面颊脖颈霎时一凉，似他清冽而淡淡的声音：
“自我纷扰多由于放不下，有的人不愿放下，有的人不会放下，有的人不懂放下，有的人没有尝试过去放下……”
驸马大人，您临走前的这段话是为了告诉我，让我尝试去放下吗？
眼眶的泪还未涌出便已被吹干，袭然闭上眼睛，轻轻一吐气，似要将过往吹散。
随即她站起身，向山下走去，她决定了，她不要辜负公主和驸马，从今天开始，她要活自己。
* * * * *
番外三 姬沁璎
“好了，你们都出去吧。”
“母王您——”
“去请妃王殿下来。”
“不必，本王来了。”牧瑶琅大步走进房间，对向她行礼的姬沁璎的儿女点点头，很快，所有人退下，屋子里只剩下牧瑶琅和姬沁璎。
“本王觉得今日就是大限了，先前不想你来怕你看到本王伤心，可是现在，容本王自私一回，我有话想问你。”
“嗯。”牧瑶琅虽然比姬沁璎小了将近十岁却一直和她很合得来，此刻正轻轻握着姬沁璎的手，示意自己在听。
“大概是回光返照吧，我总觉得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姬沁璎有些疲惫地笑笑，“前几日看哥哥留给我的信，他不是抛却王位远走高飞了吧。”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不用顾忌我，”姬沁璎笑笑，“他当年其实是打算谋权篡位吧。我可以猜到的，我自小身体不好，大夫说我难活过四十岁，哥哥又不能继承王位，为了姬氏和我，这是他最冒险也最有利的选择。”
“是的，摄政王殿下是这么说的，”牧瑶琅微微点头，“沁王殿下事败之后得殿下垂怜，恢复男儿身，冰棺沉海。”
“但是她却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她一直在引导着整个海莲推翻她是吗？”
“……嗯。”
“原来真的是这样，我以前一直有这个猜测，但潜意识里拒绝相信。”姬沁璎说话的声音开始喘息而断断续续。
“休息一会吧。”
“不，想说的还没有说完呢。”姬沁璎俏皮一笑，“你看我对我王夫多么情深义重，他走了没几日我就要随他而去了。”
“沁王，你当初选择姜氏三子，和他的不寿命数有关吗？”牧瑶琅犹豫了半晌还是问道。
“……”姬沁璎沉默，目光投向远方，眼神泛起淡淡萧索，想起姜氏三子临终前两人的对话。
“殿下，恕我要先行一步了咳咳咳……”
“阿姜，对不起。”她趴在床榻上，在他的臂弯中泪流满面。
“殿下，你很好。”姜氏三子虽然有不寿命数，却以通透睿智著称，他摸着姬沁璎的发，没有问她说对不起的原因，只是淡淡笑道，“殿下是三大家族之一的继承人，却只纳我一个病秧子为夫君，数十年不离不弃，能得殿下如此对待，实在是我三生修来的福气，殿下切莫因为任何原因而自责，就算殿下有什么愧对我的事……这几十年陪伴，也足够弥补。”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末了，在她额上轻轻一吻，“请切记，殿下，你真的很好，非常好。只是下次，下次我要早一些……”
其实他那么聪明的人还是有所察觉的吧，姬沁璎闭了闭眼睛：“不，不全是。更因为，他有一点像……我第一个喜欢的人。”
牧瑶琅莫名一震，直直盯着姬沁璎，姬沁璎睁开眼睛，点头：“对，就是他，俜槊。”
牧瑶琅登时有些想笑但更想哭，她该怎么告诉她，那是个女人，那是她的娘亲？
“他真的在那年死了吗？”
“……是的。”
“她是个女人对吗？”
牧瑶琅霍然抬头，对上姬沁璎一生未改的明澈眸子，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瑶琅，她是你的娘亲对吗？”
宛若一颗炸雷响彻，牧瑶琅双手有些颤抖：“你……知道？”
“瑶琅，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其实你骨子里很像你娘亲？”
“有……母皇和父上都说过。”牧瑶琅声音干涩。
“那望清三年八月去莲花园的那个外国人——”
“是我父亲。”
“果然是吗？”姬沁璎耸耸肩，“你知道我是怎么猜出来的吗？阿姜走了之后我回忆往事，才发觉，人们睹物思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而他们两个的眼神却如出一辙。”
“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姬沁璎微笑摇头，“她让我拥有最美好的情感，而且她女扮男装，一定也很难，喜欢了就是喜欢了，海莲又不反对同性相恋，她不算辜负我的感情，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反倒是我，发觉她有心上人却还念念不忘，是我自己没有管好自己的心呐。”
“阿璎，苍天不公。”牧瑶琅眼中泪光闪烁。
“天妒英才嘛，”姬沁璎开玩笑，“等等，你说陛下皇夫陛下也说过你和她像？他们早就认识她？”
“嗯。”牧瑶琅惊异姬沁璎此刻的敏锐。
“她是外国人？”
“算是。”
“她是莲氏直系？”
“……”牧瑶琅有些艰难地点头。
姬沁璎震了震，半晌安抚地拍了拍牧瑶琅，轻轻道，“瑶琅，辛苦你了。”
“唔。”牧瑶琅的声音闷闷的。
“我觉得，我没有喜欢错人。如果有来生，我如此深的执念说不定还能见到她呢。”姬沁璎面色唇色一般惨白，笑意却温暖明亮。
“哎呀，”牧瑶琅也淡淡地笑，“那你也没有机会了。”
“嗯？”
“父上说父亲看过我之后就在娘亲去世的地方自裁了，颜朝有同地同种方式死去的人转世会再见之说。”
“是了，我料我也比不及。”
姬沁璎哈哈地笑，然后突然沉默，过了很久，她偏头看向一直凝视她的牧瑶琅，勾起一抹尘埃落定的笑意：
“瑶琅，一定要幸福。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母父，也请为了……爱着她的我。”
申时五刻，沁王姬沁璎薨，年仅三十又九。
第二卷海莲篇完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番外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