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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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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白曦拉开抽屉抽出藏起的书——那是他问班上的同学借的,一本再普通不过的言情小说。
李芬不允许他看这些东西,只能看西游记水浒传之类的书,李芬说那种写得杂七杂八的小说,看多了没好处,买了也会被扔掉吧。对白曦来说,其实他没觉得有什么区别。
其实他更想看那种武侠修真之类的,感觉大多男生都爱看那种类型,但是却只找到了个女生借了本这个,还是无意间看到她拿出来才觍着脸去借的,平时都没太大交集。但也行吧,至少也能满足点他隐藏的叛逆心。
把言情小说翻开,又在一半书页上覆一本比小说体型稍大一点的诗歌集,耳朵也尽量警醒着注意房口的声音。
“咔哒”,房门被打开了,白曦不慌不忙地翻开诗歌集,看起来就像正常的翻页一样自然地遮住中间的小说,扭过头对上李芬探进门的脸。
“曦曦,看书呢?”
“嗯”
“今天看的什么啊”
“徐志摩的诗集”
李芬不知道徐志摩是谁,但她听懂了诗集两个字,高兴地说:“多看点诗歌好,多感受下,等会妈给你端牛奶来”,然后又轻轻地把门带上。
白曦轻轻呼出一口气,扭头合上诗集,继续看小说。这是他看的第三遍了,还是放假那天问同学借的,但他只借了一本书,主要是多了容易被发现。
说实话,挺无趣的这种小女生看的狗血文,第一遍因为没看过还觉得挺有意思,再看的话就挺多不合理的。
比如这么厉害身边从不缺女人的霸总因为一个女人而改变自己,比如这个女主似乎有点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不然为什么会对这种为我独大的男人感兴趣,比如为什么里面的男人都喜欢普通的女主...
看来还是和西游记有区别的,可是他不想再看那些书。满篇晦涩的语言很优美,但他却喜欢不起来,总觉得那文字被紧紧裹住,读起来努力理解的时候像在抽象地描绘他的心情。
白曦抬头看向窗外,心里算着他又有多久没有出过门了。
假期李芬不会让他独自出去太久,只有家里突然需要点什么她撒不开手时才会让白曦出去买,但一般就是些巷口爷爷小卖部就能买到的零碎,所以他也没什么机会去找本新的看,风险也很大。
他从小习惯了顺从,因为他没法反抗。小时候应该也尝试过,但他的反抗总是卑微而无效的,他也想嘶吼,告诉他们他的拒绝,但他的障碍天生注定了他做不到。
他有构音障碍,但长大点后基本已经好了,只是过度紧张或剧烈运动之类的时候会偶尔不能说话。
小时候病还在的时候他还会因为同学欺负委屈地砸东西,但那样无声的反抗给他的反馈总是李芬的眼泪和白川的沉默,一滴滴地烫在他的心上,烫得穿了洞。渐渐的,白曦学会了接受,学会了装得乖顺。
他成为别人口中的好孩子,乖巧安静礼貌学习好,邻居表扬老师夸赞,李芬在外面提起他总是自豪骄傲地扬起下巴,特别是对于那群大婶而言,他还是个儿子。
他努力成为一个完美小孩。
可事实是,他的情绪只要起伏一大,他就会声音嘶哑得说不出话,李芬为此总是不时地哭泣,觉得这是老天觉得白曦太过完美要为他关上一扇窗。
白曦曾经也觉得不公,后来…他脑海里闪过李芬哭得一团糟的脸和尖利的哭喊,摇摇头甩掉脑子里的想法。
这大概就是他的命运。总有的人生来就被注定一生,在狭窄的道路上慢慢踱步。
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有些没劲地把小说抽出来,像之前那样藏进抽屉后两眼虚虚地盯着翻开的纸张。
窗外的知了声伴随着夏日的热风起伏,诗集上写“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白曦闭上眼,听着窗外知了没完没了地叫嚣,想着夕阳下的河畔柳树,河里的柔光,桥角的青苔;想着河面映着的满天的星光,安静伏在柳枝上的知了和岑静月色下的康桥。
康桥确实很美,在诗人笔下因为沉默好像更美了。
可是…
白曦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把头微微探出去,铺天盖地的知了声向她袭来,白曦只觉得平静和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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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夏天已经快要结束,但太阳却不见丝毫消停地依旧毒辣,白曦听着厨房里李芬传出来的絮絮叨叨的声音,伸出手去触碰那洒在阳台上黄澄澄的霞辉。
霞光洒满整个手掌,他张开,握住,又张开,像永远都抓不住。
这样的生活从他懂事起日复一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好多年。
厨房里李芬突然叫道:“曦曦,家里盐没了,我下去买包盐。”
白曦看着自己沾满霞光的掌心,轻轻应了一声:“嗯”。
“等一下!”白曦突然急忙跑过去,拦下正在玄关处准备换鞋出门的李芬。
“怎么了?”
白曦快步走过去:“妈,我去吧。”
“就买个盐你去干什么,你在家呆着,我去就行。”
白曦拉住李芬的手阻止住她的动作,语气很淡:“妈,我最近有点积食,我去吧,还能当散散步。”
李芬想了想,还是从包里摸出两块钱递给白曦:“那行,让你去吧,就在口子外那个报亭买就行,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啊。”
白曦接过钱,随意的点点头,从鞋柜里拿出鞋换上。
“要注意安全啊,快去快回…”
李芬的声音消逝在合上的门里。
走出昏暗的楼道,狭窄的巷子里空无一人,破旧斑驳着些黑色印子的墙头偶尔斜出一点别家院子种的黄角兰和石榴树,大片的橙红的霞光映进来,凄然又败旧,像是末路,而尽头就是终点。
发现自己不对劲的想法,白曦小心地收敛好自己的情绪,深呼吸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踏上了这条散发着蛊惑的巷子。
最近的小卖部开在巷子口,地方很小,像个小报亭,准确地说那里曾经就是个报亭,后来没人买实体了就改成了小卖部。里面有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爷爷和一个很旧的小电视,那个电视多少年了白曦也说不清楚,好像从记事起就已经在那里,现在市面上早已经看不见这种电视了。
“要什么需要和守着店的爷爷说,就会帮你找。”
白曦想起小时候小卖部爷爷对他说的话。那时的丁爷爷还很健壮,头上都几乎没有白发,如今那个健壮得像个中年人的男人花白着满头躺在一把老旧的木躺椅上。
“丁爷爷,要一包盐”
被叫住的小卖部爷爷缓缓转过头,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他来,一张皱巴巴的脸上顿时扯出一个笑来。
“唉,曦曦呀,好久不见,买盐啊?爷爷找找啊,我记得在后边的…”
丁爷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慢吞吞地转身向里面走去。
“不急,您慢慢来”白曦把手搭在店前的台子上,乖巧地应着,微微探着头看里面的小彩电。
突然一只手伸进视线,干净的指甲有节奏敲击这柜台,手指修长有力。
“大爷,来包薄荷细烟。”
是微哑的男声,清亮和磁性混合的少年音调,微扬的尾调显露出声音主人的傲慢。
白曦一转头,果然对上一张傲慢冷峻的脸。
细碎的发染成了亚麻棕,透着迟暮的阳光像在闪光,皮肤透着点青灰的病态苍白感,唇色却艳得像将要凝固的血,让白曦想起书店里放的吸血鬼漫画封面…漂亮又吓人的吸血鬼。
“啊?什么薄荷?”
丁爷爷慢慢转过身拔高音调问。
白曦也跟着收回视线。
“细烟,薄荷。”那个男生拔高音调重复一遍。
“薄荷烟?没有,都没听说过。”丁爷爷拿着袋盐慢悠悠地走上前,拍拍手下的玻璃示意他:“只有柜台下面这些。”
“啧。”
那个人不满的啧一声,随即那只手迟疑地在柜台上指着一处点了下,手腕上黑色的编制手链上的银色挂坠一晃一晃的。
“那就这个吧”
白曦看着那只手,视线顺着那根黑色手链缓缓移动,移过黑色印着一些看不懂的图案的T恤,对上一双皱眉不耐地看着自己的眼睛。
白曦心里猛然一跳,跳得胸口发慌,慌忙接过盐把钱放在柜台上,逃也似的跑走了。
“这孩子这么了,怎么突然这么急?”丁爷爷看着白曦的身影嘟囔,又对着黎晨问:“新来的吗?我以前没见过你。”
黎晨从那个飞快跑走的身影上移开目光,无所谓地耸耸肩,冲着老人挑挑眉,笑道:“大爷,你下次进货进点新货,你肯定天天都能见着我。”
丁爷爷皱了下眉,把烟递给黎晨,问:“帮家里人买的?”
“自己抽的。”
丁爷爷开始混浊的眼睛睁大,诧异地看着他:“你抽?”
“怎么了?不行?”黎晨挑着眉看向这个花甲老人。
“…看你也挺小的…还是学生吧?成年了吗……”
“我这照顾您生意您还不乐意了?”黎晨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显然很不理解这个老头。
“去去去,我不缺你这点生意。”老爷爷也不屑地摆摆手。
黎晨反倒乐了:“你这老头子还挺倔,说真的,您下次进点新的呗,再整个收款码之类的,这年头除了您这哪家还只能用现金,人家要饭乞丐都有码了。”
丁爷爷还是摆摆手:“老了,整不来那些”
“啧,怎么没点上进心呐…我朋友来了,走了昂大爷,下次再唠。”黎晨还想说点什么,余光瞟到街道另一边瞟了眼,随口道了个别,走了过去。
一辆摩托轰轰地驶过来。
丁老头盯着街边那个轰轰响地骑来个摩托的红发小青年好一会儿,直到两人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又慢悠悠地摇着头坐下,嘴里有些苍凉地感叹道:“啧,老了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