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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休养生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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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没有见到萧璇玑。先来的人是白奴。
那日,阳光甚好,我贪凉,不肯出屋,绿子成荫,影子打在纸窗上,一个颀长的身影恭恭敬敬地站在翠色的秋香廉外,也不敢进来。等我明白过来,这家伙是萧璇玑派来的,顿时大怒,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就砸去,可是却忘了杯子里还是有水的,且那茶水更是刚刚滚的,只烫的“嗷嗷”地叫起来了,仪态全无。白奴三步两步就冲进来了。我红着眼睛斥责他,谁叫你进来的。
白奴倒是一副无辜的样子:“公主疼吗,奴才去取药。”这话说得谦卑,又是给我台阶下。我一腔怨气没有地方发泄,几乎憋出内伤。眼睁睁地看着白奴去取药,也说不出一分不是来。
等白奴回来了,我早已想好了,决不能向萧璇玑这厮妥协。听过这厮余毒已经尽情,还落着一个太子监国的好差事。我已经将这事情想的透透的,我就在他眼前被整死了,他做了监国之后倒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相反的,光风霁月,风平浪静,好一个太平盛世!我越想越气,越气就越烦躁。
白奴慢条斯理地回来,不仅拿了烫伤药,还提着一个食盒。
我看见食盒就火了,斜着眼睛说道:“怎么?储君,东宫还嫌我抄《女则》、《女戒》不够吗?这会子又来送这些,还嫌我活的不够有意思?”
白奴垂着头,说多谦卑有多谦卑,活了这么多年,白奴虽是个淡薄的性子,可是跟在萧璇玑身边久了也是个张牙舞爪眼里不揉沙子的主,这么低眉顺目的样子,我倒是从未知道。不管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料你也不能怎样。
白奴默默地打开食盒,一股馥郁的香味立刻飘入鼻中。于是这个谄媚的声音就想起来了:“公主,太子爷知道公主受了苦——这个是主子最喜欢吃的朱雀大街尾那个巷子里寡妇做的猪肉包子,太子爷身子不好,天未亮的时候就微服出宫,亲自买来的。”
我冷哼一声。但是这包子也着实诱人了些。自从萧璇玑十岁时私下出宫被我知道之后,我就百般敲诈,从不放过。每次他都会带些包子送来,将我喂得饱饱的。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出宫的次数渐渐少了,这包子也变成了我最怀念的东西。我一边激烈地做着挣扎,一边板着一张脸。旁边的乐子倒是不知好歹地和白奴嬉皮笑脸:哎呀,白奴哥哥。你不知道我家主子,这些日子受的苦哟……
这话一说,立刻令我无言以对,倒是跟萧璇玑撒娇似的。那白奴一副欣然消受的样子,带着微笑倾听,还不时地“哦”。“啊”一声来做配合。他虽被乐子缠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停,那包子的香味就像小虫子一般在我的鼻子里拱来拱去,让我生不如死,死不安宁。
混账!我厉声道,你给我滚出去。本宫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见萧璇玑,你让他好好监他的国去吧。我死了反正是烂肉一堆,没有人在乎。本宫再也不想见他!
白奴许是得了萧璇玑的指点,早就知道我不过是一只纸老虎,便慢条斯理地说道:“公主息怒。”
我气呼呼地看着他,谁知白奴突然将外衣连带里衣一起扒了,只露出白生生的胸膛。
我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乐子也口吃了——
你,你这是……乐子都快被逼疯了,口不择言起来:“你,白奴哥哥,纵使想要赔罪,也不至于以身相许……”我呸,他是个黄门内侍,许个屁啊,他相许,我还不想要呢。白奴淡薄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红晕,转过身来,露出颀长光滑的裸背。
我面红耳赤
乐子面红耳赤
白奴面红耳赤……
之只见那光溜溜白生生的裸背之上,赫然是萧璇玑的丹青。
孤山飞鹧鸪
来水涵竹青
认尔烂柯子
错失千年梦
乐子最无耐心,看了半晌便说:“这是什么玩意儿?”转而问我,公主懂吗?
我无心解释,倒是看着白奴裸着上身的样子好笑,见他太过羞窘,便大发慈悲地说道:“你且回去吧。你家殿下的好意,本宫并不好领。”
白奴合上衣襟,白皙的脸上溅了几抹绯红,像开了桃花,煞是好看。他望着我,语气倒是极是真诚:“公主,奴才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叹了口气,如此,你便说来。
白奴道:“举凡历代宫闱,下鸩,巫毒比比皆是,腥风血雨,没有一个王座不是踏着千万人的骨头,淌着千万人的血登上的。而今上圣躬违和,朝中谢氏权倾朝野,内有妇人长袖惑于朝廷,外有门阀割据霸于一方。东宫乃是众矢之的,太子此时亦是不得已为之……”
我冷笑一声,指了指白奴:“不得已?偏偏是我做那无名指鬼?太子殿下好担当!”我与萧璇玑同长于宫闱之中,自我晓事以来并未如此正经的叫过一声太子殿下,此时怒气大盛,反倒一下子唤了出来。
白奴再颔首:“太子殿下事先曾知晓宫中有人投毒。不过亦是事发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虽然事先服食过解药,却未曾想到药性如此剧烈,反而大伤了元气。当下,便昏了过去。太子本意不想让公主卷入此等龌龊事,无奈公主一直盘桓在东宫,并未离去。谢侯正抓住此节,预诛杀公主以泄私愤,太子殿下当时刚刚转醒,便让王相前去,没料到还是晚了一步……”
屋子内一阵静默。
王珣此时走进屋子,见了我们便说道:“白奴,你先回吧。今日已向公主说明了缘由,你家主子亦不会怪罪的。”
白奴行了礼便退了出去。王珣又将乐子那个不晓事的支走,看了看桌上搁着的食盒,笑嘻嘻地说道:“费心准备这些,太子真是有心人……”
王珣这一说,倒是惹了我的泪水。
自从出世以来我并未觉得如此难受,萧璇玑平日欺负我的时候,我除了抱怨几下,亦很快淡忘。总是,谢侯当着众人的面要杀了我,我与他虽有血缘之亲,却无丝毫孺慕之情,根本就是陌生人,从未觉得像此刻这样难受。心口闷闷的。
王珣见我落了泪水,只说:“太子亦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我叹息道,“我差点就死了呢……”我差点就死了,如果我死了,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丝儿痕迹就都没有了,像青烟一样飘啊飘,一吹就散了。甚至连口破棺材也没有,根本亦不会有人记得我。我又是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从小倒是学会了察言观色,往往还很乖觉,却总是愚不可及,叫人厌烦。想到这里,我一阵心酸。
“瑶瑶……”王珣叹息了一声,轻轻地抱着我,我安心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他一向是干净的男子。身上总是有着淡淡的杜蘅的苦涩香气,这香气叫人舍不得离开,贪恋地呼吸着。王珣的声音空灵而又温暖:“瑶瑶,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苦衷。你长在宫闱,更应早早知晓这个道理……世事无常,虽然此番他的确不对,但是,他刚刚醒转,知晓你差点送了命,急得差点亲自提了剑戳谢侯几个窟窿,你若是肯原谅他,他会很开心……”
我翁里嗡气地说道:“说到底,你还是给他做说客……”
王珣抚了抚我的脑袋:“我只是不想你如此伤心。”
“为什么谢侯要杀我……”我低低地说,“我不曾得罪他,他那样恨我……还有萧璇玑,他老是欺负我。还有……我……我有许多不懂得的事情。我这样笨,为何我同旁人不一样,我没有娘……”我呜呜地哭着,完全将王珣当成一只护着雏儿的母鸡,眼泪鼻涕蹭在他身上到处都是,不过人家不愧是东君丞相,温暖的本色倒是不改,很泰然地任我糟蹋。
“这些……等你长大了便晓得了……”王珣说。
等我长大便晓得了吗?我不懂得,为什么……
在相府养伤的日子,宫中的赏赐流水一般的送来。舅父舅母倒是沉得住气,不把我接回宫,白奴代表着萧璇玑的意见,急了,说这个未出阁的公主日日住在一个独身男子家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王珣就算觉得怎样也不会说出来。反正他很少在府中。不是在朝中就是在去朝中的路上。我觉得如果有人告诉我王珣忽然在上朝时猝死了,我一定不会惊讶。他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已经是家长便饭了,于是我就将王府彻底当成了我萧北瑶的外邸,该指使的指使,该糟蹋的糟蹋,完全无所顾忌。
白奴日日送猪肉大包子来,还变着花样的送来各色的点心。我真的很怀疑,萧璇玑想要将我养成一头大肥猪,然后咔嚓拉出去宰了。不过看在他的诚意下,我还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地接下来了。于是身子倒是吹了气一般长得又白又胖的,活像个越人进贡的泥娃娃。
这样住着,最不开心的倒是建康城的女子们。本来建康城是天子脚下,大大小小的官是多的如同过江之鲫,官眷自然更多,官太太脾气大,官小姐更是不得了。于是,日日有人送名帖进府,她们也不进来,大多数都写写小诗,小词儿的,攻击攻击本宫。严重的则是扔扔瓜果蔬菜进府,王珣被人扔惯了也觉得没什么。我也很爱惜这些瓜果蔬菜觉得很是新鲜,常常叫了厨子进来少一些应时的菜,大快朵颐,每到这时候,王珣就会对我露出十分敬仰的眼光。
萧璇玑果然沉不住气了,偷偷微服到了相府。大半个月不曾见面,这家伙的个子像抽了枝的柳条疯长,高了不少,戴着正德冠,佩玉,玄色深衣上面绣着一朵又娇又俏的海棠花。一见这花,没来由地就生了气。
“你来做什么!”我冲他吼起来。自从在相府养病之后,我的气焰就日渐嚣张。我将这个变化归功于谢侯将我一棍子打醒了。
萧璇玑也不恼,只是面含春花如沐春风一般笑着,倒叫人捉不着错处。他挑了挑眉毛:“自然是来瞧你。”
“我有什么好瞧的?”我哼了一声,“我又不是残了,断了胳膊腿了,要赖在你头上。”
“那自然好。”萧璇玑抿嘴,十分内敛地做出平静地表情,白奴将随身带着的食盒奉上,“那……这点心,我便拿去为了朱雀街上的阿黄好了?”
我面上一暗,连忙叫住白奴,把东西放下。食盒一开,是四样精致的小凉果,不重样的,做成七弦琴、小琵琶、秦筝、玉笛的模样很是可爱,还有一个面塑的小童子光着身子做打滚状,脸上挂着喜人的笑容。
我一看这番巧的功夫便恋恋不舍,取了一样尝了,却是香甜的芝麻馅的。一双眼睛甜得弯成了小月亮,揪着的脸也舒展开来。
真好吃!我不由地赞叹一声。
萧璇玑走近我,笑嘻嘻地揪了揪我的头发,“看来还是很活蹦乱跳……”
我瞪大了眼睛:“萧璇玑!”
“在!”他心情很好,“公主有什么吩咐?”
我好不容易蓄足的气势无处发泄,只能说道:“那……朱雀大街的阿黄又是谁?莫不是你的相好咩……”
萧璇玑一张俊脸终于成功地扭曲。白奴十分不知趣地插嘴道:“阿黄是包子铺养的一只……”
最后那句话终于在萧璇玑逼视下硬生生地咽了下去,真是胎死腹中啊……
萧璇玑果然还是中毒不浅,整个人不仅消瘦苍白了许多,连行事也与以前不同。待我极好,纵使我总是明目张胆地出言顶撞,他依然十分忍耐。摸清楚这一点之后,我就更加肆无忌惮,一朝得意,小人报仇。
“萧璇玑……”
“唔?”
“带我去街上玩儿吧?”我眯着一双星星眼看着他,“我呆在这里快要闷死了……”
“不……”萧璇玑几乎立刻出声拒绝。
我赌气地瞪着他,“你这个杀人凶手,萧璇玑,你知不知道我差点……”
“闭嘴!”他不耐烦地站起身来,貌似是想拂袖而去。
我气呼呼地坐着,萧璇玑走出几步忽然说道:“你还坐着作甚么?快起来!”
“起来干嘛!”我撇了他一眼。
他哭笑不得:“不是说要去街上玩吗?”
这下轮到我咬到自己的舌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