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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愁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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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刚蒙蒙亮,就有人开始按捺不住了。“当真?”柳姨娘惊喜地叫道。“你若骗我,小心你的脑袋”
“小人不敢,家中从医多年,此胎保准无误。”程序连忙跪地,可心里却无半点惊恐,他觉得惹了柳姨娘不快,也比得罪上面那位要好得多。
“起来罢,你若助我平安产子,我保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柳姨娘抬着下巴,活像一只开屏的孔雀般
“小人明白”程序缓缓起身,向门外走去。
“程大夫,请留步。”正当他将要跨出江府门外时,一位丫鬟模样的女子拦住了他。“我家主子请您过去”
程序心中已了然,尽管权衡多次,他也不好驳了她的面子,那样让大家都难堪。
他随着女子走进庭院,院子很大,分为东西两部分,一面种满一树冬梅,盈香满树,细看自有一番雅趣。院宅则是金安传统青瓦屋,窗口生有几株疏竹,一抹藕荷色的身影端坐正堂,待走进些,看清了庭中人的相貌,他发自内心地拱手行礼“江娘子安好”
江堇宁抬手示意他起来, “程大夫,我这人说话不太喜欢拐弯抹角,便有什么就说什么了,昨夜确是我派人给你送的信,今日之事你也办的很好”,
“江娘子,家中老母……”程序终是迟疑道,他从前在农庄时,便听说京城贵女们常用些肮脏的手段威胁人办事,如今竟是让他给赶上了。
“程大夫多虑了,你的家中情况我一概不知,挟人老母之事我也不屑去干。”她抿唇笑了,两个酒窝忽隐忽现。
随后,又郑重的说 “敢问程大夫,学医的最高境界是什么?”
“自是进太医院任职”程序不卑不亢的回答,他心中一直渴望进太医院,不是为了那几两黄金,只是想看看师傅年轻时代过的地方罢了。
“那好,此事办成,我便引荐你进太医院”堇宁眉眼带笑,唇瓣轻启。
程序愣了愣,试探道“那若小人办不成此事呢?”
“若是如此,我还是会引荐你”
听见这句话,他不禁惊愕地抬头望来。“为何……”
她浅饮了一口茶,缓缓开口“我只是觉得,清虚道长的弟子,不应如此落魄罢了”
程序心中暗暗惊奇,他自觉这个身份隐藏得很好,要知道,清虚道长是一代药圣,制毒和医理皆手到擒来。自他隐居承天寺,身边的人便只有他这个嫡传弟子,她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位江娘子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按时间来说,你应唤我一声师姐”
程序知道这个师姐,师父总是夸她天资聪颖,并时常将她们两个比较,只不过他善医理,师姐对制毒更感兴趣罢了,作为幼时常常被师父用来做比较的人,她对这个师姐还是有尊敬和崇拜的。
堇宁从木椅上站起,朝程序走去,眼波流转,声线平淡“所以,姨娘肚里的是?”
“八成是个娘子”程序如实回答。
她转身拿来几块碎银,硬是塞在程序手里。“你要记住,这胎今后便是个小公子了”
接着用手指了指碎银,说道“这是给师父的买酒钱,不必说是我送的”
等他走后,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江堇宁终于无聊起来,不断思考着自己的境遇,尽可能地改变自己必然的命运,直到琼香悄悄走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小娘子,有一个好消息”
见她不应声,琼香只好自顾自地说道“周老将军和小将军过几日归京”
江堇宁点点头,眸子中显出一瞬间的落寞
“小娘子不高兴吗?”琼香问道“小娘子的剑法精湛了许多,老将军定会很开心的。”琼香感到疑惑不解,不知为何,自从小娘子回到江家,每听到周老将军的消息,小娘子总会不开心。
“我知道,可是我们两个都不属于深家大宅”她朝琼香看去,仔细看,她的眼里竟含着泪水。“我们是在战场拼过命的人,我只是不甘心,凭什么女子就要被困于宅中,凭什么女子的使命就是相夫教子。”
琼香内心触动了,其实,琼香自己也一直没有忘记自家小娘子在战场上的英姿,绯衣飘扬,手拿长剑,运筹帷幄,曾代带领八千骑兵突破诸侯国三万大军,是大熙最年轻的将领,那时候,人人鄙夷她,人人又想成为她。14岁那年,她放下长剑,开始学习规矩,京城贵妇都说江云是为了顾小公子,只有琼香知道不是。
她们是在军营一起长大的,当时,芸香还在世,最是了解彼此。江云多高傲的一个人啊,怎会为了区区一个男人委屈自己呢?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琼香还是找不到答案。
“小娘子,谨言慎行,您是江家嫡女,确是不该整日舞刀弄枪,这不合规矩。琼香压下心中的苦涩,张口说道。
“我只是看到男子可以从军 ,而我却不能,心里不平衡罢了。你说,什么时候,我开始和深宅大院融合在一起了?”
两人久久沉默,琼香无法辩驳
“小娘子,顾公子和顾夫人来了,夫人要您去拜见”江夫人身边的丫鬟回禀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江云摆摆手“蝶衣,帮我梳妆罢”
堇宁身边有两个得力丫头,琼香是跟随她在军营待过的,心思细腻。蝶衣则心灵手巧,尤其是好束发髻,拢的小巧精致。
蝶衣给她拢了一个朝云进香髻,头插一个血红桔梗花簪子,并夹两朵绢花,看上去高雅大方,身着香妃色云烟裙,绯色狐毛斗篷更是显得肌肤如玉般光滑。手带镂金海棠镯子,脖颈上挂着和田玉的长命锁,镂刻着双鱼戏水,质地暖润,精致无比。
江府正厅坐满了人,江夫人和江尚书坐于上首,顾颐和江玉坐于下堂的右边,柳姨娘坐于下首,堂内一片肃静,气氛看上去十分紧张。
江堇宁摆好一惯的温婉笑容,走进中庭,轻飘飘地对众人行了礼,随后向左边落坐。
“阿元,你阿姊听说你们的外翁要回京了,特意回来祝贺的”江崇颇为尴尬的说,他虽疼长女,平时胡闹也就罢了,他纵着些便是,但此刻长女的不分场合无非令他不喜。
“好啊!”堇宁爽快地答应了“京城周家确是一个随意谋差事的地方,可门槛确是低得很呢,什么阿猫阿狗也可以往这凑”
似是没有想到这位妹妹这么不给他们脸面,顾家夫妇的脸色顿时铁青 ,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元,不可胡说”江夫人似是脸面上挂不住了,这么多年,她一直扮演贤妻良母的样子,也最看重颜面,表面工夫做得是一套一套的。
江堇宁瞥了一眼江夫人。
算了算时间,她嫁过去得有一年了吧,仔细看去,发现她面容苍白 ,手指也变得粗糙了许多。“阿姊莫要在意,我这话实在是胡言乱语。”江云连忙赔礼,眼中却无一点愧色“我给阿姊赔罪了,不过,阿姊脸色不好看啊”
“是,近日胃口不是很好”江玉尴尬接道。
“明日裕安长公主在山庄摆赏梅宴,本想携阿姊前去,现下阿姊既然抱恙,那便罢了”堇宁佯装遗憾,对她说道。
果然,江玉急切地对她解释,随后似是意识到自己太过迫切,转而语气温柔了许多,“多谢阿妹关心,阿姊不累”
江玉觉得如果借着江云的手攀上裕安长公主,将来有了长公主的庇护,自己的后半生不就稳了吗?可是隐隐觉得,似乎有些不安,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就各自回去了。只有堇宁被江夫人留下,江夫人遣散了所有的奴婢,偌大的大厅只留两人谈话。
“阿娘,怎么了?”
“宫中来信,你阿姊在宫中过得十分艰辛……真是苦了我儿,”江夫人声泪俱下
“阿娘不必忧心,做王后嘛,总是要凭本事才能让人信服不是,你我也不用多插手”
江夫人见她神色平静,干脆挑明“阿娘知道,只是若你进宫,总能多帮衬些不是,再来,也能给江家多增一些保障。”
“孩儿竟不知,什么时候江家未来的前程竟要用女子去搏”
江夫人久久无言
“阿元,懂事些”江夫人轻声道,似恳求,也似威胁。
堇宁盯着江夫人,眼中有不解,恳求,
阿娘,求求你,别把我当送给皇家的礼物
“啪”的一声巨响,伴随着江夫人的带着怒气的声音“闭嘴,经脉都伤了,你还有什么用?你乖乖等着嫁人便是!”
在厅外的琼香和蝶衣听到声音,急忙赶来,便看见自家主子发饰凌乱,杏眸含泪,跪在地上,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四人都愣住了,厅内顿时像静止了一般,
江夫人想拉住她,堇宁见状立刻爬起,头也不回地向外跑去。
梅妆宛,程序早已候在院中,见江云如此狼狈地走来,不禁追问道“谁下手这么重啊”
“没谁,就摔了一下”堇宁要面子,就随便扯了个谎话。
“奥”见江云不说实话,程序也不追问了“师姐摔的挺整齐”
见被当面揭穿,江云也不尴尬,依然装作面色如常地问“不是今早才来过吗”
“师父不要你的银钱,要我还回来”程序将白花花的银两递给她“师父看着不生你的气啊,你也见见他老人家呗”
“我没脸再见他了”
“师父说你活的太累了”程序又说“我看也是,你活着为人民,为江家,为你娘,唯独不为你自己想一想”
江云沉默不语,程序见她听不进去,急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人自私一点,也能快乐一些,不是吗?”
“我知道”江云咽下心中的苦涩,笑道“可这个江家,是要我自己撑起来的。”
程序怔住了,说来讽刺,她并不傻,困住她的恰恰是因为她太聪明了,也是,她没有所谓的童年,从小,她都是在为江家的荣耀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