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知道》灰乐多

1、第一章 原来

　　2010年圣诞节，边洋市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雪。
　　雪势最大的时候刚好是边洋一中快放学的时候，刚好今天是周五，班里同学都偷偷商议好怎么
　　去过圣诞，怎么给在意的人送礼物，看到外面如童话般的雪景，都忍不住将头从书本里探出来伸到窗外。
　　那时候一切都很美好，大家好像都很喜欢下雪，尤其是在圣诞节下雪。
　　高二理科四班，是吴小海所在的班级，她看到外面有雪花，就兴奋地拍着正认真做数学的同桌戴雨衡：“戴雨衡戴雨衡，快看，外面下雪了！”
　　戴雨衡将吴小海还没来得及从他肩头上放下来的手打掉，一脸嫌弃：“吴小海，你长这么大了，不会连雪都没见过吧，这么兴奋干什么……”
　　“今天可是圣诞节哎！”吴小海伸手把后桌好闺蜜林瑜的手拽了过来，“我和林瑜打算今晚一起过圣诞，听说今年商业街中心广场上摆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足足有25米高！怎么样啊，要不要一起？”
　　戴雨衡假笑：“外面这么冷，你还要出去，你确定不会被冻死？我才不要冒这个风险……”
　　“啧啧啧……不会是……没人约你吧？”吴小海想要嘲笑，但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戴雨衡，长相优越，特别有韩剧男主那范儿，单眼皮，白皮肤，微薄的嘴唇，而且成绩又好，性格也友好，几乎每天都有女生来他们班转悠，奈何戴雨衡只是一笑而过，很和气地拒绝了她们。吴小海常常不理解，每天有那么多漂亮女生上门邀请，要她是戴雨衡，早就把持不住了，真不知道戴雨衡是怎么心这么定的。
　　“喂，雪会停的！”吴小海将头轻轻侧向他，低声说道。
　　放学铃一响，吴小海背起书包就弹了出去，戴雨衡在她后面无奈地摇摇头，真是一放学比谁都积极。
　　吴小海刚冲到门口，就被一个人大力地撞开，他似乎也很着急，所以也是冲过来的，吴小海被他一下撞到敞开的门上，幸好有书包做靠背，不然小海相信这会是一次粉碎性骨折。
　　那个撞他的人停下脚步，看向受惊的吴小海，吴小海也看清了面前的人，一双幽黑深邃的眸子，她不由得皱了皱眉，什么嘛，这不是“哑巴班长”吗？
　　吴小海本以为他会“大发慈悲”张嘴道个歉，没想到他就停了一秒钟，就拔腿跑走了，瘦削颀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吴小海的视线。
　　“小海，你没事儿吧？”也就一瞬间的事，林瑜第一时间跑过来，但这时候那位“哑巴班长”已经落荒而逃了。
　　吴小海摇摇头，拉着林瑜往外走，林瑜问：“刚才谁撞了你，跑得还真快……”
　　“章明瀚，他可能真有什么急事吧。”吴小海又想起他那双眸子，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他的五官也比任何人都精致，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又生得浓眉大眼，若不是整天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估计他能比戴雨衡还要受欢迎。叫他哑巴班长呢，也只是因为他虽然是班主任崔莉莉极力推荐的班长，但实则他在班里几乎不说话，许多工作也都是团支书苏晓亦替他做的，他就像个哑巴似的，说话少到让人以为他根本不会说话。
　　林瑜撇撇嘴：“既然是他，那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你没事就行。”
　　“一会儿我先回趟家换身衣服，到时候我们直接商业街见面？”吴小海挑挑眉说。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两位，要去哪儿啊，竟然不带上我。”这时，一个人出现在两人背后，拽住她们两人的书包带。
　　林瑜一听就知道是谁，翻了个白眼，回头踹了一脚这个瘦瘦高高，带着黑色圆框眼镜的男生，他看似正经吧，实际没个正形。
　　“喂，你踹我干嘛？”李天一脸委屈地揉揉自己被踹过的膝盖。他是林瑜的初中同学，在小海和戴雨衡眼里，林瑜和李天一直是相爱相杀的关系，也可以说是欢喜冤家吧。
　　林瑜白了他一眼，拉着小海继续往前走，李天不罢休地追上去：“林瑜，小海，你们是不是要去商业街玩儿啊，那儿我可熟了，我和你们一起，保证让你们玩得更开心！”
　　小海听了眼睛一亮：“好啊！”
　　李天得到小海的同意，信心满满地看向了林瑜，林瑜勉强点点头：“既然小海也同意，那我也同意吧，六点半，准时在商业街集合，迟到的话你也不用来了。”
　　“得嘞！”李天笑嘻嘻地冲着已经远去的林瑜的背影喊。
　　吴小海蹦跳着回到家，暖意瞬间扑面而来，她习惯先看看两位老人在干什么，毕竟父母离异之后，他们是这世界上仅存的爱自己的两个人了。
　　“小海，下雪了。”奶奶听到小海回来，连炒菜的铲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从厨房冲出来。
　　小海安心地笑笑：“我说宋荷女士，下雪也没必要这么兴奋吧？”
　　“你还说我呢，我估计你早兴奋完了……看你没换鞋，这是要出去啊？”小海奶奶又回到厨房炒菜，嘴里还说着，“外面冷，可得多穿点！”
　　“好好好……爷爷呢？”吴小海问。
　　“屋里看书呢，真是的，这老头子连孙女回来都听不见……”奶奶小声怪道。
　　吴小海耸耸肩，回屋换好自己早就买好的圣诞节新衣服，印着圣诞麋鹿的彩色拼接毛衣，搭配卡其色羊绒外套，下身是一条修身的黑色休闲裤搭配马丁靴，因为下雪，小海还围上了厚厚的红色格子围巾，又暖和又有圣诞气息。
　　整理好自己，小海就下楼了，所幸雪下的没有那么大了，天空中只零零落落飘着几片雪花，但是地上积雪已经很厚，小海踩着厚厚的积雪，听着脚底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心里正乐呵着呢，却忽然撞上一个人，不，准确地来说是两个人，他的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男孩。
　　小海低着头，撞到人之后，她抬起头，立马对上了那双让人记忆深刻的眸子，那是吴小海记住他的第一个地方。但此刻，他眼眶泛红，眼里还蒙着一层泪光，几乎没有人的白茫茫的雪夜，他穿着一身单薄的黑衣，几乎要融入整个黑夜，但额前的碎发却被汗和融化的雪花打湿，他背上背着一个紧闭着双眼的小男孩，雪花也不停的落在他身上。
　　章明瀚就住在吴小海楼上，他是跟着她下楼的，但看到她，穿着好看的衣服，零落的雪花落在她身上，像是童话一般的场景，他不由得松了松手，直到身上的男孩往下滑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开口说什么，明明很着急，但是在吴小海面前，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好在吴小海够机灵，看到章明瀚浑身散发着无助，眼里快要溢出来的恐惧，她就知道他需要什么，她快速拨打了120。
　　章明瀚也没想到，自己连话都还没说，她就能知道自己想要说什么，也没想过她会这么干脆地帮他，他从未请过不熟的人帮忙，这次若不是章勇树把他的手机摔坏拿去修了，他也不会让吴小海帮他的。
　　但他们，也算同学啊，她一直是这样吗。
　　吴小海也去了医院，并且和林瑜说了自己会晚点到商业街，毕竟是同学，家人也不在，吴小海有些于心不忍才跟着一起的，想着自己能帮些忙。
　　从医院的洗手间出来，吴小海也打算和章明瀚说一声就走了，她在走廊里找着病房，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门外的章明瀚。低着头，垂着眸，没有任何表情，身板挺直，也很锋利，却让人能感受到的落寞。这是吴小海和章明瀚第一次的交集，她一直觉得他是没有任何情绪的人，在学校，他几乎很少说话，除了回答问题或是因为班长身份和别人有必要的交流，就没见过他和谁有往来，也没见过他笑，或者其他表情，他仿佛永远都是一潭死水，平静得吓人。
　　但是刚才吴小海撞到他的时候，她却看到了他的恐惧，与不安，这种不安不像是因为害怕自己背上的男孩出什么问题，而是自己可能会受到什么而表现出来的恐惧与局促不安。而在救护车上，他说这是他弟弟，煤气中毒的时候。脸上又是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吴小海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章明瀚注意到吴小海，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头抬了起来。
　　吴小海刚想说什么，从屋里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人高马大。吴小海连忙站起来，冲他点点头，相比他就是章明瀚的爸爸吧。他扫了一眼吴小海，面色凝重，转而看向章明瀚，二话没说就拽起他的领子冲他的脸上来了一拳，这一拳，直接把没反应过来的章明瀚打倒在地上，路过的人都吓坏了，但全都绕道而行，没有一个敢上前把他扶起来的。
　　吴小海倒吸了一口凉气，而下一秒那个男人又把还没缓过神躺倒在地上的章明瀚拽起来，又抡了他几个巴掌。章明瀚顿时嘴上，脸上都是血，他却感受不到疼似的，不反抗，也不喊叫，但他却把目光移向一脸震惊的吴小海，那一刻，他不知道哪来的羞耻之心，竟然这么的想躲起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之前章勇树不是没在外人面前打过他，但他从未像今天一样在乎过。
　　对上他的眼神，吴小海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有天晚上，在大庭广众之下，妈妈将她推向车来车往的马路，说是让她滚，所有人都投来让小海不适的目光，那是她第一次感到丢脸，也让她从此害怕一个人置身黑暗。
　　吴小海连忙转过身，她明白，也许现在章明瀚也不希望她看到自己这个样子，没有谁会希望自己狼狈的时候被人看到。
　　“认错了吗？”章勇树咬牙切齿地说，仿佛很享受教训章明瀚的快感。他是章明瀚的爸爸，是个不折不扣的暴躁狂，章明瀚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他常年在外，不怎么回来，章明瀚心里很清楚的是，只有在弟弟章明皓出事了他才会回来，章勇树也从来不会打章明皓。
　　一拳一拳的打在章明瀚身上，已经很多年了，他早就习惯了，也早就清楚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章明瀚虚弱地点点头，章勇树又将目光移到背过身的吴小海，随即问：“那个女的是谁。”
　　章明瀚看都没看，淡淡地说：“同学，帮忙叫救护车。”
　　章勇树冷冷地勾勾嘴角，逼近说道：“好好感谢人家。”说完，他就进病房了，对章明瀚脸上的伤丝毫不在乎。
　　小海听到没声音了，这才缓缓回头，谁知道又对上章明瀚的眼睛，他有些尴尬地将眼神移向别处，嘴角的血流进嘴里，血腥味立马充满整个口腔。章明瀚随手用袖子抹了一把嘴角，又抬头看向那个女孩，她眼神若有若无地飘过来，还有些局促地抠着手。
　　章明瀚装作漫不经心地走向她：“谢谢。”章明瀚其实对吴小海印象很深刻，她在班里总是很活泼，很多人都说她乐于助人，也很热心，但由于一直没有接触过她，章明瀚从不相信有这样的人，可今天看来，她似乎的确是那样的人，特别是她背过身不去看章勇树打他的时候，他心中竟然有些感激。
　　“没什么，叫救护车而已，举手之劳。”吴小海以为他说的是这个事。
　　“不仅这个。”章明瀚低声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说完这个就打算转身走。
　　“哎！章明瀚！”吴小海又叫住他。
　　章明瀚回过头，吴小海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说：“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去处理一下？”
　　“不用。”早已习惯了，这些伤，从来都没有人在乎过，最后连章明瀚也不在乎了，反正处不处理这些伤口也会自己慢慢好起来。
　　吴小海皱皱眉，还想说些什么，他的嘴角，眼角都流血了，真的不需要处理一下吗？吴小海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在乎自己身体的人。可是当她看向章明瀚时，他身上的疏离又把她赶的远远的了。
　　章明瀚转过身：“再见。”声音低沉，没有任何温度。
　　吴小海叹了口气，但还是从兜里掏出了一包纸巾塞在了他手里，然后才转身离开，在她的世界里，原来也有眼中常含伤痛的人。