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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诊断书 ...

  •   病房里的时间是粘稠的。

      我对时间几乎失去了概念,盯着天花板发着呆,只是感觉到有冰冷的液体透过细细的针管缓慢地渗入我的手背,连带着那种空荡荡的疲惫也在一点点缓解。

      白色的墙,白色的帘,白色的瓷砖地面,像是一场不见底的沉睡。四周静得只能听见自己呼吸的起伏,和偶尔外头传来的护士推车的滚轮声。

      大概又过了一小会,有护士推门进入替我拔了针头,和我说治疗就到此结束了。

      “卡莱尔·卡伦医生。我是说送我过来的人你知道在哪吗?”我问。

      “嗯……”护士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似是完全能理解我在指谁,“卡伦医生可能在急诊护士站吧。”

      因为是被送来急救,没有需要带的包或者是东西,我起身穿好放在一旁的外套,就拉开病房门走了出去。

      阿什兰中心医院的走廊不宽,甚至有些过时的老派装修。光线也与室内不同,走廊灯管因年久而稍显昏黄,暖色的地砖泛着微光,被磨损得泛白的边角在浅浅的映出一点光晕。

      卡莱尔果然在护士站。

      在走廊的尽头,他正低头与一位年长的护士交谈,虽然没有穿医生制服,侧身的线条却也冷静而分明,带着令人安心的专业感。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医院里的静默让所有细碎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那么,就可以办结诊手续了……”

      他对面有两个年轻的护士在交接记时,又悄悄抬眼看他,随即又像心虚一般低下头去,神情里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好奇。

      我停下脚步。忽然想起在小镇上听过的那些话——

      阿什兰中心医院并不算大,严格来说只能算是镇上的配套医疗站。真正称得上“研究中心”的反而是隔壁的癌症治疗中心,卡莱尔的主职也在那里。

      他本是外科出身,不知为何却转去了癌症中心的内科。那里几乎不接收本地人,偶尔出现的病人,也多半是别处转来、没了退路的末期患者。

      有人说他在替那些注定的死者争取奇迹,也有人说他只是安静地守着他们,陪他们死去。
      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哪一种。

      只是当他站在这里,灯光将他投在地面上的影子拉得很长时,我突然感到一种突兀的遥远感。
      我其实是感激他的。

      如果不是卡莱尔,我的父亲或许早已在几个月前的某个夜里离开了人世。可正因为如此,我也更明白,奇迹只是短暂的喘息,命运最终仍是无可挽回地滑向死亡。

      “陈小姐。”

      他率先发现了我,朝我点头致意。“感觉好些了吗?”

      我点点头,走近了几步。

      他从一旁的文件夹下取出一个透明的小药袋,递到我手里。

      “维生素、葡萄糖,以及……调节情绪的药,成分很温和。”他说,“建议每晚服用一次。”
      语气温和,甚至有些柔软。

      “谢谢。” 我接过药袋时,指尖与他的手背轻轻碰了一下,冰冷,几乎像夜里山林里的溪水。
      他接着递给我一份薄薄的资料。

      “你的诊疗记录。”他轻声补充。

      我垂眸看去,第一页的诊断书上,用黑色打印体打着几个简单的字母和数字:

      【19:47】——急救时间。

      我怔了怔,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那个熟悉的推送——

      【19:43 心率异常,是否需要拨打急救电话?】

      竟然只有四分钟。

      虽然记不清我出事的地点的具体位置,但通往卡伦家的那段山路到阿什兰至少要三十分钟以上的车程。

      这四分钟——

      我仰头看向卡莱尔,他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眉眼沉静,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怎么了?”他轻声问,语气里带着合乎常理的关切。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

      “……大概是撞击时手机出问题了吧。”我有点犹豫地问,“推送的时间好像和医院的记录对不上。”

      卡莱尔低头,看了一眼那条推送,又看向我。

      那双总是带着温和意味的金色眼睛里,仿佛在瞬间闪过了一丝晦暗的波纹,但很快又被收敛。

      “你看,”他指向护士站的钟表,“医院的时间好像和你手机的不一样。”

      我再低头,发现确实如此,不知为何,手机的时间似乎快了大概1小时。

      原来是我搞错了。

      “总之,诊疗记录上有详细的服药时间和注意事项。”他突然说,转身将剩余的资料交回给身旁的护士,“你如果不舒服,随时可以联系我。”

      “对了,能给一个账单地址吗?”

      我低声报出了现在的住址。

      他替我填上了结诊文件上的医疗账单地址。

      “交警大概明天会找你做手续,交通事故的警我也报了,留了你的电话。”然后,他突然沉默下来,我感觉到有很轻的目光落在我的肩头。

      “需要我送你回家吗?”

      “……不用。”我反应过来,“我还想再待一会,今天实在是非常感谢。”

      我抬头注视着他金色的眼眸,诚恳地说,“很抱歉今天……”

      他打断了我要说出口的道歉,“ 无须为这种事道歉的,我说过的。”

      于是变成了彼此感谢,生硬而互相的交际话语。是我意识到其实他只是我父亲的主治医生,我无法和他交流我的悲伤,或者将情感过多地放在他身上。

      “好吧,”他最后这么说,“如果你有事,有想说的,无论何时何地,你记得我的电话。”

      他身体前倾,认真地和我对视着,然后做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古旧得像战后婴儿潮那代人才会做的。
      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在昏黄的灯光下拉长,像一道融在光里又渐渐消散的影子。
      卡莱尔·卡伦实在是个滥好人。

      他在目送了那么多例死亡的时候,眼中也仍有现在这样关怀的视线吗?

      我缓缓吐了口气,将手机和单据收好。

      走廊的尽头像沉没在夜色中,我似乎嗅到一丝不属于医院的、带着森林气息的风。

      心头那种缠绕不散的失重感,却像刚刚梦里的坠落——轻微,却无处可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诊断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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