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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大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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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入六月,宫中就已经热火朝天,除了颜未安这个主角,无人不欢欣鼓舞,连她一再强调不要大张旗鼓也根本没有人听。
“公主有些烦躁。”
左丘谅正与颜未安对坐在亭子中央下棋,初夏的风懒懒地拂着小池,莲花花苞轻颤摇曳。相对于其他人的紧张,这两人倒是平静得很。
那晚的事两人就当没发生过一样,谁都没再提起,之后还是一个笑盈盈地唤左丘大人,一个人温温和和地称念晴公主。现在,还有七日大婚,这个时辰本该上朝的左丘谅正在……休婚假。
左丘谅和颜未安对普兴帝这个近乎玩闹的做法表示非常无奈,因为她固执的父皇难得孩子气了一次,声称晴妃当年与他大婚时也休息了好几天,还信誓旦旦地找来几个老臣作证。颜未安满脸黑线地看着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憋笑憋得气喘的样子顿时就泄了气。于是左丘谅具有跨时代意义地休了个婚假。
“是啊,今日一大早单嬷嬷就来了十几个,刚刚打发走,何必呢,这皇宫简直要全成红色了,想必帝后大婚也不比这个隆重。”她难得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左丘谅扑哧一笑:“公主就体谅体谅陛下吧,当年后位空悬,陛下心系战事,坚持平叛后再封晴妃娘娘为后,可惜事与愿违,如今陛下一直未立皇后,想必是将全天下最隆重的婚礼让公主来完成了。何况公主哪有我惨呢?一个月前就开始有宫中人日日自下朝时分去相府直至傍晚才回,次日还要检查。”
“你之前未提起过。”
“先前以为您知道,后来是觉得有些……”左丘谅掩唇低咳一声,“窘迫。宫人管教甚严,我直觉得自己回到童年被父亲逼着背书的日子了。”
“逼着背书?”颜未安挑眉。
“是啊,父亲要我博采众长,不仅夫子教授的功课要背,其余庞杂的科目也要涉猎,现在公主就是问我前朝野史,我也能‘引经据典’分析一二。”左丘谅无奈道。
“可你并没有变成书呆子。”颜未安有些好笑地想这人和自己还挺像,不过她父皇日理万机,没空检查她背书。
“是我娘亲。她与晴妃娘娘有一面之缘,很受其影响。”
颜未安一听眼睛亮了亮,正要问问具体细节,就闻宫门外宫女声音传来:“参见五皇子、六皇子。公主正在花园。”
左丘谅不自主地看了一眼颜未安,颜未安面色如常,只是眼帘微微垂下似乎在看棋局,让他瞧不见眼神。
“左丘驸马果然在皇妹这里。”五皇子颜笃笑着走来。
“是的,娉儿这弈者可换人了。”颜衷紧跟着五皇子,笑容看上去一如往日的飒爽纯澈。
“五皇兄,六皇兄。”颜未安站起笑道。
“见过五皇子,六皇子。”左丘谅早先一步站起躬身,心中冷笑,他听公主说过,宫中人多叫她念晴,亲密一点的皇子会称声“皇妹”,三皇子与他人不同,一直唤她未安,连普兴帝都很少叫她的乳名,但六皇子却一直叫娉儿,怎么纠正都改不回来。
公主不明白为什么,他可是明白得很。
“免礼免礼,怎么还这么客气?过几天就是一家人了。来,叫声大舅子听听。”
“微臣不敢,五皇子说笑了。”左丘谅又是一拜,隐晦地与颜衷对视一眼。
“念晴你怎么找了个如此没趣的人,这么拘谨,真与你五哥的风格不合拍。”
“五皇兄又开玩笑了,我的驸马为什么要和你合拍?”
“瞧瞧,这还没成亲就这么护着,唉,六弟,咱们已经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了。”颜笃调侃,等着向来多话活泼的颜衷接上他的话。
然而身后一阵沉寂。
“六弟?”颜笃鲜少没有捧哏,尴尬地诧异回头。
“……嗯?哦,是的,娉儿这样六哥可会伤心呢。”颜衷面色一僵迅速回神,伸手轻轻弹了下颜未安的脑门。
“六皇兄再敲可要把念晴敲笨了。”颜未安偏头笑笑。
“就是,六弟,皇妹马上要嫁人了,你这样成何体统?”颜笃打趣,又转向颜未安,“你六哥从来没大没小,一点没有男女之防。”
颜衷面色又是一凝,左丘谅立刻打圆场:“殿下兄妹情深,微臣羡慕都来不及呢。”
“官腔,假正经!真是和某个无聊的大夫一模一样!”颜笃笑眯眯地埋怨。
左丘谅还未反应过来,颜未安已经上前一步道:“五哥,尘哥哥来信了?”
“听听,没事的时候就是‘五皇兄’,这会儿知道叫‘五哥’了?好啦,给你。我还以为这小子被拒绝后愤然辞官就不会再来信了呢。瞧这包的,下属一开始还没敢给我,以为有暗器。”颜笃抽抽嘴角,递过裹得严严实实里三层外三层的信。
“呃,恕微臣冒昧,这是……”
“念晴的青梅竹马,原太医院副总使褚辞尘,也就是你的头号情敌,的信。”颜笃眨眨眼。
这边颜笃和左丘谅搭话,那边颜未安扑哧一声笑出来:“五哥,你念给大家听吧。”
“怎么他又说我什么了?”颜笃接过信愤愤道。褚辞尘在皇宫多年,和颜笃关系最好,两人时常互相揭短,好不热闹。
“字呈念晴公主足下,
一别多日,公主一切可好?辞尘此时正在颜朝边境的深山老林里,想要回去参加公主的大婚怕是不能了。路途遥远,故此多包了几层,公主莫怪。
不过公主旁边一定有不少闲杂人等,辞尘万万不敢在信中表达对五皇子手下之人的鄙视,那不就是变相说殿下的不是了?这可不行,这种话背地说多不能满足五皇子对于高风亮节气质的追求?所以请公主务必让五皇子殿下亲自念出来。
又及,驸马大人,请您牢记与陛下的约定,否则辞尘会不嫌辛苦给您送去点灵丹妙药,不要谢我,这药一定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最后,公主殿下,信封别扔,焚香一夜有助安眠,山野之药果真多姿多彩,甚至比皇宫更为丰富,辞尘若有新发现定及时寄来。多谢公主当日教诲,其间真谛,辞尘终会明白。笔墨有限,就此歇笔。
褚辞尘
敬上”
颜笃面色精彩地磕磕绊绊念完了信,直着眼道:“真是混账啊,幸好他不是驸马,这小子太会损人了。”
颜衷脸上表情终于自然了些。相反,左丘谅在听到第三段时一瞬僵硬——传说中不食人间烟火直来直去的出世神医原来会这么接地气地威胁自己吗?
笑了好一阵 ,颜未安才道;“五哥也没收到三哥的来信吗?”
“没有,三哥这次出去只在最开始还有地方官上报踪迹,之后直接找不到他人了,但他留下的记号显示没事。”
“颜朝女子出嫁有兄长送轿这一传统,本来三皇兄要送,他若不舍得回来我可就顶替他了。”颜衷嘻嘻笑,“娉儿,你说好吗?”
颜未安收回放远的目光,淡淡笑道:“一切全听父皇安排。”
“行啦,你们继续聊吧,六弟咱俩杵这儿算什么,走了走了,哎对,妹夫啊,”颜笃对这个同样被褚辞尘阴了一把的同道中人重新升起了好感,“褚辞尘的话要好好听,这人神出鬼没,下什么奇怪的药绝对不成问题。褚辞尘不见得真爱念晴,但他是个固执的死脑筋,秉承其父使命誓保护念晴安全。所以你小心咯。”
“多谢五皇子教诲。”左丘谅欠身苦笑。颜笃拖人下水,心情更好,拽着颜衷就走了。
两个人走后,棋局依旧,左丘谅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迟疑道:“公主,那个……”
“我管不了尘哥哥,他要做什么我猜不到,否则也不会放任他那日求婚了。”颜未安笑得灿烂,“不过他很谨慎。”
左丘谅听罢挑眉:“尘哥哥?”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兄妹互称,这是父皇要求的,他希望我和母妃一样平易近人,平等对待身边的人。”颜未安无辜地眨眨眼。
“可是公主心神略有不宁。”左丘谅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我是在想三哥。”颜未安叹息一声。
左丘谅以为颜未安在担心颜未约的安危,连忙劝道,“三皇子不会有事的。”
“他的确没事,三哥不会骗我,他留下平安的记号说明他确实无事。”
“那公主想的是……”
“三哥这时候很忙说明他在追心上人!我马上就会有三嫂了啊!”左丘谅被兄妹两人脑回路弄得晕了晕,还未来得及说话,又听颜未安道:“这么久还没有成功,我的天,我未来的三嫂绝对惊艳!”
“那三皇子还会参加公主大婚吗?”
“肯定会,三哥会觉得如果为了追人就不管亲妹妹了,那心上人就一定看不上他。”
左丘谅一愣,直撞进颜未安笑意盈盈的眼中。
“公主殿下,您和左丘大人该继续学习成婚之礼了!”
远处嬷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无言的相视,左丘谅像是刚反应过来一般,与颜未安同时露出无奈的神色。
普兴十五年六月初七,良辰吉日,念晴公主大婚。
“娉儿今天就要搬出皇宫了。”颜衷有些失神地看着凤冠霞帔的颜未安,喃喃自语。
“公主府与皇宫隔得那么近,六皇兄就当倾安宫变大不就是了。”颜未安轻笑,发髻上的金步摇微颤。淡妆,华裳,大红的婚袍衬得她愈加肌肤如雪,眉目如画。
“这婚袍皇妹也能穿得像仙子一样。左丘家那小子好福气。”四皇子颜钦打趣道。
“得了吧,幸运什么?这几年也就能饱饱眼福而已。”颜笃打趣。
左丘相府门口某位被调侃的新郎官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不安地摸了下鼻子,悻悻地往看不见的颜朝边境和根本不知道在哪的深山老林象征性地扫了一圈。
“哈哈哈哈!”五位送嫁的皇子哈哈大笑。颜未安撇嘴:“够了啊,这种话也当着未婚少女的面说,小心父皇训你们。”
“皇妹你这就不知道了,是父皇说要我们来点拨点拨你,别被那小子明里暗里骗了还不知道。”二皇子颜贤嘻嘻哈哈道。
颜未安一脸不信,可惜没法查证。
被大逆不道的皇子们背后编排的普兴帝此时正召见右相夫妇。
“……朕以为没什么不妥,成亲本就应该叩首父母,皇家不应有什么特殊。”
“陛下,这实在于礼不合。”左丘年一再坚持不肯和皇帝坐一起。
“怎么于礼不合?论资历,你左丘家是开国功臣;论情分,左丘夫人与朕有一面之缘,还和念晴的母妃感情不错。她母妃一直希望孩子大婚时能家人满堂,长辈共同祝福,如今她已不再,爱卿当真要朕孤家寡人坐在上首吗?”
“这……”左丘年非常悲催地同意了,心中忍不住同情万能挡事牌晴妃娘娘一刻钟,她去世时不过二十出头,真的会连孩子成亲时做什么都想好了?但他自然不敢质疑皇帝,只能领旨谢恩。
这边仪仗队已到,左丘谅也快到达宫门,乐声传来,道尽此时喜庆。
“三皇兄看来赶不及回来了,不如我来送娉儿出皇宫吧。”颜衷看看门口。
“三哥一定会来——”
“谁说我赶不及的?”
带笑的声音传来,颜未安眼睛一亮,“三哥!”
“怎样,三哥俊吗?”颜未约大步走来,一身浅红长袍,腰间古色腰带配血色玉佩,深红暗纹发冠将长发束起,丰神俊朗。
“难得见三哥打扮得这么正经。”颜未安笑着打量他。
“还不是为了你?”颜未约像往常一般刮了下她的鼻子。
“还好意思说!这都什么时辰了才来?”颜策笑骂。
颜贤赶忙打断两人:“好了好了,别耽误了吉时,皇妹,我们在公主府等你。”
“皇兄慢走。”
几位皇子匆匆离开,颜衷隐晦地看了颜未约一眼,也跟着嘻嘻哈哈地走了。
颜未约盯着门口若有所思,“未安,小心六皇子。”
“嗯,我知道。”颜未安敛了几分笑,慎重回答。
“先不说这些。”颜未约转过身来,“未安,我的妹妹,要成亲了。”
“三哥不必担心我,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颜未安目光温软。
“我知道,”三皇子深深看她,“未安,要幸福。”
奏乐声伴随他的话音哄响,嬷嬷宫女在外站了一群,宫人在倾安宫门口拖长了声音高声喊着“吉——时——到!”
万事俱备,只待公主出门。
“怎么这么沉重,还没问你,三嫂呢?还是三哥终于确定没人配得上你?”颜未安眼里泛着暖意,搀着颜未约步出倾安宫,笑问。
“呃……”颜未约脸色一瞬有些僵硬。路过花园,莲花开得正好,他有些失神,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像她。”
“什么?”
“雪莲香气。”
“谁?”
“呃……不知道。”颜未约反应过来,讪讪道。
“不会吧,三哥,”颜未安惊奇地睁大眼睛,“你追了那么久连人家是谁都不知道?”
“不是颜朝人,地位大概不低,也往帝颜来。”
“三哥,你太让我失望了。”颜未安毫不留情地损他。
颜未约却没有呛回去:“咳,应该不会等太久——”
“迎——公——主!”
两人已到皇宫门外,只见一人飞身下马,他阔步走来,步伐不急躁也不拖沓,一身大红喜袍,芝兰玉树,绝好少年风姿,既有武将的朗逸,又有文臣的儒雅。
左丘谅。
左丘谅看向颜未安,笑道:“公主。”
“驸马。”
颜未安唇角微扬。
而颜未约则还是一副“你打扮起来是像那么回事,但绝对配不上我妹妹”的表情。
“多谢三皇子殿下,微臣可以接走公主了吗?”左丘谅纯当没看见,微微欠身伸出右手。
“好好待她。”颜未约神色难有的肃穆和认真。
“一定。”左丘谅同样庄重点头。
颜未安将手递给左丘谅,左丘谅不轻不重地握住,左手虚虚一揽颜未安的腰,一翻身坐上马去。
围观百姓高声叫好,更多人痴痴望着马上一对璧人,忘记说话。
“启——程!”
仪仗队、庞大的车队行驶起来,颜未约也翻身上马,跟在左丘谅和颜未安身侧。
从皇宫到公主府实在很近,没走几步就到了。
“公主。”左丘谅下马,伸手。
“多谢。”颜未安微笑,再次递出手去。
左丘谅眼神很亮,抱她下马时身体一转,就带着她转了一圈,颜未安的喜袍下摆的轻纱如水波般漾起,宛若莲花绽放。
“迎——新——人!”
左丘谅牵着颜未安的手缓缓走进公主府。前院里已聚满了人,普兴帝为首,左丘夫妇位置稍偏后,皇子们在下首的前方,其余人都在两旁。
“普兴十五年六月初七,兹念晴公主颜未安下嫁正四品中宪大夫、从四品宣武将军、驸马左丘谅。钦此——”
颜未安眉眼弯弯,这套说辞如此简洁可是母妃的功劳,当年两人成亲时父皇也本想极其隆重,但母妃说让女孩子戴着这么沉的首饰站那么久是不人道的。所以父皇干脆一并下旨改了,才把能够拖上一天的婚礼给减到这样。
“拜——堂——一拜天地!”
两人各持一杯酒,洒酒,深躬。颜未安是皇家公主,所以不必行跪拜礼,左丘谅也因此沾光。
“二拜高堂!”
“父皇,母妃,父亲,娘亲。”颜未安看着父皇身旁空着的凤椅,鼻尖微酸。
“陛下,晴妃娘娘,父亲,娘亲。”左丘谅深深一礼。
普兴帝眼中扫过欣慰和感慨。左丘夫妇面色带着淡淡喜悦。
“夫妻对拜!”颜未安和左丘谅面对面,相视而笑,同时俯身——
“礼成!”
“嘭!嘭!嘭!”烟花在夕阳微斜的天空绽放,映在颜未安的眸中,和倒映着她身影的左丘谅眼底。
换下累赘的喜袍,依旧是红色衣裳,两人相携着走进正院,颜朝没有女子嫁人需在空房等夫归的规矩,更何况颜未安是帝王的掌上明珠。
众人目光皆是一亮,退却华服的公主驸马并肩而立,虽说都年纪轻轻,但当真十分般配,像是早已相熟。两人从普兴帝开始敬酒,酒敬过一巡,众人才开始稳稳当当坐下开宴。
“少宥,”普兴帝微笑,“不必如此客气,不在朝时也同念晴一样唤朕父皇,你是念晴的丈夫,朕不希望你们因为地位而有所隔阂。”
左丘夫妇对视一眼。左丘谅站起,又敬一杯酒,笑道:“是,父皇。”
普兴帝满意颔首,颜笃在一旁掺和:“我当时就说你该叫我大舅子嘛!”
一时席间言笑晏晏,真如同家宴一般。
“铮——”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乐声,空幽而古朴,穿透力极强地压过了府中所有喜乐,乍一听竟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是何种乐器。
四周一静,随即清脆的马蹄声愈来愈近,正在所有人疑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一个声音划破云天一般响起,干净、坚韧、悦耳:
“海莲让王,求见颜朝当今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