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沈信鸢

3、第3章

　　接手诗予和遇见远非，都发生在十六岁的夏天。

　　诗予文学社，临谷中学的第一大社，宛央加入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学长学姐们眼中“命运般的接班人”。

　　初中的时候，姑妈绝不让她自主参与和学习无关的任何校园活动。一切都是精准计量好的，课外等待着她的，还有钢琴、国画、书法、舞蹈，甚至由姑妈亲自传授的烹饪。

　　若不是她费尽心机地找到老师帮忙说情，尽力夸赞临谷这所外地中学的好处，还附上了过去十年的高考榜单，姑妈不可能放她一个人去外地读书的。

　　尽管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宛央第一次踏入抚川市的时候，还是吓了一大跳。

　　江左省最落后的地级市...名不虚传。

　　破落的街道，老旧的店铺招牌。空气看起来都灰蒙蒙的，相比起来，清江的确可以算作“小香港”了，这是清江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的名字，宛央一直觉得十分滑稽。

　　出租车开到临谷中学附近，才稍微入眼一些。毕竟，临谷中学招收的富裕家庭的学生不少，不能让家长们认为孩子的温饱都成问题。另外，还能略微有些上档次的店面，就够了。

　　总归是来学习的嘛。

　　晏殊、曾巩、王安石、汤显祖...千百年来被誉为“才子之乡”的抚川，在日益现代化的社会里，只能全力扶植教育产业，勉强维系一点过去的荣光。

　　临谷中学便是这种背景下的产物，从零几年开始发展，通过商业化运营的方式，引入民企注资，再从江左省各地挖来名师，组成王牌团队，带出了无数个文理状元。

　　十年了，临谷的名气越来越大，也成为了江左省最好的中学，在全国亦位列前茅。

　　其实宛央根本不在乎去哪里读书，只是这里，可以远离家里的一切，可以一个人生活、做决定。

　　好在宛央是清江市中考的第一名，临谷校方也有意将她请到学校来读书，主动打了电话到家里，这才让姑妈没起疑心，在初中班主任的极力推荐下最后应允了。

　　和衡水中学不大相同，临谷虽然坐落在清贫的抚川，观念却极为先进，教育模式有些类似大学。有丰富的社团活动，多种类型的讲座与交流，也有不少出国游学的机会。

　　学校还单独为各市的前十名开设了高一开学前的暑期特训营，第一阶段是英语特训，请来了常青藤的海外大学生们给同学们当助教，寓教于乐。宛央的助教Eden是宾夕法尼亚大学社会学系的学生，她和宛央时常讨论些美国的社会与阶层问题，宛央也将自己所了解到的中国社会现象和一些困惑告诉Eden。她们成为了极好的朋友，也让宛央开始逐渐享受新鲜的校园生活。

　　第二阶段则是各个科目的预备课程，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都有，只不过也没有那么严肃，都是一些课外拓展性的内容。语文课上风花雪月，物理课上薛定谔的猫，数学课上哥德巴赫猜想，英语课则都是学唱英文歌和看电影。

　　真好啊，宛央想着，就像每一个电影主人公新生活的开始。

　　姑妈每周会打一次电话来，但因为现在还没有开学，也没有任何考试，所以没什么好汇报的，每次通话时间都不长。

　　至于她心里那些幽微变化着的感受，姑妈向来是不关心的。

　　不关心便不关心罢。

　　开学两个礼拜的周日，学校的各大社团便开始了一年一度的招新活动，场面甚是热闹。在四教后的巨大空地上，每个社团都分到了一个固定的位置，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各显神通。

　　漫画社的学姐们穿着洛丽塔的小裙子，桌子上的海报画着鲜艳明媚的二次元少男少女们；音乐社的学长们则有进行着乐队表演，唱着特别的原创；舞蹈社则是动感十足的kpop,尽管自己学习的是古典舞，宛央也不免被吸引，在人群中驻足看了一会。

　　这就是青春的感觉吧。永远那么有活力，永远生机无限。

　　在这些门庭若市之外，有一个小小的角落，却显得有些寂寥。

　　一位样貌清秀的学长正轻柔地向两位学妹讲解着什么，但她们根本没看学长手里的材料，而是星星眼地盯着学长的脸。学长似乎也有些察觉，神情尴尬起来，旁边三位坐着的学姐看着这一趣景交头接耳起来，其中一位后来实在忍不住发声：

　　”小妹妹，你们到底是对诗予感兴趣，还是对汪师兄感兴趣啊？不想加入的话，别耽误汪师兄陪下一位妹妹看雪看星星看月亮哦。”

　　宛央不禁莞尔。这三女一男，在一起形成一种奇怪的气场，一眼看过去赏心悦目，斯文异常，细细感觉起来每个人又是棱角分明的样子。

　　有趣。

　　两位学妹似乎被学姐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走了，但仍不忘时不时回头看那位师兄几眼。宛央便借机走上前去，一句话也没说，打量起诗予的宣传材料来。

　　“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予吾以诗，夕死可矣。”

　　宛央轻声说了句，没创意。

　　“你说什么？”刚刚那位发声的学姐听见了，脸上露出有些难以置信的表情，但语调却很克制。

　　宛央不欲多说什么，放下材料，打算转身离开。

　　文学社，好像也不过如此。就两句宣传语还都要化用，可笑。

　　“你别走”，学姐恢复好表情管理，重新摆出压制的姿态来，“我是诗予的社长梁阅顷，如果学妹你有什么意见或建议，我们很愿意采纳。”

　　“贵社作为文学社，在宣传的时候不突出自己的原创能力，直接化用，算什么？读书人的事，不叫偷，叫拿？”宛央也不害怕，初生牛犊不怕虎，反正没有人认得她。

　　“我们只是觉得，这样比较掷地有声，圣人说的对于大家更有说服力。”梁阅顷丝毫不怯，其实他们准备了很多版宣传语，原创的占大多数，只是都被她否决了，因为不够大气。

　　“好吧。”宛央不打算陷入纠缠，一开学就和学长学姐闹矛盾，终归不太好看。

　　她再度转身打算离开，但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余既予汝以诗兮，夫何茕独而不并举？”

　　“既然要化用，那无非就是审美的问题了。如果是这句的话，我会比较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